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荼》三钱二两

30、难得寿终

　　“四殿□□质本就弱，受了秋水的寒凉，又受了惊吓，刚才还挨了那么一棍子，这……诶……”

　　两个太医看诊完，将洛琅拉到了一边，摇着脑袋，满面愁容。

　　“所以呢，到底等么样啊！快说！”洛琅受不了宫里太医的这种慢悠悠性子，所以即便自己也算是位高权重，也有资格请得动宫里的太医，也从没有用过这些人。

　　“将军，这句话下官就实话说了，只是希望将军能听过了，就忘了罢……”

　　“你什么意思？”洛琅也注意到那太医的凝重不是在开玩笑，便压低了声音，刻意的不去惊动任何人。

　　那太医将身子朝着洛琅的方向凑了凑，伸着一只手遮在了嘴边，压着只有二人能听清楚的声音道：“只怕四殿下他……此生难过不惑之年呐……”

　　关于将军府嫡子成为四皇子浮荼的事情，已经是人尽皆知，秦御的生死，自然也和他的浮荼息息相关。

　　“什么？！”

　　洛琅竭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不敢相信，熙元的贵子竟会如此短命，而这，也意味着自己的孩子……

　　难得寿终……

　　“可有延缓计策？”

　　“这……除非……”

　　见他犹豫，洛琅嗅到了一丝机会。

　　眼底亮了亮，连忙抓着太医的胳膊，用力的捏住，并拽了一下，认真问道：“我要你说！”

　　被无数场征战浸染出来的杀伐之气一下子溢了出来，太医的胳膊被洛琅捏的生疼，可又摆脱不掉，便一把抓着洛琅捏着他胳膊的手，一边紧皱着眉说道：“是北疆特有的一种雪灵芝，食之，可延寿一纪！

　　据传言，那雪灵芝生长在北疆极寒，不长生灵之地，千年来只产一株，而那株，据说被前任北疆王倾举国之力从那片极寒之地取了回来，为的，就是延年益寿……”

　　“那为何北疆如今是他的儿子称王？”

　　说话的是洛疾，刚才他照看完秦御这边，正被另一个太医拉着上药，顾不上其他。

　　见父亲同太医在一边说话，只当是那太医害怕，便也没有多想。

　　刚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北疆两个字，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至于之前的事情，他倒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洛琅被突然出现的洛疾吓了一跳，仔细打量了一下儿子脸上的情绪，见他满面愁容却没有慌乱，便知那些事情并没有被他听到，心下暗自地微微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也是因为那块雪灵芝了，因那雪灵芝吃了能延寿，便惹起了太子的不满，只觉自己此生无缘王位了，后来他听信了身边人的提议，弑父，夺位……”

　　“弑父？”

　　“没错，弑父，据说……那太子带了一队人马深夜里潜入北疆王宫，企图刺杀自己的父亲……”

　　“那应该是得手了吧……否则……那北疆又怎么会换了君王呢。”

　　“得手了，可……称王的并不是那太子，而是他的幼弟，如今的北疆王，呼延庸祈……”洛琅沉沉的道。

　　“父亲的意思是说……如今的那个北疆王，不是当时的太子？”

　　洛琅点点头，继续说道：“没错，据说那晚北疆王宫里出现了动乱，当人们找到北疆王的时候，只见太子和北疆王两个人同归于尽了。”

　　那太医接着补充道：“将军说的不错，至于那株雪灵芝……据说父子两的鲜血侵染进了那雪灵芝中，传言，变的鲜红。”

　　“那可否还有药效？”洛琅追问。

　　“自然有！”

　　说着说着，怎么说到什么雪灵芝了？

　　洛疾不解：“雪灵芝？那又是什么？”

　　“公子，那是……”太医正准备解释，却不想手腕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痛，疼的他龇牙咧嘴。

　　“没什么！”

　　洛琅赶忙用力捏着那太医的手腕，打断了他即将要解释的话，并甩了一个警告的眼神，那太医被吓的连连退了几步，正巧，撞到了刚走进来的百里江身上。

　　“大……大监……”

　　那太医是心惊肉跳，连忙踉跄的闪开，又支撑着刚站稳的身体，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势。

　　不过也算他的运气好，此时的百里江并没有心情和他计较这些小事，摆了摆手，那太医便立即逃也似的离开了这片地方，出去盯着煎药了。

　　百里江面色不善的盯着洛疾：“洛公子，我这里有些问题想问问你，可否？”

　　“百里大监有什么话……尽管说吧，不用搞什么九曲回肠。”洛疾不闪不避的回看着他，在气势上，并没有直接被百里江压倒。

　　“洛将军若是想站在这里当一把断案的府尹，我这里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百里江看了一眼对他一脸防范的洛琅，随意的说道。

　　洛琅本来是想说些什么的，可刚准备张嘴的时候，却被身边的儿子伸手拽住的袍袖：“父亲，大哥一个人在那边照顾不过来，你去帮帮大哥吧……”

