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月》凡岁

19、第 19 章

　　原来什么都是有代价的。

　　小时候的锦衣玉食，自由自在的童年，坐在书房里听先生讲课，不愁吃穿的生活。

　　这些曾拥有过的时间与物质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姑母说的意思再直白不过。她便是要告诉素郁，身为百花谷的后代，她肩负着继承百花谷的责任。

　　傅和哉先一步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来找她完成自己的使命。

　　有那么一刻素郁觉得自己在傅和哉面前是高傲的，因为她可以断然拒绝他的求亲。她以为自己可以逃离这种宿命，可面对近乎于哀求自己的姑母，素郁却无法狠下这个心。

　　姑母说得对，百花谷日渐落寞。若只是他们一家人还好说，可谷中还有众多弟子，一旦百花谷关门，这些弟子便无处可去。

　　如果能和望月阁强强联合，百花谷起码还能再撑个几年。这个时间足以将谷中弟子的出路安顿妥当。她明白姑母与姑父所想，那便是无论百花谷会不会断在素郁这代手上，至少不能随意打发了这些弟子们。

　　素郁陷入良久的沉默。

　　姑母没再逼迫她，反倒嘱咐她早些休息，回头再好好考虑一下。

　　事到如今，她又需要考虑什么？无非是选择当个背离百花谷没有担当的恶人，还是选择牺牲自己当个成全百花谷的合格的继承人。

　　素郁一夜未眠，当中或许短暂地睡着了一两个时辰。

　　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坐在轿子上准备出嫁，可轿子走了很久也没有走到望月阁。她在梦里只觉得恐惧，挣扎着想要跳出轿子逃离，却发现轿子外是万丈深渊，她没有退路。

　　素郁从噩梦中醒来，在床上坐了很久没有动弹。

　　一旦踏出这扇有些老旧的房门，她便要做出最后的选择。这份纠结让她失去如往常一样起床洗漱的勇气。

　　她很想知道姑母决定嫁给姑父时究竟是何种心境。这么多年，她又是带着何种心情度过每一天。

　　经历了一番挣扎，素郁还是换了一身藕色的衣裳出了门。

　　趁姑母同姑父还没看见自己，素郁只喝了两口热茶便只身一人离开了百花谷。

　　她要去找傅和哉。她决定听从姑母的话，为了百花谷的未来嫁与望月阁。

　　离开百花谷，面前便是一条通向山谷外的小路。素郁记得每每离开这里她都是满心欢喜的。

　　春天时漫山遍布鲜花。到了夏天，四周的大树郁郁葱葱。哪怕至萧条的秋天，黄澄澄的杏树仍会在秋风中摇曳着。冬日虽然下雪，但在静夜中扑簌落下的白雪堆积成很小的山坡，素郁便爱在上头打滚。

　　她总以为离开百花谷的这条路只会带她通向自由，却不曾料到有一天这段不长的小路竟会让她走得这般沉重。

　　昨日傅和哉离开前留下了他所下榻的客栈名称给自己，素郁按着上头所写的地点找过去，果真在街市口的僻静一角发现了那间客栈。

　　一旁坐着的老头对素郁很感兴趣，问她是不是来找人的。素郁答“是”，那老头露出一丝笑容，说道：“能住在这儿的都是达官贵人，小姑娘，你该不会是来寻情郎的吧。”

　　“情郎？有很多来寻情郎的姑娘么？”素郁不解。

　　“是啊。那些被男人抛弃的年轻姑娘不甘心，不辞千里过来找寻将她们抛弃的情郎。这样的事时有发生。小姑娘，若你是来找情郎的，我劝你放弃吧。除非有人带你进去，否则门口的小二是不会放一个没钱没地位的小姑娘进到客栈里的。”那名老头说道。

　　素郁站在客栈门口，忽地觉得曾为朝廷女医官的自己此刻竟有些奴颜婢膝的感觉。

　　曾几何时，就连当今圣上也要尊他们御医一分，谁能想到了这种老头嘴里自己竟成了来找情郎的。

　　她觉得有些屈辱，恨不得立刻仰起脖子高傲地离去。可她不能，她定要见到傅和哉不可。

　　素郁在客栈门前转悠了一会，实在不知该以什么借口叫小二带她进到里头找傅和哉。小二从到头尾只是冷眼看她，并没有打算上前搭话的打算。

　　好在她运气不错，大抵是这间客栈附近实在没什么人在，她一个姑娘家的还是颇有些惹眼的。稍等了一会，就见傅和哉悠然地下了楼梯。

　　“你来找我？”他问。

　　“是。”素郁点点头，目光落在了对两人关系很是好奇的小二身上，“我们要在这里聊么？”

　　傅和哉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一间茶楼，“去那里聊吧。那间茶楼也是望月阁的产业，我们之间的谈话不会传出去。”

