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荼》三钱二两

27、和解

　　“疾公子！老爷回来了，大公子去了，叫您这边忙完了，就过去一趟……”

　　“嗯，知道了……”

　　听着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远，洛疾回头看了一眼散落一地的脏衣服，有自己的，有秦御的。

　　他将那些衣服捡起来，团成了一团，随意的丢在了靠门的一个角落里，门边凉，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里衣，凉风顺着他的半敞开的衣领口处丝丝的钻进了怀里。

　　有些冷，他交叉着胳膊，搓了搓自己的双臂。

　　转而看向了床榻上还没有清醒过来的秦御，和他一样，穿着新换上的白色里衣，只不过那是他的衣服，穿在小个子的秦御身上有些大，看起来松松垮垮的，即便是系好的衣服，也是半敞着的，露出的白皙胸膛微微的起伏着。

　　他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的顺着秦御的胸膛缓缓爬升，爬升到他的脖颈，再到下巴，到有些失了血色的薄唇，再到高挺的鼻梁，直到下一秒，撞入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

　　“……你醒了……”

　　被当事人发现了自己打量入神的目光，他有些尴尬。

　　不过秦御好像并没有在意，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哥……这里是……”

　　“我原来的房间……”

　　原本七天前自己还一直住在这里，现在，却用上了原来这种词汇。

　　秦御这才注意到了自己的衣着，再掀开盖在腰间的被子，看了一眼，也是一件不合他身形的裤子。

　　“这是……”

　　他指了指自己，或者准确的说，是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

　　洛疾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这是……我之前的衣服，之前你身上穿的都湿透了，我的也是。”

　　“哥，我……”秦御正要说话，但还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后面的内容。

　　洛疾以为他又出现了什么问题，连忙上去查看。

　　一过去，就伸手抚上了他的额头……

　　二人眸光在一瞬间交汇在了一起，可就在这时，门却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公子，您吩咐的药已经熬好了，是现在……”

　　下人后面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间，说不出来，咽不下去。

　　他这是看到了什么，自家公子衣衫不整的和另一位衣衫不整的公子……

　　这是做什么？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一个捂着另一个的额头，另一个抓着一个的手。

　　还有那个奇怪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他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虽然躺着的那位公子自己不认得，可另一位……

　　是府上的疾公子，没错啊……

　　虽然有几天没见了，可是怎么再见到的时候，竟然……

　　竟然，好男风了呢，还金屋藏骄了？

　　怪不得到现在，将军府连个女人都没有呢，不仅两个公子都没有，就连老爷也……

　　就在他的思绪越跑越偏的时候，没有察觉到自己形象，已经在下人眼中完全变了味道的洛疾开口了：

　　“那先把药放在这里吧，你顺便去父亲那里回禀一声，说我可能还需要些时间，叫他不必再等了，空闲了，我自会去找他。”

　　“是……是……”

　　下人低着头，不敢看那二人，赶紧上前把手中放药的托盘放到了床榻边的矮凳上，行了礼后，便赶紧退下了。

　　回去的一路上，刚才那个被他看进去的画面，却始终是挥散不去……

　　秦御看着眼前这个小心尝药的人，心里有些复杂，他想不通，这个人，明明只是一天不到的时间，究竟是因为什么，态度转变的会这么厉害。

　　明明上午还是那么的阴阳怪气，明明去睿王府前对他还是那么的爱答不理。

　　可就这样，他出事的时候，他怎么会那样的奋不顾身的去救他？

　　“你明明那么厌恶我？我看的出，你恨我，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想知道，你那么恨我，为什么，就只是因为……因为那晚我骗了你？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救我？我死了不就好了？我死了，你恨的人不就没有了？

　　莫非，你救我……

　　就只是因为你是我的浮荼？”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激动，洛疾能赶来救他他是高兴的，可又因为想搞清楚洛疾的想法而烦躁。

　　洛疾递过来汤勺的手顿了顿，他将勺子又放回了碗中。

　　低着头，没有说话。

　　半晌，才缓缓说道：“当然不是……”

　　秦御看向他，眸光亮了亮。

　　洛疾继续说道：“我恨你，也不只是因为你骗了我，而是因为，你的存在，累我此生不能同父兄那般，征战沙场，马革裹尸，那是我毕生的志愿……”

　　他说话的声音顿了顿，将手中的药放在了一边，拉起身上的被子往上盖的又严实了些。

　　脸上神色复杂，但很快释然又和缓了许多，继续道：“因为你，因为这个突然加注在我身上的浮荼制，此生我都只能守在你的身边，守在都城，宫闱中。我怎能不恨？

　　秦御，是你，害我的世界再没有光……

　　你知道，这样于我，是生不如死吗？”

　　“这……我……我不知……”

