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荼》三钱二两

15、印礼

　　随着赵礼、张神棍走出了天机院的大门，这是洛疾最近这些天第一次大大方方的离开这个小小的天地。

　　只不过……很快就要进入第二个囚禁他的笼子罢了……

　　他的脸上闪过了一抹自嘲的笑，紧接着，一个尖细着声音的礼官执着幡，站的笔直的大声喊了起来。

　　口中念念有词，都是些洛疾听不懂的语言，身边的张神棍解释道：“这是夜郎族的语言，熙元国第一任主持浮荼礼的礼官就是夜郎族的人……”

　　洛疾没有反应，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张神棍也是不恼，每进行一个步骤，他都积极热情的解释着。

　　繁琐的礼节大概持续了将近半炷香的时间，直到洛疾有些困乏的时候，张神棍才伸着手暗暗的戳了他一下。

　　顺着赵大人唱礼的声音，洛疾按照示意，喝下了一盏说不出是什么东西的苦味汤药，向前走了十数步之后，又用桑叶沾了沾端过来的另一种青色的汁水，一下一下的擦拭到自己的眼皮上。

　　再向前走十数步后，又要踏上由红色细若丝线般的花瓣所铺满的路，一步一叩，口中还要重复念唱着礼官口中示范的礼词。

　　待到他上了轿辇，已然像是上了一轮大刑一般的难受。

　　不过好在他平日里一直在练武，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所以只是有些微喘而已。

　　“起……”

　　随着，赵大人的一声拖着长长尾音的起字，洛疾身下的轿辇动了动，接着被人抬了起来。

　　“到明清堂之前你就没什么事了，好好歇着吧，我跟着呢……”

　　还是张神棍，他探着脖子，小声的提醒着洛疾道。

　　“嗯……”

　　这是今天自从他们几个从房间里出来后，洛疾第一次对他的叮嘱有了回应。

　　即便冰冷又淡漠，可也还是惹的张神棍咧开着嘴，笑了笑。

　　一路静默，不过洛疾还是发现，比之那日进宫，此时的那条走马道竟然整整齐齐的跪满了人。

　　一排又一拍。

　　再细细看去，大多是侍卫，再往前走，就是一排排穿着官服的人了，应该都是官员，虽说都是站着的，可也都是垂着头，弓着身子，一副相当严肃庄重的样子。

　　待到走至那条走马道的尽头，也到了那一排排的人的尽头。

　　随着赵礼一声高昂且悠长的“落……”字，洛疾身下的轿辇又晃了晃，接着，稳稳的落了地。

　　“浮……荼……归！”

　　又是把声音拖得长长，话音落，两名衣着和周遭其他人明显不同的礼卫拱着手慢悠悠的从队伍里走了出来，一样的是，二人的手中都拿了一个带着弯钩，刻着麒麟瑞兽纹样的长长杆子。

　　接着，二人转身，呈面对面的姿势，朝着对方走了六步，正好二人之间余下了三步左右的距离后停了下来。

　　站定后，继续转身，齐齐的朝向轿辇中洛疾的方向。

　　二人口中念念有词，朝着轿辇的方向走了过去……

　　走近后，齐齐的伸出手中的长杆，挑开了遮着洛疾的轿辇帐幔。

　　印礼的细节在前些天的时候，张神棍大多和他说过，所以此刻，洛疾自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从轿辇中缓缓起身，一步一步的走了下来，结果一个从后面走过来的礼卫递到手中的一块陶瓦制成的器物后，洛疾两只手高高举起，接着，重重的摔下。

　　那器物瞬间四分五裂，碎片迸溅到了四处。

　　赵礼从那些碎片中挑出来两个形状最相近的，揣到了宽大的袍袖里。

　　转身便朝着敞开的宫门方向处阔步走去……

　　其他人也是，和赵大人一样的动作，一样的姿态，整齐的排着队伍，浩浩荡荡的走着。

　　洛疾就走在赵礼的身后，一步一顿，张天师手握浮尘，一脸的严肃，没有了平日里的戏谑。

　　众人保持着这样的态势，声势浩荡的朝着明清堂的方向走去……

　　明清堂，这里是皇族举行盛大宴会和皇族婚礼，以及小型的祭祀之礼的地方。

　　出于对小儿子的重视和宠爱，皇帝早早的便派人布置好了这里。

　　秦御一早受了生辰的仪式，吃了吉面，行了印礼之前全部的繁文缛节之后，早早的等在了这里。

　　同他一起在明清堂的，还有秦御的二哥秦桑，当然，迦陵也是随在他身侧的。

　　“真想不到，现在行印礼的地方居然移到了明清堂，若是当年我行印礼的地方是这里，说不定……”

　　即便他说的声音极低，可还是被离他最近的秦桑听了个清清楚楚。

　　今天的秦桑难得的束起了发，戴起了冠，难得少有的正式打扮，少了些平日里的慵懒惬意，却是衬的他那张脸愈发的像一个下凡的素衣仙君，抿嘴轻笑，确是又让人觉得他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神仙。

