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荼》三钱二两

56、保大保小

　　带回到了王府，便见李芒一直守在大门外，来回踱着步，搓着手，满脸焦急的神色怎么也压制不住。

　　当洛疾和秦御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内，赶紧迎了上去，心也稍稍落了地。

　　可很快，心就又提了起来：秦御……是被洛疾背回来的……

　　“殿下怎么了？可是被伤到了？可是有事？”二人刚走到近前，李芒就赶紧上去查看起了秦御的状况。

　　洛疾脸颊微微泛红，是累的，额间微微的泌出了细密的汗珠……

　　“嗯……有事……”他抿着唇，微微地点头。

　　李芒大惊，查看的动作便更快了些，更慌乱了些……

　　可偏偏秦御在这个时候玩心起来了，高出洛疾一头的大男人，赖在洛疾的背上不下来不说，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装出了一副难受的模样。

　　李芒吓的又是号脉，又是翻眼皮查看，始终离不开这里的洛疾终于还是不胜其烦，脸稍稍向后一别：“喂，到了，别吓先生了，小心他待会儿没了办法，用针扎你……”

　　一听针扎，秦御就像听到了什么最可怕的东西一样，双目突的张开，一下子从洛疾的背上跳了下来。

　　见他这幅活蹦乱跳的样子，李芒还有什么看不懂的？

　　好哇，殿下和公子这是又在耍弄他……

　　李芒火气一下子就起了来，直接就在府门外大骂了起来，全然没有了往日里稳重睿智的模样。

　　秦御也不怕，哈哈大笑，拉起洛疾便跑到回了府中，只留下李芒一人在原地宣泄不满的怒火。

　　但毕竟不太成体统，不符合他平日的温厚性子，于是叫骂了几句之后，也回了去……

　　一众人刚回了府，李芒还准备问问那二人在他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车夫带回来的两个人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

　　却见管家杨鞍着急忙慌的从偏房的方向冲了出来，一见秦御洛疾二人回来了，加上李芒也在，就像是找到了支柱一般，忙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那妇人……那妇人怕是要生了！”

　　“什么？应该最少还有半月才能到临盆的时候，怎么……不好，应该是受惊过渡，要早产了！”

　　李芒一跺脚，忙吩咐杨鞍道：“叫小朱带着我的药箱过来，还有产婆，让他找的人，回来了没？”

　　“回来了，一直候着……”

　　“都随我过去！要快！还有，吩咐人准备热水，方才交给你的药方拿出来，抓药、煎药，抓紧时间！”

　　人命关天，李芒一刻也不敢耽误，直冲着安置那妇人的房间而去……

　　“我们过去看看……”秦御提议道。

　　洛疾僵硬的点了点头，二人一前一后，到了那个此时最为忙活的房间之外。

　　下人搬了两把椅子，秦御只觉今日的疲惫像是一下子袭了过来一般，坐上去正好歇脚，洛疾看着产房门口出出进进的景象，愣愣的站在一边。

　　秦御见状，也没有执拗只是拿过下人端来的茶水，一口接着一口的喝了起来。

　　看向洛疾，却见他正白着脸紧锁着眉头，嘴唇咬着的唇微微泛紫，额间渗出了细密的汗，两只手也纠结缠绕着，整个人陷入了极度的焦虑。

　　“你带我回来应该是累了，坐下歇歇，里面生孩子的一不是你夫人，二不是你姊妹，怎么这么紧张！”秦御故作调笑着说。

　　见他没有反应，依旧是那样的状态，秦御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从椅子上起来，走到洛疾的身边，伸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这时，他才发现，此时洛疾整个人的肌肉都是僵硬的，透过轻薄的外衫，泛起着、微微的凉意……

　　“你……怎么了？”

　　意识到洛疾的不对劲，秦御忙关切的问道，搭在洛疾肩上的手也不由的使了气力。

　　透过外衫，洛疾感受到秦御手中不断传递过来的温度，看了眼秦御后，洛疾的脸上挤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反手放在肩上，拍了拍秦御的手，最终，也只说了一句：“没什么……”

　　屋内，年轻妇人痛苦的嘶吼声不断的传来，周遭的喧闹与忙乱也混杂在其中。

　　这样的场景却是让洛疾的心中更加的难受，他只觉胸口疼的厉害，抽痛的紧。

　　这是他第一次见妇人产子的情状，痛苦的嘶吼声就像是挖肉锯骨一样，这让他突兀的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未曾谋过面的，应该被他称作母亲的女子。

　　依着他曾听将军府的下人们描述过的，当年生他的时候的情状，于今日所见，一般无二……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混乱，今天他是第一次见识，却熟悉的让他自己都害怕，因为，这种场景，在许多年前就在自己的脑子里，过了无数遍，就像是他自己给自己编造出来的痛苦回忆一样。