　　“是，你是不知，父亲说的没错，张神棍说的也对，这是命，天命如此！

　　实话告诉你，刚进宫的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你！大不了殉葬，大不了玉石俱焚，我也不想困顿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宫中，做你一生一世的浮荼！

　　可……

　　慢慢的，我也想明白了，认命，是我最好的决定，我没得选。

　　不只是因为你，还有我，还有洛家上下！

　　洛家先祖拼着几代人血肉打下来的忠正名声，不能让我污了。”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即便我出了事，即便君父降罪，也只惩戒你一人，意外之灾，总是不会祸及将军府……”

　　洛疾却是摇了摇头，自嘲般的笑了笑：“我拼死救下的，不是我的佑泽，只是那个寒夜里，为我执灯的少年罢了……”

　　说罢，起身抓了一件外袍便要离去。

　　行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了下来，从怀中摸索了一下，再伸出手的时候，那块之前就送出去的平安牌此时正安静的躺在他的手中。

　　干干净净……

　　他将那块平安牌扔到了秦御的怀中：“小子，这个，不许再掉了，可是能在我这里换一个承诺的东西。

　　还有，以后行走宫中……

　　不，应该说不管在什么地方，别唤我哥了，不合礼法。”

　　“那叫你什么？”

　　“我的名字，洛疾……”

　　说完，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便离开了。

　　秦御定定的看着那扇关上的房门，他摩挲着手中的玉牌，那个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温度。

　　不知怎么，他的脑中突然闪现出了当时在街上的时候，那个公子说的那些话。

　　玉牌上面是有图腾的，而那图腾，是只有洛家男儿和夫婿才能佩戴的……

　　“今后，他应该不会讨厌我了吧……”

　　秦御这样想着，眼眸中的落寞在看向那盏安静的放在手边的药碗的时候，渐渐消散。

　　……

　　“父亲……”

　　洛疾去前厅发现并没有人，便自觉去洛琅的书房了，打开门，便见洛琅正坐在书桌边一下一下的擦拭着手中的剑，他张望着看了一下，大哥洛栈并不在这里。

　　“疾儿啊，快过来，坐……”

　　洛琅抬眼一看请来人的样貌后，眉眼间的喜色毫不掩饰的溢了出来，他将手中的爱物啪的放在了桌子上，起身便要上前去拉洛疾。

　　洛疾赶紧上前了几步，按住了父亲起身的动作后，顺势跪了下来。

　　“疾儿，你……”

　　“父亲！我是……向父亲赔罪的……”

　　“赔罪？你这是在说什么啊，快，地上凉，快站起来，坐下！”

　　他抓着洛疾的胳膊用力的往上提起，又用力的将他按在了身边的椅子上。

　　“父亲……我……”

　　“今天是你的印礼，此时你应该和四皇子一起在宫里的，怎么会出现在外面，还出了那种事情？”

　　洛琅打断了他的话，有些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是……我的错……”

　　洛疾沉吟了许久，最后，才缓缓的说了这么一句。

　　洛琅很了解这个儿子，见他无意在这上面说下去，便也就没有追问。

　　短短几天没见，他不知为什么，总是觉得这个儿子好像变了很多，可细细看去，又觉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变。

　　“你不想说便罢了，那是你们的事情，我不想过问，疾儿啊，有一件事，我想知道……

　　那个少年，当真是……四皇子？”

　　“是……”

　　“今天四皇子出了事，还被那么多人围观，这个事情很快宫里就会知道，若是我猜的不错，最晚不过今晚，宫里的人就会过来。你想好怎么办了？”

　　洛疾摇了摇头，他并没有想过这些事情，或者说他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洛琅沉沉的叹了一口气：“你终有一日要做浮荼的事情，若是我一早就告知你，或许现在，你也不会这般难以接受……

　　疾儿，你的志向、你的心性，我都很清楚，你和栈儿兄弟两个，都是我此生最大的功绩。

　　栈儿看上去软弱，温润，可却极方正，而你，看上去不善与人亲近，可我却清楚的很，你是外冷内热，口是心非。

　　不管是武艺，还是兵法，你都是强出你大哥不少的，可是有一点你却不如他……”

　　洛琅的声音顿了顿，细细的打量着身边人的反应，见他神色微变，这才继续说道：“那就是，你大哥这个人更通透，更清楚自己，可你，却是始终无法看清楚自己……

　　这样的你，迟早会做出很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你明白吗？”

　　他那张苍老的面孔上弥漫着悲色，深纵在脸上的皱纹夹着那道伤疤，狰狞、难看。

　　洛疾沉着眸子，缓缓抬手放在了洛琅的手背上，努力的向父亲传达着手心中散发的温度。

　　威北将军，秋日的寒天里只穿了一件单衣，那双布满老茧伤痕的手也是冰凉的。

　　感受到手背上不断传递过来的温度，他明白，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这个儿子都懂，可是他也有预感，日后的某一天，这个儿子一定会在这上面栽跟头。

　　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