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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十、疑似情深 ...

  •   二十四年前,冉德帝身染重疾,本已毫无生机,却意外被一从天而降八岁稚童所救。那孩童绝顶聪明,文武兼修不说,且精通药理,很难想象他在只有八岁而已。因他不肯报出姓名,只说自己来自一个叫做夜海的地方,遂众人称其“夜海奇童”。
      他不过在宫中待了三日,离去时留下这样一段话——
      霓虹瑞雪降双生,异魂异面两不同,庸华残心难救世,眉中赤血辨真龙。
      次年腊月十七,霜雪漫天,冉德帝挚爱的妃子霓妃临盆,产下异面双生子,兄长生来带有心疾,而弟弟则眉心一点朱砂红记……
      “庸华,残心,赤血……真龙……呵……哈哈……”
      静谧的夜晚,锦啸王府内院陡然传出一阵听不出意味的笑声。
      云折行笑得弯下身子,弓起的脊背抵着窗边,双手抱着臂膀,直笑到浑身颤抖,眼角溢出泪来。手中一张泛黄的纸被他攥得褶皱不堪,只隐约辨得出上面书写着符咒一样文字,横弯竖斜,不知所言何物。
      “云……”雪忆宫担忧地上前一步,却终是没有靠近,只是面露忧色,无奈地低声唤着。
      “如今庸华已逝,只留残心赤血。”笑声戛止,云折行抬起头,举起手中的纸张,对站在雪忆宫身侧的雪寒勋,“如若这便是天命,勋,你说当信,还是不信?”眼中笑意尤在,却是极讽刺的一副神情。
      雪寒勋浅叹一声,道:“当年‘夜海奇童’一言,已示了天命。你既本欲与天命一争,如今再说信与不信,又有何意义?”
      “勋,你也相信‘夜海奇童’的话?”即是如此,又为何要偏帮云折行?辅助真命天子才是仕途正道,不是么?
      “信。”雪寒勋斩钉截铁,“但我更愿相信天命可改。”事实上,他跟随云折行,只是想亲眼看一看,一个人,是否真能逆天而为,篡改自己的命格。
      “我却不信。”云折行来到桌案旁,将手中那张泛黄的纸凑近烛焰,看着一点点在火焰中消失的字迹,缓缓道:“如今兰城已无先知可卜云折行之命运,今后究竟如何,还未可知。”语末,他唇角微扬了扬,扬手将烧了一半的纸抛出窗外。
      黑幕中一点火光忽明闪暗,飘舞在夜风中,也许永远便隐没在无际的黑暗中,也或者将燃起燎原大火。
      一切,未可知……

      将军府,叶翾止居寝。
      “翾儿,你究竟要如何?”雷老将军看着固执的叶翾止,无可奈何地问。
      叶翾止看也不看他一眼,一心用瓷勺撬开床上昏迷不醒的赵祆晨的嘴,然后将汤药慢慢灌进去。
      “你再怎么做也是枉然,就连雪先生也说他脉动将尽,不过就只一口气还没咽下去而已!”看着小女儿苍白中略带潮红的脸颊,雷珩不免心疼,“你这是何苦,即便同二皇子翻脸也要讨下这个即死的人回来,现下明明自己还高烧未退却不吃不睡片刻不离地守着他!别说他活不了,你难道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吗?”
      搁下空碗,叶翾止凄然冷笑,口中喃喃:“他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声音是撕裂声带一般的沙哑。
      雷珩难以置信,“你当真这样喜欢他?!”此时痴等在门外的二皇子,未婚夫婿锦啸王竟统统抵不过这样一个乐伶,这个曾经是太子玩宠的男人?!
