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荼》三钱二两

26、带你回家

　　“大哥？”

　　洛疾扭过头，见来人着一身墨色衣衫，正是有些时日没见过的大哥，洛栈。

　　只见他那双生的和他很像的桃花眼微弯，浅浅一笑：“我先带你们上去……”

　　洛家兄弟两个，洛疾力量爆发力较强，擅长使用兵器，其中剑术最为出色，而洛栈，虽然在这些方面平平，但是一身轻功却是个中翘楚，无人能及。

　　洛疾秦御两个人年岁都不算特别大，加起来也就将将一个成年人的重量，所以洛栈提着二人还不算太费劲。

　　围观众人只见突然飞出去的那个男子提着水中的两个人，踩着水面便往就近的一处岸边奔去，平静下来的湖面只留下了一圈圈的涟漪，证明着那人的经过。

　　待到那男子落到岸边后，离得近的人才发现，那人的靴子竟然滴水未沾！

　　不过也有人认出了来人的身份，觉得这种热闹不是自己该看的，便很快散去了大半。

　　之前洛疾当街杀了那两个人的时候，有好事者便去报了官，此刻，事情已经告了一阶段了，京兆尹的人此时才带着官兵姗姗来迟。

　　那人认出了众人围观的主角的身份：一个镇西将军，一个将军府嫡子，不过如今，就是四皇子浮荼了，另一个……

　　有些披头散发，看不清样貌，但总不会是什么普通人就是了……

　　意识到这一点，那人赶紧派身边的兵士们去驱散人群，自己则拱着手上前，满面惶恐：

　　“这不是洛小将军嘛！您这是……”

　　“你是……”

　　来人只是京兆尹身边的一个参录，硬要论起官职的话，也就五品，这样的品阶放在远处的小县小乡里还算了官，可是放在京都这种天子脚下，着实是不够看了……

　　“下官是京兆参录郑翔，因官兵实在是寻不到，我一个书生，就……迟了些，还望大人恕罪！”

　　“京兆参录？你们大人呢？怎么一个记录文书的居然带起人来了？”

　　洛栈最看不惯在其位不谋其政的人了，脸上便也就自然浮起了一股愠怒。

　　郑翔文弱，最怕这种正经兵士身上的行伍杀伐之气，见洛栈生了气，吓得他身子都有些发抖，但大庭广众之下，读书人的骨气还是勉强的支撑着他继续稳稳的站着。

　　“京兆尹……他……孩子今天满月……”

　　“满月？那其他带兵的人呢？功曹？司兵？”洛栈的声调不住的提高，面上也是怒火腾腾。

　　洛疾也是第一次见自己大哥发火，平日里他总是一副和善样子，是他认为的脾气最好的人。

　　没想到，一涉及到政事，军法，竟是这般严肃……

　　果然是镇西将军啊……

　　念及此，洛疾看了眼还在昏迷的秦御，眼中闪过了些落寞，可还是无奈的替他擦拭着脸上的水垢。

　　那个叫做郑翔的官员也被洛栈的火气吓到了，赶忙将腰弯的更向下了些，回答道：“京兆尹大人设了小宴，那些大人们都去捧场了！”

　　“那你呢？”

　　“下官……下官被任命过去的年头尚短，还……不配……”

　　“尚短？多久了？”

　　“三……三年……”

　　“三年？我记得……有个司户上个月被任命过去，怎么？他也没被邀请？”

　　“下官……下官……不知……”

　　郑翔额间冒汗，下官了半天，最终也只憋出了不知两个字。

　　可是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洛疾不知，洛栈这个怎么说也当了几年官员的人怎么可能不清楚。

　　只是官员之间在搞分派系，他以为这种做法会在一些偏远的县城里见到，却是怎么都没想到，熙元的都城，天子脚下，竟然也会出现这种事情，而且还是京兆尹这种职位！

　　他心里实际上很清楚，这里面的事情恐怕不会少。

　　但毕竟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便只能头疼的摆了摆手，招呼了那郑翔道：“你叫兄弟们把百姓们驱散一下，叫他们别围着了，我这里还有些事先回去了……”

　　“恭送大人！”

　　于是在郑翔的注视下，洛将军带着两个少年离开了……

　　洛疾将秦御背在背上，默默的跟在洛栈的身后，洛栈没有问，他便也就没有说，兄弟二人就这么走着。

　　走到前面的一处巷口的时候，那匹乌木黑就像是一直等在这里的一样，慢悠悠的走了出来，也不等洛疾招呼，直接跟在了他的身后。

　　洛栈看了一眼：“这马不错，你的？”

　　洛疾摇了摇头：“不是……”

　　“此马难得，是北边蒙卑一族的马匹乌木黑，这种马天生烈性，全天下，只有这种马会自己挑选自己的主人，而且选中了，一生就会只受那一人驱使。看来，它这是看上你了……”

　　“大哥，别说的好像个姑娘一样，它明明是个公的……”

　　跟在身后的乌木黑好像是能听懂一样，特别配合的甩了甩自己的鬃毛，喷了几个响鼻。

　　洛栈笑了笑，并不在这种细节上纠结，转而看了眼洛疾背上背着的少年：

　　“那个……公子，是四……”

　　“对，是四殿下……”

　　“出了什么事？”

　　“今天行了印礼后，我们去了睿王府，他先走的，我等着拿东西就等了一会儿，结果回来的时候发现出了事……

　　不过好在赶到了，不然……就那个地方，他……若是当真的出了什么事情的话，恐怕我……就真的成了洛家的灾星了……”