　　少了些距离感，却又让人只可远观，靠近些，都是一种对纯净美好的亵渎……

　　“说不定你那伤就不会有了，你那罪也不用受了……”清雅的声音响了起来，惹得迦陵的脸腾的红了起来，一下子想起了当初的场景，没好气的撇过了头，两只胳膊交叉着搭在胸前，不再说话。

　　秦桑的话秦御自然听到了，以为二哥在和自己说话，遂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便问了一句：“二哥，什么伤啊？”

　　秦桑浅笑着摆手：“没什么……你看，你的浮荼来了……”

　　他抬眸，正巧看到了大敞着的大门外，浩浩荡荡的来了一群人，诸位臣公文武分站左右，中间打头的便是赵礼了。

　　后面侧方的便是那个穿着素色星云道袍，手握浮尘的天机院的张天师，而他身边的，便是身穿吉服的洛疾了。

　　秦桑站的方向正好看的清楚，上下打量了一下洛疾，见他面若冰霜，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死人般的神态，微微的皱了皱眉。

　　秦御所在的方向却是正正好的被赵礼遮挡了全部的视线，所以直到那队人进了明清堂，秦御也没有看到洛疾的脸。

　　“四皇子浮荼到！归……”

　　赵礼又是高昂的念唱道。

　　接着侧身走到一边，让开了自己的位置。

　　这一刻，秦御和洛疾的样子这才双双的跌入了对方的眼中……

　　秦御只觉面前人眼熟，好像最近才刚刚见过，再撞上对方寒冰般的眸中，这才想了起来，那天在那个废弃宫院里遇到的人，不就是眼前这个人吗！

　　原来，他就是自己的浮荼！

　　秦御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喜色，只觉命中注定果然是命中注定，他的浮荼与他果然是有缘分的。

　　可此时的洛疾却是不这么想，他第一眼一样是觉得眼前的小子眼熟，仔细看去，竟是那晚的太子伴读！

　　毕竟有着秦御那般深邃眉眼的人应是不多。

　　他的瞳孔微震，还以为那晚的小子也是个可怜的，亏得自己还把那玉牌给了他，却不想，自己那天从破旧宫院带出来的小子，竟然就是害的自己此生无望沙场的大仇家！

　　洛疾眉头蹙起，狠戾的盯着眼前惊喜的看着自己的小子，刹那间，眼睛微微的泛起了丝丝鲜红的血色。

　　看着气氛有些不太对，张天师赶紧举着手中的浮尘在二人的眼前晃了晃，试图干扰二人的视线。

　　只是他的干扰似乎像是透明的空气一般，在二人间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秦御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洛疾眼神中乍起的滔天般的恨意，以为洛疾是在为那晚自己欺骗他的事情而生气，心里的惭愧便升腾了起来。

　　“那晚……我……”

　　秦御刚要解释，赵礼走到身边，发声打断了他：“四殿下，快些和洛疾公子并排站好，陛下和皇后到了……”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便远远的传来了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熙元崇正皇帝陛下，温仁皇后娘娘到……”

　　这个声音明清堂内的人都熟悉，是皇上身边的大监，百里江。

　　明清堂内的众人齐齐的肃穆了神色，挺着脊背，站的整齐且笔直。

　　张天师见洛疾情绪不对，可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拽起洛疾的袖子，朝前走了几步，在一处蒲团前停了下来，摆正了洛疾的身体后，便退下了。

　　洛疾就像是一个木偶一般，任由着张天师摆弄，他只觉自己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整个人都是木然的。

　　秦御面有愧色，但是君父就要到了，为了少些麻烦，也还是赶紧的收拾起了情绪，将严肃的神色换在了脸上。

　　诸位等候在明清堂内的臣公等人，立即齐齐转身，朝着门外的方向伏地拜了下去。

　　除了赵礼有皇帝的特许可以站着行礼外，秦御、秦桑、迦陵，以及张天师和被他拽着跪伏在地上的洛疾均是一一拜了下去。

　　很快执着扇翣、黄幡等卤簿仪仗的宫女分列而站着走了进来，队伍的中间，便是一片明黄。

　　那个着着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看着大概有将近五十左右的年岁的男子，正是熙元国地位最高的男子，崇正皇帝秦明渊。

　　其实按照秦御、秦桑几个兄弟的相貌便可知，这个皇帝的相貌应是不差的。

　　再加上这般年纪还依然保持着的健硕身材，更是显得英武非常。

　　至于他身后紧跟着的凤仪万千的女子，便是皇后公孙淇了，她是熙元国最古老的公孙家的长女，一出生就和如今的皇上定下了婚约，如今四十五岁的年纪根本在她的脸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了进来，这时众人才看到，太子秦铳三皇子秦霖以及他们的浮荼都一一跟在皇帝皇后的身后不远的地方。

　　皇上秦明渊牵起公孙淇的手，走到了明清堂最高位置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摆了摆手，刚才的仪仗队伍便在百里江的示意下退了下去。

　　太子秦铳和三皇子秦霖，分别带着自己的浮荼，朝着早已到了的秦桑的方向走了过去。

　　兄弟几人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后，就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了。

　　秦明渊似乎很满意今日的场面，出于对自己最宠爱的儿子的印礼日子的高兴。

　　只见他大手一摆，道了一句：“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