      叶翾止却并不答话,只接过侍女新端过来的一碗药,默默望着药汁出神。
      “翾儿啊……”
      猛地回神,她将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而后缓缓站起身来。身子尚未站直,忽地一阵头晕目眩,险些跄倒在地,于是忙扶住身边的小几,却又不慎打翻了药碗。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宁静的夜晚听来格外惊人心魄。
      听到屋内的响动,柳辰风忙冲进屋来。只见雷珩正扶叶翾止在椅子上坐下。
      “翾儿,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柳辰风忧心地上前问道。见她一脸的疲惫,仿佛被抽干了浑身的气力,整个人瘫软在椅中,柳辰风心里一阵阵揪痛。半跪在椅前,他搂住她细弱的肩膀,哀声道:“是我的错,我不好。你打我,骂我,杀了我都行,就是求求你,别再这么折磨你自己了,行吗?你要我做什么,啊?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能放过你自己?你说话啊,只要你说,我一定替你办到!”
      叶翾止两眼空茫地凝视着床上气弱游丝的人,缓缓张开口,“你能把回家的路还给我吗?”
      柳辰风微震,“你要回家?好,你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马上派人备车,我这就陪你回去,好不好?”
      叶翾止转回视线,看着一脸认真的柳辰风,摇头,只是不停地摇头。
      柳辰风,你连我家在哪里都不知道,要如何送我回去呢?
      “爹,夜深了,您回去休息吧。”说完,便脱开柳辰风的怀抱,无视他绝望哀伤的神情,重又回到床边,静静地守着赵祆晨。
      雷珩叹了口气,拉起柳辰风道:“罢了,这丫头是天生的痴性子,这赵祆晨也就剩这一口气了,大约也过不了今晚,你就让她这样待着吧。”
      柳辰风摇头,“雷将军先去休息吧!我在这守着她。”
      “殿下,宫门要关了,再不回去怕皇上要怪罪的。”
      柳辰风张了张嘴,“无妨”二字尚未说出口,便已明白了雷珩的意思。皇上要怪罪,自然不会多责难于他,然而却是会对叶翾止不好。毕竟她现今是锦啸王的未婚妻子,他这样彻夜痴守,势必要坏了她的名节,惹人口舌非议。
      万般不舍地又看了床畔憔悴的人儿一眼,柳辰风无奈虽雷珩出了门去。
      屋顶一席黑影,玄色的衣袂随夜风翻舞飞扬,衣料上繁复的纹花在月色中泛着乌光。那身影在水洗的月光照耀下,显得修颀挺拔,自有股英傲慑人之气,尽管仅是黑衫黑裤,却难掩矜贵雍容。他有一张俊美非凡的脸,精致深刻的五官,肤色偏白,却不带丝毫阴柔气。
      此时,他正默默注视着渐行渐远的柳辰风与雷珩,直到两人消失在院门外的黑暗当中。
      他纵身跃下屋顶,才一落地,便听屋中人吩咐丫鬟再取一碗药来。他忙又躲入暗影中,却恰站在窗旁,手指蘸些白日里下过的雨水,在窗纸上轻轻一划,屋内的灯光便透过孔隙,直射出来。
      稍久,小丫鬟又端了一碗浓黑的药汁回来,小心交到叶翾止手里。
      遣走丫鬟,屋内只留她与床上奄奄一息的人。
      她又望着手里的药出神,突然她弯下身,捡起先前打破的瓷碗碎片,而后再左手食指上用力一割,白皙纤细的指尖即刻渗出了血来。然而她却眉头也没见皱一下,直将割破的手指伸入药碗中搅动。
      灯火稍稍嫌暗,只隐约感觉那碗黑稠的药汁仿佛逐渐变了颜色,泛着隐隐的绿影。
      叶翾止缩回手指,转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赵祆晨,之后便仰头含了一大口碗中的药汁,随即唇贴着唇渡入赵祆晨口中。就这样一口接着一口,直到赵祆晨喝下一整碗的药为止。
      那药碗其实并不大,然而这哺药的过程却仿佛经过了许久的时间,窗外的人只觉站得脊背僵直,似乎浑身的肌肉都在酸涩地痛着。
      摊开手掌,微弱昏晕的光线中,掌心已印下道道红色的月牙痕迹……

      你不得不相信,这世间总是充满着奇迹。
      就如六月飞雪;就如花开腊月;就如人死复生;就如……此时的赵祆晨。
      懒懒地坐在树荫底下,晌午的日光透过枝叶斑斑驳驳地印在月白色的衫子上,照着他一张笑意晏晏,精致无疵的脸孔。
      “我说翾,你这回是当真砸了雪先生的招牌了。”当今世上,只要雪寒勋说一句“没救”,谁还敢妄言“救得活”?可偏偏他赵祆晨就活了!
