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荼》三钱二两

28、宫中来人

　　深感无力的将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累了，四殿下今日受了惊吓，我也不便去拜安，宫里的人来之前，你、我都好好休息休息吧，若是陛下降罪，你回去，也好有精神应对……”

　　说完，拍了拍儿子的肩头，转身提着那把剑，插回了剑鞘。

　　“今天你能去救四殿下，就说明，你应是不会有什么大胆妄为的想法了，既如此，卧房里的那把剑，你还是带着吧，行走四殿下身边，危机重重，有件趁手的防身利器，也是好的……”

　　“是……”

　　洛疾接收到了洛琅担忧的目光，点了点头，给他展了一个放心的浅笑，转身，便开门离开了。

　　木质的房门轻轻地合上，房间里明了又暗，洛琅出神的看着洛疾离开的方向。

　　这个儿子自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总是端的一张冷面孔，这些年他悉心培养，终究是将那颗冷掉的心捂化掉了，却不想因为浮荼制的这件事情，又寒掉了。

　　他现在都记得洛疾那天离开时候的样子。

　　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带……

　　就好像是此生都不再见面了一样，那天儿子随着百里江离开将军府之后，他去了他的卧房，一个人呆了很久，很久。

　　他命人每天收拾洛疾的房间，桌子上他爱喝的茶水每天更换，他喜欢的盆栽每天小心养护。

　　不想，这么快，洛疾便回来了。

　　洛疾回来他是高兴的，这是他的意料之外。

　　知道刚才，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令他骄傲的儿子，好像变了。

　　刚才的笑是温暖的，可是并没有入心，那孩子眼中的光，自那天之后，就消失了，直到刚才，他都没有看到。

　　那个孩子，妥协了……

　　秋日里的夜总是降临的极快……

　　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的冷意，天边渐渐的暗了下来，泛起来了幽冷的颜色。

　　只听得院中树梢上的寒鸦呜咽的叫了两三声后，洛疾的房门被人敲响了起来，声音是克制的，却很急促。

　　惹得那寒鸦心烦，扑了几下翅膀，飞走了……

　　“公子，上次来咱们府里的那个宫里的大监又来了，还带了不少人，现在人就在前厅呢，老爷和大公子已经过去了，吩咐小的叫您过去……”

　　“哦，知道了……”

　　此时的洛疾正坐在书桌边翻看着一本从没有打开过的诗集，听到外面的叫唤声，将手中的书随意的丢到一边，起身便要离开。

　　“哥……洛疾，百里大监是君父的人，这么快就过来，对你，只怕不是好事……”

　　秦御快速的变换着称呼，但他心里觉得，好像还是叫他哥更顺嘴一些，只是他分的清楚，这个哥的意义和那些作为自己亲兄弟的他们的哥，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

　　“那你还……”

　　“你好好将养着，千万别着凉了，府医说了，你这几天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要留病根的……”

　　说完，便离开了……

　　秦御还准备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赶得上洛疾的脚步，最终，还是颓然的放弃了。

　　而待到洛疾赶到了前厅之后，只见原本还算宽敞的地方整整齐齐的站满了人，瞬间感觉拥挤。

　　他放眼朝里看了看，百里江正端坐在前厅正中的一张椅子上，满脸的怒容，而自己的父兄，则垂着头，立在下面的台阶处，并肩站着。

　　“那四殿下是谁啊？嗯？那是熙元的贵子，也是皇上他老人家最看重的儿子，这才刚交到你家小公子的手上，就出了这种事情……

　　你们洛家……

　　是要造反吗？”

　　百里江威慑的气息毫不收敛的释放着。

　　一听造反两个字，洛琅和洛栈父子二人连忙跪在了地上，只是神色未变。

　　洛疾却是慌了，连忙快步跑到父亲洛琅的身边，冲着百里江单膝跪了下去：“百里大监言重了，这次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大监……还望明察，万不能污了洛家先辈辛苦打下来的名声。”

　　“明察？疾公子可真会说啊，说的可真好听呐！什么叫明察？怎么明察，你倒是教教我？”

　　百里江双目圆瞪，用力的把身下座椅把手拍的发出了啪的一声。

　　脸上浮现起了明显的怒气。

　　随他一道而来的宫人、侍卫齐齐的跪了一地……

　　一个个将头深深的埋在怀里，不敢动作。

　　洛疾不闪不避，直视着看着他，百里江看着他的反应如此，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身边。

　　伸手就按在了洛疾的肩头,一字一句的道：“疾公子……说说吧，怎么……才算明察？”

　　洛疾没有说话，但神色不变，半晌，才缓缓地抬起头道：“自然是公私分明，清清楚楚！”

　　“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公私分明，又是怎么个清清楚楚？”

