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荼》三钱二两

17、行印

　　这也是熙元行印礼的规矩，除了行印的人，以及皇子和他的浮荼之外，绝不能有其他人在。

　　过去的印礼都是在室外的一座山上举行的，意在上达天听，可自从当年迦陵的那件事情出了之后，便慢慢的改在了明清堂内了。

　　“烦请四殿下示下，印文具体烫在公子的哪根手指上，臣这就行印……”

　　秦御转过脸看向洛疾，轻轻地咳嗽了几声，洛疾这才有了反应般的看了他一眼，只不过这一眼后，便又快速的转过了头，依旧保持着那样的一个样子。

　　秦御无奈，想了想，这才缓缓回复那男子道：“就左手的第四根手指吧，我的浮荼是要练武的，其他的地方……

　　最近几天还是影响他练剑搭弓的，就第四根手指吧，靠近小指的那条。”

　　在见到洛疾之前，他就缠着不少人打听过洛疾的事情，知道他醉心兵法武艺，尤其是一手剑术，出神入化。

　　洛疾这才回过头好好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小子，没有说话，但是眼中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却是淡了一些，不过这一点，只有他自己知道。

　　男子从木箱中取出了一个不大的盒子，打开，里面放了不少的铜制的带着把手的细条，宽窄不一，长度也都是又长又短。

　　再仔细看去，那里面的每一个铜条上面，都篆刻着很像图案的文字。

　　男子示意洛疾伸出手，洛疾没有反抗，顺从的把手伸了过去，男子挑出了一个宽度合适的铜条朝着洛疾的手指上比对着。

　　直到正好合适的铜条被挑出来后，则被男子直接扔到了还在燃烧的阔口碗中，那铜条一掉进了碗中，里面的火焰立时的变了一种颜色，成了蓝色。

　　瞬间的变化特别好看，不过也只是瞬间罢了……

　　直到那蓝色的火焰彻底消退，阔口碗中的红色液体也燃烧殆尽的时候，男子这才从碗中捡起了那块预先选好的铜条。

　　就像是上面烫手的余温不存在一般，男子面目表情的，用两根手指夹着，将它套在了一根铜制成的把手上。

　　他朝着洛疾伸出手：“公子，把手指伸过来。”

　　洛疾将其他的手指弯曲收起，独独的伸着一根手指冲着男子的方向。

　　男子手中的活也是利落，基本上不拖泥带水，手中烫手的铜片用极快的速度在男子的手指上绕了一圈后，快速的扯出了一根白色的布条，伸进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的黑色小罐子。

　　从那小罐子里面用白色布条沾了沾，原本纯白的地方瞬间变成了青色。

　　在那颜色还没有开始散开的时候，他眼疾手快，将布条缠绕在了洛疾刚刚烫下了印礼的痕迹上。

　　全程，洛疾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所谓印礼，就是将烫红的铜条烫印到了浮荼的身体上，再用沾着青色药膏的白布缠上去，这样，只需要等到第二天，被烫印到的地方便变成刺青一样，只不过上面的图案会非常特殊罢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年迦陵的浮荼印烫歪了后，会需要养那么长的时间的伤的原因了。

　　缠绕在洛疾手指上的白色布条，在男子的手中打好了结后……

　　“洛公子、四殿下，印礼已经行完，从现在开始，洛公子您就是四殿下的浮荼了，作为浮荼，你需得向你的佑泽倾尽一切力量去保护，别的……洛公子毕竟是将军府的公子，在下就不多赘述，浪费公子和四殿下的时间了。

　　时辰不早了，公子该随四殿下回宫了……”

　　男子嘱咐了几句后，收拾好了东西便转身离开了。

　　整个明清堂一下子只剩下了秦御和洛疾两个人了……

　　“那……那个……我那晚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总之，那件事，是我对不住你……”

　　秦御率先开口，就那个晚上他谎称自己是太子伴读的事情道歉。

　　“没什么，我本就是你的浮荼，你说什么，我这里……就是什么……”

　　洛疾的眸中没有半分神采，只是木木的看着前方，语气平平，没有丝毫的起伏，令人听不出来他是喜是悲。

　　“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哥……”

　　“殿下！我只是你的浮荼，担不起你称我这么一句！”

　　洛疾的声音这才有些起伏，有了些愠怒，这是他今天见到秦御的面后，第一次，有了些真实的情绪的说话。

　　若是没有这一句，秦御都快要怀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比如说……被什么妖物剔除了全部的情绪一样。

　　“我不许你这么说！”秦御也有些生气了。

　　可洛疾后面的话，就让他的火气瞬间的消散了下去。

　　“殿下说不许，我便不说了……”

　　又是没有情绪的说着，像个没有生气的死物一般。

　　“我不就是那晚欺骗了你一次吗？那也是事出有因，若是你的脖子被一个陌生人掐在手里的话，你会怎么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有必要这种态度吗！”

　　秦御不是没有情绪的死人，他也会生气。

　　他皱着眉看着洛疾，过了许久，才淡淡说道：“那……我现在有些饿了，走吧，我们回宫……”

　　说完，便自顾的朝外走去……

　　而洛疾，目光顺着秦御离开的方向看一眼后，则是依然机械的跟了过去……

　　“你说……就烫在手指上，也应该早就烫完了吧，我见那行印的人都提着东西出来了，他们俩在里面干嘛呢？”

　　迦陵不停地在那里来回踱步，一副坐不住的样子。

　　明清堂外不远处有一个亭子，秦桑、秦霖以及他们各自的浮荼就在里面，皇上以及其他人包括赵礼和张神棍因为各自都有事情，已经早早离开了。

　　“大概是他们有什么话要说吧，毕竟以前也没见过，这突然就安排到了一起，总是有适应过程的。”