      叶翾止也同他一样席地而坐,只是腿上方支了个小方几,而几上则是摆了副简单小巧的文房四宝,旁侧还摊着一本行书字帖。此时她正专心致志,一笔一划地照着字帖练字。
      “不过是你命硬而已,怎么说我砸了人家的招牌?”
      赵祆晨笑眯眯地凑到她身边,下巴垫在她肩上,“我不管,谁叫你人病着还衣不解带地照看我的伤势,我就当你是舍不得我死了!”
      叶翾止侧头瞥他一眼,笑道:“你若死了,我要如何同灵域联络,要怎样回天界?我自然是舍不得你死的了。”
      赵祆晨耸耸肩,“那也犯不着为了我连二皇子也得罪了吧!”
      笔下顿了顿,叶翾止看着纸上的一个“风”字,道:“我与他迟早有一天要分敌我,早一天晚一天又何妨?”
      “瞧你这话说的。将来真若兵戈相向也是战场上的明刀明枪,你现下算是怎么回事啊?人家二皇子那么好的孩子让你逼到今天这份上,你这说斩就给斩了,连个上诉的机会都不给人家了?你这使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招术,也忒损了!”
      “赵祆晨,你究竟什么意思?”叶翾止斜瞄着他,冷冷问道。
      “没什么意思,”手肘支在几上,赵祆晨两手托腮,有点郁闷地道:“只是哪天迫于无奈把你交给云折行,我现在好像又有点后悔了。你高烧那么多天,人家连面都没露一下,而看那柳辰风这两天锲而不舍的表现,也许他比云折行更适合你一点?而且如果你和他一起,也许真能改变些什么……”他沉默片刻,随即又扬起笑脸,“好男人太多,也不容易挑啊!要不这样,咱一个也别要了吧!你看看我行不?哥哥我也是俊美帅哥一个呢!”
      叶翾止挑眉,“舍得放下你前世的情人了?”
      赵祆晨默了默,而后落寞一笑,“舍得如何,舍不得又如何?如果既定的事实真可改,太子也不会……”话音未了,他突然起身绕到她身后,张开双臂将她圈在怀里,下巴搁在她肩头,轻声唤道:“翾……会不会有一天,你同柳辰风一样,为达目的而不惜做任何事?哪怕杀人?”
      叶翾止缓缓撂下笔,视线落在远方未知的某一点,音调微凉,“赵祆晨,你该比谁都清楚,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环着他的手臂僵了僵,“哪怕,要杀的人是我?”
      闭上双眼,叶翾止深深提了口气,而后缓慢的吐出,随着呼吸逸出一个字,“对。”轻,却毫不迟疑的坚决。
      赵祆晨却笑了,将她搂得更紧,“好,这样最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千万不要再心软呐!”
      叶翾止侧头,那一抹未及收起的凄艳笑容,正落入眼中,那样的美,旷古绝今。
      “祆晨……”
      “敢问二位,这是在忙什么呢?”
      温淳沉雅的嗓音,不温不火的语气,来人负着双手,面无表情地站在两人身后。
      叶翾止挣开赵祆晨的双臂,站起身来,“王爷。”
      云折行似笑非笑地挑了下嘴角,冷道:“叶翾止,我不管是否满意锦啸王未婚妻的身分,和什么男人有什么暧昧不清的关系,但出门以后记得给我收敛着点。”
      下意识看了眼仍坐在草地上笑看着两人的赵祆晨,叶翾止无所谓地耸耸肩,笑问:“听王爷的意思,是打算叫翾止出门办事了?”
      云折行点头,“皇上的旨意。”
      ……

      公元六一九年,兰城纪年五七三年,五月,锦啸王云折行携未婚妻一行,出访临境东辽国。

      合上手中的兰城历史,她怔怔望着正前方的墙壁,眼睛动也不动一下,那神情又好像透过了墙壁,在寻找着什么。
      她口中喃喃自语,说的又是旁人听不懂的音节。
      赵祆晨进门便见叶翾止抱着书册坐在窗边发呆,不禁微微蹙眉。
      “又一个人挨这念什么咒呢?”