　　洛琅本来还要说些什么，可一对上洛疾的眼睛，他便知道，自己待在这里，也是无用……

　　最后，还是狠狠的瞪了百里江一眼，一甩袍袖，走开了……

　　“你不喜欢弯弯绕绕，正好，我也不喜欢，那我可就要问了？”

　　见洛疾只是在看着自己，即便没有回应，却是也看得出来他在听着：“洛公子可还知道浮荼的使命？”

　　“自然，守护好自己的佑泽……”

　　“那公子觉得……自己的这个浮荼……做的称职吗？”

　　“你什么意思？”

　　洛疾的脸上浮起了一抹心虚，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我的意思是……洛公子啊，今天的事情，就算是个意外，我不追究，而看刚才四殿下对你的维护，只怕皇上也不会怎么着你。只是……四殿下可是平白的遭不少罪了……

　　这样，今天的所有事情，我会如实的禀报给皇上，至于四殿下……

　　身子好利索前就待在将军府吧，你……切记要小心伺候着！

　　那两个太医和那六个宫人我就一并留在这里……

　　但愿……

　　你真的能做好这个浮荼……”

　　说完，有些出洛疾意料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颇有老者告诫的意味。

　　这和他刚才那副对自己施刑的冷酷样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一刻，洛疾甚至在想，这百里江……

　　到底哪个样子是真的……

　　百里江做了简单的安排后，便带着剩下的人，以及那两个执刑男子的尸首离开了将军府。

　　洛疾给还在昏迷中的秦御喂了药后，又点起了火炉子，试图让房间更暖和些。

　　折腾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

　　直到那两个太医精疲力竭的点着头，有些为难的说道：“四殿下无碍，两个时辰后，便能清醒过来，只是今日受了太多惊吓和伤，即便是好好将养着，也还是有落下病根的可能啊……”

　　从秦御倒在他怀里的时候，洛疾心里便对这个结果有数了，内心郁结，摆了摆手，让那两个太医下去煎药了。

　　而他，则小心的给秦御压了压被子角，深深的看了一眼还在昏睡的秦御后，便也退出了房间，轻手轻脚的合上那门。

　　此时的前厅四下里出了结果洒扫的下人，已经没什么人了，安静的很。

　　秋日里的阳光好像比其他节气里耀目许多，挂在西边的枯黄着叶子的树梢上，微微低垂着，很快就要沉下那片墙头了。

　　洛疾就那么大辣辣的坐在前厅的台阶上，一个肩膀支着身边的柱子上，背上那些刚上好了药，包扎了的伤口轻微的裂了开，丝丝鲜红，侵染了出来。

　　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怖。

　　而洛疾却像是没有什么感觉一样，保持着那样的一个姿势，仰着脖子，看着天边的余晖。

　　半晌，直到天边的那片光亮变得及其黯淡的时候，洛疾只觉肩上一沉，他快速的被一股暖意笼罩了起来。

　　转头看去，是大哥洛栈。

　　他递了一件兽皮披风披到了洛疾身上后，便也同洛疾一般，坐在了冰凉的台阶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坐在洛疾的身边，洛疾也没说，只是紧了紧身上的那件兽皮披风，微微蜷缩着身子，感受着身上的温暖。

　　许久，知道夜幕沉沉的降了下来，望着天边不知什么时候升起来的弯月，洛栈缓缓的开口说道：“短短七日，我觉得你好像变了些……”

　　见洛疾没有说话，他浅笑了笑，继续说道：“我是说……你对浮荼的这个事情的态度，好像变了……

　　我还记得……你那天被百里江带走的时候的样子，麻木，决绝，那把你最喜欢的剑都没有带走，什么都没有带走。

　　就好像……

　　好像你是去赴死一样……

　　那天晚上，我和父亲都担心的很，生怕你做出什么傻事。因为我们很清楚，这件事对你意味着什么。

　　而四殿下之于你，应该是你最恨的人了吧。

　　可现在我又觉得好像并不是这样，或许我和父亲想错了……”

　　“怎么说？”洛疾回应道，只是眼睛还是看着天上的繁星，像是在自言自语般。

　　洛栈笑了笑：“因为今天……我刚遇到你们的时候，我看你紧紧的抓着他，满脸的担心和害怕，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好像并没有那么恨这个人，或者说，你没有真正恨过。

　　而刚才，他……我是说，四殿下为你挡棍刑的时候，你好像慌了……

　　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在你的脸上，看到这么多情绪……”

　　“是吗？”

　　“是……”

　　洛栈说的非常笃定，他突然觉得，或许对于洛疾来说，成为四殿下的浮荼，并不算什么坏事。

　　至少……

　　他是这么认为的……

　　“我觉得，过去的你是一个志向征伐，建功立业的洛家子弟，可现在我倒是觉得，你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