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荼》三钱二两

14、相面师

　　秦御一路上都在回想秦桑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有些心烦意乱，一回到自己的宫院，就摆手将所有伺候的人赶出了房间。

　　他呆呆的躺在睡榻上，想着自己的生辰礼，想着自己的浮荼，想着自己的日后……

　　想着想着，那个有着明眉皓目模样的人竟不觉的浮现在了自己的脑海。

　　这一点让他自己都觉得奇怪，明明只见过一次，明明昨晚……那人还有杀掉他的动作，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奇怪。

　　“也不知道下次见那人会是什么时候，可惜……他走的时候忘了问他叫什么了……”

　　“毕竟都在宫中，总是会见到的，可下次见面说什么？下次见面……他应该就知道，那天我骗了他吧……”

　　“可他不是给我一个东西，一个……玉牌？”

　　秦御有一句没一句的自言自语着，想到这儿，他从怀里摸了两下，再伸出手时，一块纯白到没有一点杂质的方形玉牌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那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余温……

　　“这个……应该能抵消吧……”

　　“他应该不会想杀我了吧……不过想杀我也没关系，那个时候，应该印礼也行完了，那个叫洛疾的浮荼应该会好好保护我吧……应该吧……”

　　这句话说的他自己都有些心虚。

　　关于那个即将正式成为自己浮荼的，名叫洛疾的人，他专门打听过：

　　洛琅将军的嫡子，虽然生母早亡，但一直备受宠爱，性格不羁无束，得了不少洛将军的真传，尤其是剑术，可以在整个熙元排的上名号。

　　也听说……

　　他及其受洛将军看重，教导他也是用了倾尽所有的心思的。

　　若他不是自己的浮荼，说不定会像洛家世代的先辈们一样，为熙元开疆拓土，沙场征伐的吧，这么想，好像那样的生活更酣畅淋漓些……

　　秦御呆呆的在房间里想了一天，心里烦乱，连过来试吉服的尚衣官都赶走了。

　　这样的时间通常过的很慢，不管是对思绪烦乱的秦御也好，还是对那个身在天机院，愤怒无能的洛疾也罢，都是慢的。

　　可日升月落，星移斗转，每天的时间却是一样的，天空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很快，秦御的生辰印礼的日子，便到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洛疾便被张天师用他的那条常不离手的浮尘搅醒了来。

　　他不满的半睁着惺忪的眸子，朝着张天师大骂了一句嘟囔不清的话后，又很快的仰面倒在了睡榻上，恢复了沉睡的样子。

　　这种情况张天师已经见怪不怪，只见他那脸上浮现了抹坏笑，冲着敞开的大门摆了摆手，两排宫女便整齐划一的托着各种东西走了进来。

　　接着，在张天师的示意下，齐齐的放声大喊道：“请洛疾公子梳洗更衣！”

　　女子的声音本就尖细，再加上这么毫不限制声音的大喊，更是嘹亮惊人。

　　洛疾腾的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颤抖着指着一旁捂着耳朵憋着笑的张天师。

　　“狗屁神棍，你想死是不是！”

　　谁知那神棍却是一脸的无所谓的道：“正是因为不想，在下才会这般对你洛公子……公子，今天可是四皇子的生辰印礼，误了吉时，在下才是真的找死……”

　　洛疾神色怏怏的，虽然这些天他待在这天机院里，时时刻刻的强迫自己认命，强迫自己此生再不能上战场的事实。

　　他本是认为自己接受了这样的结果，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接受自己成为一个浮荼，这样……起码还能护佑好父兄，可是……

　　当这一天真的降临的时候，他的内心却还是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一样，难受的很。

　　见他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坐在睡榻上一动不动的发着呆。

　　张天师只能朝着那些刚才进来的那些宫女们下达指令了……

　　“你们几个，快伺候洛公子梳洗更衣，换好了吉服便要赶快去鸣清堂行印礼了，误了时间，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那些宫女一看就知是训练有素的，即便张天师这般说话，她们也都是神色不变的，井然有序的一个接着一个的上前伺候。

　　洛疾不喜欢这种架势。

　　这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贵人们精心圈养的宠物一样，像一个笑话……

　　可是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那些宫女的手脚非常麻利，即便在洛疾不愿意配合的情况下，她们也是用最短的时间将他收拾停当。

　　过程中张天师自然也在一旁不断的“指点”着，只不过在洛疾看来，这个神棍就是添乱的。

　　“张天师！时辰到了，洛公子这边收拾好了没？礼部的人过来接人了！礼官我带来了，就在外面候着……”

　　一个小道士模样的少年跑了进来，是在天机院当差的人。

　　这种装束，在天机院随处可见。

　　见那少年等着自己的回答。

　　张天师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好了，叫礼官进来吧！”

　　“是！”

　　少年转身离开，再回来的时候，身后出现了一个戴着高高帽子，打扮厚重夸张的中年男子。

　　一见来人，张天师便拱手迎了上去……

　　“赵大人，您……是今天的礼官？”

　　那位赵大人点了点头，嘴角微微的挂起了一丝得体的笑意：“承陛下的旨意，此生能做四皇子这贵子的礼官，也是我的福气啊……”

　　“赵大人说的是……大人，这位就是洛疾公子，待会儿，还劳烦您多多照顾。”