      肩头微震了下,侧头看清来人,叶翾止微恼道:“我这里好歹也是雷家大小姐的闺寝,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进来?”
      赵祆晨眉头一挑,“呦,这王妃还没当上,架子倒端起来了!”一面说着,他一面捡了张凳子在桌边坐下,自动自发倒了杯温茶,兀自喝得尽兴。
      叶翾止白他一眼,懒得与他抬杠,转过头看向窗外。
      此处是堰都城驿站,一座临街的二层小楼,楼外是堰都最繁华的一条街,街道上虽不如都城那般车水马龙,却也热闹非凡。此时恰又赶上庙祀集市,堰都是兰城的边境城市,所以街市上各样的摊贩买卖,各式民族风格装扮的人都有,其中也不乏羌罗来的商客。对于这点叶翾止倒是不得不佩服的,两国战争是战争,但贸易文化上却是从未见中央政府对其有所干涉,而两国边境百姓之间的相处也颇为融洽,倒好像国家之间的战争与他们本无半点关系一样。
      然,到堰都兜售货物的外国商贩却还是来自临境小国东辽的占多数。东辽与堰都只一河之隔,海河虽宽,却也不影响两国的贸易往来。而东辽北方则便是羌罗国境,两国亦是仅隔一条玛索尔江。而这两条大河也是国土狭小的东辽仍独立存在至今而未被任何一国吞并的重要因素之一。一直以来,兰城与羌罗在东辽的问题上始终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其实并未达成过任何不将其攻占吞并的协议,但却似乎只要东辽的平衡一被打破,便是羌罗与兰城中的一方要正式侵灭另一方的宣言。而至今为止,或者说在一定时间内,两国没有任何一方自认有那个实力一夕并吞敌国,所以这一平衡维持到现在已经几百个年头。
      虽然两国归一仍是遥远到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但东辽本身却不甘于夹在两大国之间,被两头大老虎成日里虎视眈眈的惦记着。近几年逐渐开始培植壮大势力,频频与另几个与本国处境相似的小国联络交好,更默许了两大国内反叛势力以东辽为驻地,甚至是暗地里在支持着,或者根本是盼望着两大国的内战。邻境越是动荡,而他们则越是安全。
      所以,此时正在羌罗国内掀起夺权之战的羌罗叛军勘纳王的部分后备势力在此,而兰城前太子柳华彦的余势也存留在这里。此次云折行出行的目的,就是要彻底铲除柳华彦的余势,以绝后患,再者就是打压东辽的士气,制止其继续做“无谓的挣扎”——毕竟无论时间长短,东辽的最终命运仍还是被吞并,不会有任何改变。
      “翾,想什么呢?”赵祆晨终还是个坐不住,搬着椅子挪到她身边,挨着她问。
      叶翾止仍望着窗外来往的各色行人,许久才迟疑地开口道:“你说,如果锦啸王的未婚妻不是我,还会有别人么?”
      赵祆晨原认定她仍不会理他,却不料她竟问出这样一句话,当即愣了一下,而后好笑道:“你这也未免太未雨绸缪了,这就开始捉摸今后怎么同其他女人争老公了?”
      叶翾止举起手里的硬皮书就砸,赵祆晨连忙抱头跳开,嚷道:“好了好了,不开你玩笑还不行么!你赶紧放下武器!”
      “说!”
      赵祆晨将椅子拉开了些,重又坐下来,“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前世我仅见过锦啸王一面,关于他的一切都是听来活着是从功绩簿上看来的。我记得,锦啸王有生之年,并为娶过一妻一妾。”
      “但是……”叶翾止垂下头,握着书册边缘的手略微地颤抖着。

      ……锦啸王云折行携未婚妻一行,出访临境东辽国。

      但是,历史上确实这样记载着。
      如果事实上锦啸王一生并未娶妻,那么游氏史册中为什么会这样记载?