　　秦桑饮下了一口宫人端过来的清茶，将手中的茶盏缓缓的放到了石桌上。

　　“也是……”迦陵觉得是有些道理，两只手交叉着搭在胸前，不再多言。

　　“那位洛公子我觉得倒是个性子冷淡的人，不知道四殿下会不会失望……”

　　玄空释摩挲着手中的念珠，看着明清堂大门的方向，有些担忧。

　　坐在身边的秦霖摆了一下手，没有好气：“失望什么失望，他自活他的，想那么多干什么！倒是你，我听说……你又偷偷去地牢里了，这次是不是又把那些杂碎放跑了？总是这样，多管什么闲事？我……”

　　秦霖作势起身，一副要动手的样子，秦桑眼神示下，迦陵及时的出手，只一下，便格挡住了秦霖进一步的动作。

　　倒是玄空释，不闪不避，目光灼灼的看着对方。

　　秦霖虽说个子高出了迦陵一头，气力也明显更大些，可迦陵胜在了技巧和速度上，所以现在的秦霖根本就动弹不得。

　　“大胆！”

　　秦霖恼羞成怒，冲着迦陵大吼了一声。

　　迦陵没有理会，只是朝着秦桑看了过去……

　　“三弟，要闹……就回去，你的那些事我也知道些，你的浮荼……是在保护你……”

　　“我需要他保护？你看他的样子，手无缚鸡之力，满口的慈悲，张嘴闭嘴的仁德！活像个懦夫！兄弟几个，谁的浮荼像他这样？二哥，你的浮荼都是近身格斗的各种高手，就连阿御，现在也有将军府的公子成了他身边的浮荼，我呢？你们谁想过我是怎么想的？

　　我的浮荼，就应该是我动手的时候给我递刀，我流血的时候帮我疗伤，能够随时提刀上马，助我一臂之力的，你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就是存心和我作对，他……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坏我的好事！”

　　“你的好事？你的什么好事？说啊……”秦桑的那张常年淡漠的脸上浮起了愠怒，少见的狠戾目光投到了暴怒的秦霖的身上。

　　“我……”

　　这次又轮到秦霖说不出来了，他的那些事情，确实是没法在自己这个二哥的面前说出口。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自己想，怎么想怎么委屈，怎么想怎么不公平，可是就这么大庭广众的说出来的时候，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你的那些事情不光我知道，大哥知道，就连君父都知道！若不是玄空释一直在你的身后，帮你收拾那些烂摊子收拾的还算妥帖，你觉得……以君父的脾气，还能放过你这么长时间吗？”

　　秦桑的脸上浮起了警告的气息，但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慵懒和淡泊。

　　事实上，只有不了解他的人会以为，他只是个如神明般清风明月的人，可只有他的浮荼以及君父兄弟们清楚，明月清风只是表象，这个世间，再没有比他更敢爱敢恨的人了。

　　他是整个熙元，最干净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他手中没有兵权，财势上也比不过其他的几个兄弟，活得像一个隐居山人般闲散，却依然能够得到所有兄弟的敬重了。

　　“以后动手也好，动怒也罢，记得注意一下地方，这里是明清堂，别让君父在你的罪状上，再多加一条冲撞先祖的罪名……”

　　秦桑冲着迦陵示意了一下，迦陵点头，卸下了手中的气力，放开了秦霖，却还是侧着身，将玄空释牢牢的护在了身后。

　　虽没什么好说的，又不占理，可他还是坚持梗直着脖子，一副桀骜的样子，冲着迦陵道：“他是我的浮荼，你就算是有十只眼睛，也不会一直护着他……”

　　说完，甩了一下宽大的袍袖，转身便欲离开：“我还有事，就不在这里碍你们这些慈悲心肠人的眼了，四弟我也不等了，以后有的是机会碰面……

　　至于你……”

　　他看向玄空释，警告的道：“要不要随我回去，随你的便！”

　　说完，便抬脚阔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原是我的罪过，终究我是拉不回他的……”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玄空释皱着眉，双目通红，嘴角向下耷拉着。

　　“你怎么还这么说，明明是他杀戮太重，你……他会有一天明白的……”迦陵叹了一口气，宽慰道。

　　玄空释摆了摆手，绽开了一抹笑意，恭敬的对坐在那里的秦桑施了一礼：“今日的事情还是多谢二殿下和迦陵公子了，我……我先回去了……”

　　“你还回去干嘛？他刚才可是要对你动手的，你忘了吗？”迦陵有点不明白他的想法。

　　这次也不等玄空释多做解释，秦桑则叫住了情绪有些激动的迦陵：“他们自己会解决的，怎么说，他都是三弟的浮荼……”

　　是啊，关于玄空释是秦霖的浮荼的事情，迦陵自己都有些快忽略掉了。

　　一个桀骜不逊，意气用事，视人命为草芥，一个心怀悲悯，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殒命在自己佑泽的手中，自己能做的，只能一个接着一个，默默的超度他们。

　　这样的关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我……让外面二殿下的侍卫送你回去吧，回去……你小心……”

　　“无妨，都习惯了，多谢……”

　　玄空释笑着冲迦陵点了点头，临走的时候，也不忘给秦桑行了一个礼后，才离开……

　　“殿下……你说……浮荼和佑泽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呢……”

　　看着玄空释缓缓离开的身影，迦陵忍不住的问秦桑道。

　　“不知道……”秦桑摇了摇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过我觉得，老三应该会有想明白的那一天的……”

　　“那玄空释……能等到吗……”

　　“会吧……诶，他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