　　百里江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人，只是周身散发的狠戾，依然毫不收敛。

　　“身为四殿下浮荼，我没护好他，害他受罪，是我的罪，大监你怎么处罚我都是应当，只是洛家以及我父兄于此事无关，自然不能连坐受罚！”

　　“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

　　“不敢……”

　　说是这么说，只是洛疾说这话的时候，并未散发出丝毫的不敢样子。

　　百里江怒视着迎上了他的目光，半晌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是有些阴恻恻的，听得有些可怕。

　　“出宫的时候……圣上他老人家有口谕，四殿下浮荼不能看护好四殿下，罪责难逃，险些酿成大祸，杖责四十，洛家威北将军、镇西将军不能教导好自己的儿子兄弟，各杖则三十……

　　公子你瞧那边，那两个拿着木头棍子的大汉便是皇上派遣，随我出宫的执刑的人，既然疾公子你都这么说了，那按照你的说法，那就是你父兄的板子都应该你来受着了！

　　啧啧啧，那可是整整一百的杖责，不知……

　　疾公子的身体是不是和你的嘴巴，一样的硬呢？”

　　说完，微微的扬起了唇角，散发着冰冷的笑意。

　　除了洛家的人之外，那些被百里江带来的人都以为他会立刻害怕，妥协，甚至为刚才说出的狅悖言辞而后悔。

　　却不想，一直单膝跪在地上的洛疾竟然直接站了起来，深深的看了一眼百里江后，转身从一个角落里抽出了一条积满了灰尘的长凳。

　　他随意的拍了拍，扬起了无数的灰土漂浮了起来，惹得跟前的几个随行宫人忍不住的打了个喷嚏。

　　洛疾将那条长凳随意的扔在了地上，然后紧接着跨坐了上去……

　　众目睽睽之下，洛疾就在这寒凉的瑟瑟秋风中，解开了身上的衣衫，连同里衣一起，半褪了下来，系在了腰间，露出了精壮到没有一丝赘肉的上身：“那就快点执行，我还有事……”

　　说完，便两手自然的搭在了双膝上，一双眸子也缓缓的闭上。

　　就像是僧人入定一般。

　　百里江见状，倒是有些敬服，他直接忽略掉了耳边不断传来的洛琅求情的声音。

　　以为这让他他感觉有些烦躁。

　　摆了摆手，父兄二人被便突然移步到近前的两个侍卫拦住，生生止步。

　　洛栈探着头，昂着脖子，满面的担忧，洛琅则是无力的垂着手，微驼着背，看向即将落在洛疾背上的两根棍子。

　　均是碗口粗般，上面还裹着厚厚的一层铜，那层铜还特意铸成了有着许多凸起的样子，没有被包裹住的木头上，已经被血色深深的沁入了进去，散发着丝丝骇人的凉意。

　　他们二人都是行伍出身，只是清楚那家伙夹注在人的身上是怎样的后果。

　　洛疾决计坚持不过刑杖结束……

　　“大监！有什么罪，我们的杖责自该我们受着，怎可把我们父子三人的罪，都加注在疾儿一人身上？”

　　说完，便准备上前去挨那杖责。

　　百里江却是大怒道：“陛下的旨意，由得你们做臣子的，说改就改？”

　　“那……都是我将军府教导失责的罪，我自会向皇上请罪，卸职也好，下大狱也罢，都是我的罪！”洛琅指着自己，皱着眉，脸上的伤疤扭成了一根麻绳。

　　“洛将军……您要是不忍心观刑，咱们这也体谅你，出去吧，眼不见，心不烦，看不见了，自然就不难受了。您说，如何？”

　　“百里江！你……欺人太甚！”洛琅怒火腾的一下就窜了上来，他一把推开那些拦着他的人，恨恨的瞪着百里江。

　　百里江不是普通的太监，一般臣子都是不敢得罪他的，可如今，即便冷静如洛琅，他也顾不上许多了。

　　“我是奉着的皇上的旨前来执刑……洛琅，你也是为国征战了一辈子的人了，该不会……老了老了，要造反了吧！”百里江的眼眸中渗着瘆人的寒意，危险，从他的周身发散了出来。

　　这话说的极重，洛栈见状不好，赶忙上前，一把拉住了洛琅的胳膊：“父亲！”

　　微微摇头，示意他千万不能冲动……

　　造反这种事情，最怕的，就是欲加之罪……

　　“大哥，你带父亲出去吧，我惹出的事情，我自己受着……不能连累你们，更不能连累洛家上下！”

　　洛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权衡再三，还是抓着洛琅的手臂，用力的捏了一下，说道：“父亲，出去吧，你不放心，我就留在这里看着，守着……”

　　洛琅心知待会儿发生的事情，是能让自己控制不住脾气的，便无奈的点了点头，回握住了洛栈的手背，轻轻的拍了拍：“就交给你了……”

　　满眼的意味深长，洛栈了然，点了点头：“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