      这世界本不该有她,她断不可能出现在这兰城历史当中。那么史册中记录的人不是她,那又当是谁?
      她自然决不可能真嫁给云折行,但若是这纪录中的别的女子,按说就没理由不嫁给云折行,锦啸王又怎可能一生未娶过妻子?
      她现在既是锦啸王的未婚妻,那便是顶了历史中某个人的位置。那个人是谁?她顶了谁的位置?那个人在哪里?因为她的出现而消失了?还是……她本就该是这历史中的一员……
      若真如此,那么……她还改什么历史?!
      她不敢想,不能想,不允许自己继续想下去。
      她是这世界之外的人,不,她不是人!她不是这凡界之人!这史册中锦啸王的未婚妻,绝不可能是她,绝对!

      “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折行自公文中抬起头来,好笑地看了眼立在桌前的人。
      “你是迫不及待要同我解除婚约,改嫁给赵祆晨了?”他复又埋首于公文当中。
      “云折行,我不是在与你说笑!”叶翾止双手撑在桌面上,神情严肃,一字一顿道。
      云折行不以为然,手上书写的动作不停,“哦,谁也没说将婚姻大事当做儿戏了。”
      “那就请你严肃地回答我的问题!”她两眼瞬也不瞬,紧紧盯着他。
      手中的毛笔突然被抽走,云折行愣愣看着被墨汁污了一片的手指以及宣纸上星星点点的墨滴,莫可奈何,“你究竟想我答复你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你,皇上也许会为我指婚,但绝不是在这个新旧势力交替的时候。但如今他既然认为合适的人出现了,自然也就不愿错过这个机会。”
      叶翾止眯起双眼,“这样说,我竟成了你前途的障碍了?”
      “这点你该很清楚,皇上指给我的就是不是你,也不会是个有雄厚家族背景的女人。或者,我是该庆幸的,幸在皇上看中的不是别人,”他脖颈微仰,望着她莞尔一笑,“而是你。”
      云折行语调温淡平缓,却教她心上莫名一跳,久久忘了回应。这一刻,她只凝着他的双眼,仿佛在探究,脑中却空如旷野,轻若云絮。

      叶翾止才一离开,屋梁上便跳下了个“梁上君子”。
      梅清浓拍拍手上的灰尘,一屁股坐在桌案上,“小姑娘不管多聪明,有些时候总是好拐的,哦?”语末,他又朝云折行暧昧地眨了眨眼睛。
      云折行挑眉,“你怎知我是在唬弄她,而非出自真心在庆幸?”
      梅清浓当即愣了愣,“莫非真如勋所说……你……”
      “你不安分做你的武林盟主,跑到堰都来做什么?”
      “……”梅清浓口中不知咕哝了句什么,显然是并不满意云折行就这样结束话题。然而却也深知,他若不愿再说,饶是你说干了口水,磨破了嘴皮也别想他在开口说出关于这个话题的任何一个字。
      “这不是想你了嘛!所以才赶过来看看您老人家安好否啊?”
      梅清浓嬉皮笑脸地献媚,云折行却不买他的帐,“清浓,宫儿已经长大了!”
      “你还敢说!上回你叫她刺杀羌罗王,若没有我暗中跟着,还指不定出什么乱子呢!”长大了?不管她长多大,也永远改不了那副毛毛躁躁性子!在他眼中,宫儿永远都是个迷迷糊糊的,叫他时刻牵肠挂肚的小丫头。
      “宫儿的刀剑功夫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她身手如何你最是清楚。而事实上在你没出手的情况下,她也确实没出任何乱子,不是么?”云折行叹道:“清浓,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走路也会跌跤的小孩子,你怎么还是放不开手?”
      梅清浓缓缓摇首,脸上是少有的温柔笑意,“如果你有喜欢的人,我的心情你就了解了。那种无时无刻你都想看见她,无论她做什么事,哪怕只是倒一杯热茶,也担心她被烫到的心情,总有一天你会懂。”
      说完,他将目光移向窗外。云折行随之看去,花园中,艳阳下,一袭轻纱白衣的少女在花丛中舞剑,手中一把软剑宛若银蛇,是劈,是刺,是扫,招招潇洒利落。只见她身姿轻灵飘逸,倒不似在练武,而是在“舞”。只是再美的舞也是死亡之舞,毕竟从小勋教给她的,就只是杀人的功夫,每一个招式都足以拿人性命——“雪影”,是被当成暗杀者养大的!