　　张天师摊开一只手，将那赵大人引到了洛疾的面前，恭敬的说道。

　　伴着张天师的话，赵大人上下打量着眼前装扮一新的年轻男子：

　　洛疾的个子本来就比同龄男子高一些，再加上头上顶着的礼冠，以及他修身玉立的模样，更显的格外出挑。

　　更不用说那张精致好看的面容，他的肩膀宽宽的，与其说是个面容出挑的世家公子，倒更像是一个下凡的神将一般，只不过年龄稍小了些。

　　那身暗红色滚着金边瑞兽的吉服，是严格按照洛疾的身材制作的，这幅原本在世人眼中怎么看都应该是绝美画面的场景，却是看的赵大人从最初的欣赏、惊叹到后来的可惜、同情，再到后来的凝重、严肃。

　　赵大人紧紧的皱着眉头看着洛疾，就像是在打量一件非常棘手的物件一般，这让被打量的洛疾觉得非常的不舒服。

　　张天师自然察觉出了气氛的不对劲，以为是出了什么岔子，便赶紧上前轻轻的拉了一把那位赵大人。

　　“赵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这句话说出口，张天师自己也觉得心里开始不安了起来……

　　毕竟，眼前的这位赵礼大人除了是熙元国的礼部官首外，还有另外的一个身份……

　　天下第一相面师！

　　他轻易从不给人相面，可一旦相面，那被他相看过的人日后所经历的一切事情，均能被他一一悉数，没有半分差错。

　　上次他想看的人是太子，那个时候太子还是大皇子的时候，赵大人为他相面，只说他此生是富贵命数，若能知足常乐，便可百岁无忧，其余的，便没有再说。

　　而最近，传出来了一些谣言，说当年赵礼大人相面批下来的话是写在纸上的，那些话还有后面一部分，不知为什么被赵大人烧了去。

　　可是打扫火盆的小厮却在火盆中看到了一张残片。

　　上面写着，此生有一坐龙案之幸……

　　其他的，便找不到了。

　　这件事自然也传到了太子的耳中，大概是受这句话的影响，最近的太子前朝后宫到处跑，也是忙活的很。

　　龙不龙案，百岁无忧的，都是日后的事情，可眼下……

　　张天师拉着赵大人的袍子，又重复的唤了一声：“赵大人？”

　　赵礼这才像是回了神一般，一种将将反应过来的样子：“哦……怎么了？”

　　“该走了，吉时快到了……”张天师恭敬着神色提醒道。

　　可是看向赵礼的眼神中，满是探究。

　　“嗯……”

　　赵大人嗯了一声，随即便凝重着神色的对着洛疾说道：“洛疾公子，走吧……”

　　转过身，整张脸像是乌云笼罩住了般的，紧蹙着眉头。

　　将将走了几步，赵礼突然停下了步，张天师在他的右手后侧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他没来得及止步，直直的超过了他，走出了几步后，才将将的止了住。

　　“怎……怎么了赵大人？怎么不走了？”

　　张天师自觉，赵礼在洛疾的面相上，看到了些什么。

　　谁知赵礼突的回过头，直看向了洛疾，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道：“疾公子，今日做着浮荼，你可心甘情愿？”

　　洛疾的心思没有瞒过张天师，但张天师生怕这个节骨眼洛疾说出什么胡话来，尤其，还是对赵礼赵大人说。

　　本想上去阻拦，试图提醒赵礼吉时的事情，借口打岔过去。

　　可这时，洛疾的声音响了起来：“自然……”

　　冰凉凉，没有丝毫的感情，就像……就像是一个机器般……

　　张天师刚松了一口气，赵礼的声音却又接着响了起来：“当真？呵，洛公子，是真是假，你骗不过我的眼睛，也骗不过你自己。

　　今日吉时将近，你成为四皇子的浮荼也是命中注定，我不会置喙什么。

　　可是有些话我还是想提醒提醒你，也是希望你能好好的度过此生。”

　　“大人请说……”

　　赵礼的话似乎很合洛疾的心境，见赵礼的神色中也的确是含着担忧的情绪，遂再开口说话的时候，便多了几分恭敬的情绪。

　　“我见你此生有沙场征伐的命数，是个为我熙元建立不世之功的……”

　　张天师见这话不对，赶紧打断道：“大人莫不是说笑罢，洛疾公子可是浮荼，从古至今，可是从没有浮荼可以上战场的……”

　　赵礼冷着脸扫了一个警告的眼神给他，某位神棍立时住了嘴，两只手紧紧的捂着嘴巴，朝后退了几步，一副颇为识相的模样。

　　赵礼不再看他，继续说道：“刚才的话不管你是信也好，不信也罢，但有一点你要谨记，千万千万不要做伤害四皇子的事情，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终生！”

　　洛疾警惕的看向赵礼，心里骇然：他怎么知道自己有对四皇子不利的心思？他又怎么觉得自己此生还有希望上战场？

　　如果他说的都中的话，那自己……

　　洛疾不敢再想下去，他怕给自己太多的希望。

　　一个即将成为浮荼的人，是不应该有太多希望的。

　　见洛疾的眸光明了又暗，赵礼知道，刚才的话，多少有些作用了。

　　毕竟不能说的太多，便也不再多言，转过身，肃了肃神色后，高唱了一句礼词，便抬步走去……

　　张天师见洛疾还在那里愣神，便赶紧走了过去，拽了他一把。

　　边走，便低沉着只有他们俩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刚才赵大人的话你可一定要谨记，这个时候还能有第一相面师赵大人相面，那可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第一相面师？他就是赵礼大人？”身为将军府的公子，赵礼的名声，他自然是知道的。

　　“不然呢？我们天机院怎么说也是皇上的直属部门，一个六部之一的礼部，除了赵礼大人，谁能得到我天机院这般的尊重？快走吧！”

　　张神棍催促了一声，洛疾却是对刚才的那些话有了新的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