　　素郁跟着傅和哉离开客栈来到了茶楼里面。茶楼的小二和掌柜的见了傅和哉皆是毕恭毕敬的模样。

　　他们嘴里招呼着傅和哉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眼睛却望向素郁，像是好奇能跟傅和哉一起来茶楼吃茶的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种被审视的感觉让素郁很是不适。还好，傅和哉和她被领进了一个单独的雅室，便不用与茶楼里的其他人有过多不必要的接触。

　　两人坐下，茶香遍布整个屋子。

　　傅和哉用热毛巾擦了擦手，淡定地呷了口茶，半点没有着急的模样。

　　反观素郁，从踏进茶楼开始便有些坐立难安，心里头在想些什么早被傅和哉参破了。

　　“先前你问我婚事，起初我不是拒绝了么。”不等喝上一口热茶，素郁便开口阐明来意。

　　“嗯。”傅和哉不急不慢地放下茶碗，说道，“今日你叫我来是因为改变主意了？”

　　“对。”素郁倒没有矜持什么，“事后我又想了想，我们之间若能结为夫妻，于你，于我，于望月阁和百花谷，皆大欢喜。”

　　说完，她装作不经意地看了傅和哉一眼，想知道他是什么反应。

　　会是欣喜？还是不高兴？会是轻蔑？还是不屑一顾？

　　然而傅和哉的脸上根本没有显现出任何表情，仿佛素郁在讲的事与他毫无关系一般。

　　素郁咽了咽唾沫，思考着该如何打破这段沉默的僵局。她的脑海中一时间冒出许多语句，却不知应该先说哪一句。

　　茶香充斥着整个雅室。傅和哉自顾自地斟了杯茶，良久，才缓缓道：“既然如此，待我明日回到望月阁便开始着手准备成亲之事。”

　　素郁一愣，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她没有嫁过人，只喝过别人的酒席，对拜天地入洞房之前需要做些什么一概不知。

　　但傅和哉不是。他成过亲，知道像望月阁这种名门望族的嫁娶是非常繁复的。更何况这次与素郁成亲是再娶，他不像素郁不谙世事，对喜宴早已没了那份期待。

　　“舒清会派人将聘书送到百花谷，往后该准备什么做些什么，一切照聘书上所说便可。”傅和哉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若是百花谷需要，我也可安排人到百花谷协助。”

　　他把嫁娶之事说得如例行什么公事一般。素郁呆呆地坐着，心乱如麻。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茶楼的，总之等她回到百花谷，将自己决定嫁给傅和哉一事告诉姑母时，姑母脸上浮现出的喜悦让她终于回过神来。

　　是了，她终究还是按照姑母对她的期望嫁给了望月阁。她实现了姑母的愿望，她打败了在选妻大会中胜出的翁如镜，得以被傅和哉肯定和接受。

　　但……这便是她想要的了么？

　　这样一场看似风光的婚事，怎么半点也没法叫她开心起来？

　　素郁彷徨了几日，约摸半个月后，百花谷收到了望月阁送来的聘书。

　　望月阁做事从不会敷衍。哪怕是再娶，这封聘书也做得有模有样，没有半点差池。

　　但越是如此，素郁便越觉得傅和哉对待他们之间的婚事态度是冰冷的，否则断不会如此公事公办。

　　姑母抱着聘书如视珍宝，到处同别人炫耀。素郁却始终提不起劲，连看一眼上面写了什么都懒得。

　　望月阁的人翻了黄历，说一个月后的初七是个好日子，于是派了人来走个流程，问问姑母和姑父对办酒席的日子有没有其他想法。

　　若非因为筹办婚事需要时间，姑母恨不得让素郁与傅和哉立刻原地洞房，又岂会对望月阁挑选的日子有任何意见。

　　姑母像是上赶着要把素郁嫁出去似的，这几日一直在她耳边叨叨，让她嫁到望月阁后切忌再像在家里时那么任性。

　　“素郁，你定要记得与阁主相敬如宾，要与他好好过日子。”

　　“姑母怎么觉得会是我待他不好？若是他亏待了我该如何？这个家我还回得来么？”素郁不满地嘟囔道。

　　姑母一怔，倒也没想到素郁竟会这种反应。她想着待嫁的姑娘不该满怀憧憬的么，怎么素郁看着像是要奔赴战场似的？

　　“傻姑娘，百花谷往后便是你的娘家了。你想回自然可以回，只是需得考虑阁主的感情。”

　　“考虑他什么感情？难道他会舍不得我回来？”素郁反问道。

　　姑母觉得素郁是在耍性子，忍不住又教育她起来，“你没有嫁过人，还不懂得与夫家相处的智慧。我先不同你争辩，等你嫁过去了便能明白了。你的性子得学着收收，外头不比在家，不能太过任性。”

　　素郁张了张嘴，刚想要争辩两句，转念又放弃了。

　　算了，事到如今，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