      突然,雪忆宫手腕抖了一下,软剑随即脱手,直直飞了出去。而后便见雪寒勋从不远处的亭子里走了出来,眉目仍是冷淡疏远,面上无任何表情。然而他指点雪忆宫武功却相当仔细认真,尽管雪忆宫频频同他调皮捣蛋,心思全不在练功上,也不见雪寒勋有任何不耐烦。
      只是云折行和梅清浓都知道,就是宫儿再无理取闹,勋总也有办法治得了她。
      终于,两刻钟之后,雪寒勋耐性告罄,手指朝雪忆宫身后轻轻一抚,便转身回去了亭子。
      雪忆宫猝不及防被点中了背上的某个穴位,哇啦哇啦地绕着花园乱跑,两手拼命够向身后想要解穴,怎奈就是摸不到准确的位置。于是继续哇啦哇啦地跑着,想来是真的不好受,竟然抓了刚好经过的叶翾止帮忙解穴。
      叶翾止哭笑不得地摊摊手,“我一懂武功,二又不通医理,叫我怎么解啊?”
      “翾止姐姐,好姐姐,我知道你聪明绝顶,我跟你说了具体位置,你就拿这银针戳进去就好!”说着,便真塞了根银针到叶翾止手里。
      叶翾止捏着针,看看她,“若是扎错了地方,扎坏了哪里我可不负责啊!”
      “好了好了,你快下针吧!我现在真的很难受,肺子里面好像有许多小手在抓!”雪忆宫急得直跳。
      “哦……”叶翾止迟疑着,思忖着该从哪个方向下手。
      “这丫头又胡闹了!”云折行房中,梅清浓一跺脚,纵身跃窗而出。
      “哎……”急什么?竟然连门也不走了?!
      “丫头,你活腻歪了是不是?”
      梅清浓突然一声厉喝吓了叶翾止一跳,一针扎偏,正戳在自己手上。
      云折行眉心微跳了下,无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却在脚尖碰到墙边的时候猛然顿住,瞳眸中的神情一瞬间复杂难辨。
      雪忆宫又是尖叫,叶翾止忍耐地皱起眉头,“扎到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叫什么?”
      “可是……可是……你……”雪忆宫指着立在她手背上的银针,结结巴巴地。
      “什么可是,”梅清浓拍开雪忆宫背后的穴道,叱道:“有你这么胡闹的么?亏得这一针扎在别处,若真扎在你背上,指不定扎错了哪里你就一命呜呼了!”
      叶翾止大翻白眼,敢情她还就该挨这一针?!
      “有没有怎么样?很痛吧?”
      一双手臂从她身后绕过来,迅速拔掉她手背上的银针,并用丝绢仔细小心地擦拭着自伤处渗出的血珠——不知何时,赵祆晨已站在了她背后。
      叶翾止回过身,抬起头,莫名地望着他。
      好看的眉毛微微蹙着,唇线紧抿,赵祆晨的表情,仿佛是在很心疼的样子。
      轻轻嗅了嗅,空气中有淡淡的桂花醇香。随即暗自叹息——怪不得,原来又醉了!
      视线微移,越过赵祆晨的肩头,却正望见站在窗子里头的人。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莫可奈何,哭笑不得的神情,她从未见过他眼神中何曾出现过此时这般的“宠”,她也绝没见过他瞳眸中有过这样的温情……
      目光移转,雪忆宫已经哇啦哇啦地跑去亭子里同雪寒勋“算帐”了。
      再看立于窗边的人,已然恢复了一贯的淡定自若,掸掸衣袍,转身而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敛眸垂首,叶翾止口中喃喃。
      屋内的人莫名停住脚步,微回了头望向窗外。
      水绿衫裙的女子螓首微垂,任着身前的男人握着纤白柔荑,神情不知是羞涩还是掩不住的幸福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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