　　“不许这么说！”洛栈打断了他的话。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走到那将军府的门前，洛栈埋伏府门的脚步一顿。

　　洛疾只听得身前洛栈的声音响了起来，轻轻的，他说道：“你不是灾星，绝对不是！可即便你是，即便你是这个天下的灾星，洛家，也只视你为孩子……”

　　说完，洛栈抬步先行进去了，只留下了洛疾站在大门处愣神，许久，才在背上秦御悠悠转醒后的咳嗽声中，回过神来。

　　“哥……这是哪里……”

　　“是家……”

　　“不像啊……”秦御第一反应以为洛疾说的是自己的宫院。

　　“是将军府……”

　　“怎么到这里了？”

　　“带你回来，先让府医看看，若是无事，我带你回宫。”

　　“好……”秦御笑了笑，环着洛疾的脖子便又下意识的紧了紧，将头歪过来，靠在了那人的背上。

　　很快，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洛栈一回去就找府医去了，当洛疾带着秦御回到自己之前住的房间之后，府医已经早早的候在了那里。

　　在府医的帮助下，他将秦御安置在了自己的睡榻上，让开了地方之后，便安静的坐在一边支着胳膊，四处打量着。

　　离开将军府数天，房间的布置丝毫不变，处处没有半点灰尘，桌上的茶壶里放着温热的茶水，应该是下人一早就备好的，就连书桌上的笔洗，里面的水也是满满当当，应该是每天更换的。

　　自己的那把剑还静静的挂在墙上，他走过去，拔出来，依然是那么锋利……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可是好像什么都变了……

　　不远处床榻边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紧接着一声吐血的声音响起后，房间里开始弥漫起了腥臭的血腥气。

　　洛疾皱了皱眉，快步跑了过去……

　　“陆府医，怎么回事？”

　　“哎呀，疾公子啊，不是我说，这位小公子的身体也太虚弱了，先天不足，胎里就带病，还喝了那种药，若不是秋水寒凉，只怕会当即爆体而亡呐！可也正是那寒凉的湖水，这个小公子也冻坏了，以后，只怕这身子……总之得好生将养着了……”

　　说完，捻着胡须，摇着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洛疾忙问道：“哪种药？什么药？”

　　他只记得刚抓住秦御的手的时候，炙热无比，莫不是……

　　“笑春风……”

　　“笑春风？那是什么？”和他想的有些不同。

　　“是什么？能是什么？药里带春，大多不是什么好药了，笑春风可是比那寻常毒物更阴毒十倍的脏药，喝了这种药，即便是牲口，也能下得去手……”

　　“什么意思？”

　　府医老脸一红，不想再说下去，便打了个哈哈道：“公子不必知道，只要知道不是什么好药就够了。”

　　洛疾点了点头，没有多想，自以为府医说的下手，是使其心肠变得残忍，类似于壮胆的意思。

　　心里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对牲口下手，那又怎样，沙场将士哪个没对人动过手。

　　遂也就不在这个问题上面纠结，转而问道：“那他大概多久能醒过来？”

　　府医见他不抓着自己细纠这个问题，心里也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只道是老天爷保佑，若是将军知道自己给洛疾少爷普及笑春风这种药物的知识，只怕会把自己军法处置……

　　“刚才老夫通过针灸，已经将这位公子身体里的剩余毒素清了出来，三个时辰左右就能醒来了。

　　只是后面的七天千万要小心保养，否则定是会落下病根的。”

　　“什么病根？”

　　“这就看公子的体质了，若是运气好，便是阴雨天气头疼些，若是运气不好，只怕是会折寿啊……”

　　洛疾听得心里一惊，忙问道：“那如何养护？”

　　“外面寒凉，每天中午有日头的时候可以开窗通风，但是切记，公子这间屋子的窗户开一半，别冲着床榻就是了，晚上天气凉，记得在房间里支一个炭盆，这位小公子的身子是再受不得冷的了，其他的……

　　就是用些上好的补药，补一补那药落下的亏空也就是了，差不多四五天就可以下地了。”

　　“别的呢？比如说吃喝上？”

　　“呃，最好是不要吃辛辣的食物，我这里有几副药膳方子，公子尽管吩咐厨房按着上面的方法做，小心养护，这位小公子还是很快就能好的。”

　　那个府医自行走到书桌边，挥笔留下了几张方子，又对着洛疾仔细叮嘱了一番，便离开了。

　　他虽是将军府的府医，可同时也是军营，每天下午他都是要回城北的军营看一看的。

　　送走了府医，洛疾便叫过来了几个下人，对他们一一嘱咐了一遍，下人们知道他进宫的事情，也知道最近他都不在府上，突然的出现在将军府里，还是有些愣住。

　　可也没说什么，一个个都认真的下去做事了……

　　安置好了药方的事情后，洛疾一个人回了卧房，他赶走了过来准备收拾的下人，一个人挽着袖子开始清理，秦御刚才被府医针灸逼出来的血污。

　　床榻上沾染了脏污的被褥换了一床新的，嘴角以及身上的血污也都用沾了温水的帕子小心的擦拭了干净。

　　此时的洛疾似乎已经忘记了，在今天之前，准确的说是从睿王府离开之前，他是有多么憎恶自己眼前的这个小子了。

　　而自己疯了一样的跑过去救下的，在他的眼中，在他的心里，都仅仅是那个秋夜里，为他执灯的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