　　可没得办法，那些年的时光，除了想象，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而关乎母亲这个词汇，他除了能想象到生产他时的痛苦和声嘶力竭，他实在想象不到另外的画面……

　　每当脑子里过这件事情，洛疾都会想，是不是自己害死了母亲，是不是自己的存在害父亲失去了妻子，自己的存在或许真的和那孙氏说的一般，是个灾星……

　　他的存在是不是本就是逆天而行，自己能成为浮荼，失了一世的自由，成为的还偏偏是一个注定短命的皇子的浮荼，这样的命中注定，是不是就是他这颗灾星的报应……

　　见他自顾的蹲下，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肩，头深深的埋在臂窝里，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什么迷墙中一样，根本听不到自己的招呼。

　　无奈，秦御只得用力的拍了一下他的肩，却没想到，洛疾依然陷在自己的情绪中，根本没有反应。

　　“殿下！这孕妇怕是不好！”李芒的助手小朱慌张的从房间里冲了出来，一下子跪倒在秦御的脚边。

　　“什么不好？怎么不好，说清楚！”洛疾立马站了起来，抓着小朱的衣领子，急切的问道。

　　这一下子，把小朱也搞糊涂了，心道：里面的孕妇莫不是和洛公子有什么关系？

　　却还是解释道：“那年轻妇人孱弱，身子本就不好，先生说她受惊过度，能保命到现在也是不易，此时胎动早产，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秦御边问边不着痕迹的将洛疾抓着小朱的手拨下来。

　　“怕是一母一子，只能有一个可活，他们是殿下和公子就回来的人，先生拿不定主意，不敢擅作主张，所以叫我出来问问殿下，保大还是保小！”

　　“保大还是保小？这种事情问我做什么？我连这个大是谁都不知道，我怎么说？他一个名医，自己不知道吗？”

　　秦御气的跳脚，心里不住的道：这个李芒若不是一手医术足够靠谱，像他这种总是关键时刻出毛病的家伙，自己还真是有点不想用……

　　“这……”

　　“保大……”

　　就在小朱为难之际，站在一边，一副失了神样子的洛疾却是缓缓的说了这样的两个字。

　　秦御没有听清，又仔细的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保大……”洛抬起脸看向秦御，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笃定和坚决，继而又向小朱说道：“若可双全，自是最好，若是只能保一个，还是保大吧……”

　　小朱不解的看向秦御，一副征求意见的样子，却见秦御无奈的摆了摆手：“就和你家先生这么说……”

　　“是……”

　　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出来进去的人依旧忙碌，血水也是一盆一盆的端出来，有一个年纪稍微大些的稳婆直接被两个丫鬟架着抬了出来，她是忙晕了头了，身体有些跟不上了。

　　李芒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倒是房内女人的嘶吼声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一点声音都再没有发出，只是这样的安静只存在了片刻，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啼声音随之响了起来……

　　秦御注意到身边的洛疾，刚才整个人紧绷的状态一下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抽空了一般，眼中最后细微的光亮也瞬间暗淡了下去。

　　“阿御……你说……大人……怎么没声了……”

　　洛疾不知为什么，明明房间里面的人自己并不认识，更谈不上什么感情的母子，他们的每一点动静竟会都牵扯着自己的心跳。

　　大概是联系到了自己的缘故，他第一时间的反应只是觉得，若是保小的话，即便那孩子活下来了，也会如自己一般，在父亲没有回来的那些年间，一个好端端的人，会像条畜生一样的活着，成为众人眼中的灾星。

　　刚才自己失神间的果决，大概也是将自己的那个未成谋面的生母，代入了去吧。

　　他想替她做一次决定。

　　若是一切可以重来，请保护好自己……

　　婴儿的哭啼声嘹亮的响着，那妇人始终持续不断的惨叫声也戛然而止……

　　洛疾眸光空洞，第一次这般主动的唤秦御为“阿御”，却不是在高兴的时候……

　　秦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见他颓然的跌坐在地上的时候，下意识的想伸手扶一把，顿了顿，却还是把手收了回去，背在了身后……

　　他对洛疾当年经历知道的并不是很全面，洛疾不主动和他说，他自然也不问，但每逢洛疾酒后呓语的时候，总是会说起一些，零零散散，他也知道了个大概。

　　此时的洛疾大抵是陷入了自己的疯魔中了吧，秦御是这样想的，却只能眼含心疼的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那人，没有任何动作。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李芒的助手抱着已经清洗整洁的小孩，跟在自家师傅的身后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