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空王国》费人它

5、第一天其三

　　一时间强烈的失重感，使夏维亚产生了内脏都在上浮的错觉。

　　狂风无声地呼啸，刮得牙龈生疼，肩胛骨处却不禁传来兴奋的战栗，万物都仿佛轻飘飘地悬在颅顶。她仰面朝天，耳边隐约有赤尾鸟的尖厉鸣叫，似乎在呼唤她随之离去。

　　但臂弯的下坠提醒着她，她还有必须完成的工作。

　　“诺亚先生，请您碰一碰鞋跟。”

　　诺亚局促地睁开眼睛：在这思绪模糊的档口，两人已然飞越铁丝网，马上来到真正的海拉所在。

　　他依言合拢脚跟。

　　“咔哒”。

　　平滑的靴底下凸延展，于落地时化为两艘用齿轮驱动的小船，将他们从软泞的泥地中托起。

　　夏维亚扶着诺亚站好，剖开腰上一截绳子，按动内里的按钮，百米长的绳索便自行松开剑柄，迅速缩回一团。

　　她装起工具，回头看向她的雇主。诺亚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得体状态，饶有兴趣地研究起自己鞋子的新功能。

　　“该逃跑了，先生，”夏维亚抓住他的手腕，领着他在淤滑地面上行走，“刚刚我都险些怕您晕倒。”

　　诺亚步伐轻松了不少，“或许加以义肢辅助会有所改善。”

　　“义肢反而到不了这个高度，安保系统也没差，”夏维亚表示，“听说上等环区曾经流行类似的娱乐活动，顶多只有十几米。”

　　“B先生参与过两三次，”诺亚坦言，“我鲜少出门。”

　　“我看您对各地了解得都挺充分。”夏维亚好奇道。

　　“纯粹是纸上谈兵，”诺亚被她拉上高台，“就如同我知晓海拉的存在，但无从得知它的地表是，这种质感。”

　　“加工过的工业废料，跟沼泽似的，”夏维亚掸掉他衣服上蹭到的碎渣，“不穿这双靴子，铁定会陷下去。”

　　两人伏腰蹲下，透过高台矮墙的小窗查探。

　　窗外，囚徒们搭建的宅子挤成堆，外壳上爬满了锈迹，像成山的废铜烂铁齐聚一堂，侵占着彼此的生存空间。脚踩出来的小径胡乱穿插在其中，几条大道分割开环状的区域，远处中心地带甚至有人建起了半圆型“宫殿”，刷了很多层亮漆保持体面。

　　诺亚认得这构造，“他们在模仿阿特拉斯。”

　　“所谓上位者落马的不甘，净搞些自欺欺人的名堂。”

　　他略微探头。

　　“阒其无人。”

　　“不错，我记性还靠得住，”夏维亚闷声打了个响指，“今天是艾——”她竖起耳朵，“嘘。说到鬼，鬼就到。”

　　在他们下方的街巷里，重物蠕动的声响从湿漉粘稠中拖曳而过，由远及近，夹杂着求饶的人声。
　　诺亚立刻屏住呼吸。

　　“还想跑吗？”来者口吻轻浮，尾音拉得很长，“海拉区区弹丸之地，你以为能跑得掉？”

　　“梅尔神在上，”回话的人说话像扇吱吱呀呀的破铁门，“我、我都这把年纪了，求求公爵大人，请他放过我吧！”

　　“梅尔神？老古董，你糊涂啦，我们可是关进了遗忘之地，”女人咯咯乐了起来，“况且，大人不过宴请你去他诞辰日的祝酒会，你慌什么？连累我被派出来寻你。”

　　她调笑着拉扯她的猎物，朝那座半圆“坟头”的方向走去。等他们出了视线，夏维亚歪过头，冲二人的背影努了努嘴。

　　“带路的来了，说不准有捷径。”

　　她蹲下身，背起诺亚。

　　“不避开她吗？”诺亚问道。

　　夏维亚摇摇头，不远不近地吊在他们身后，“砍掉了毒针和一条胳膊的刺客玛琳达·奎因，只能负责抓个糟老翁——没有讽刺身边人的意思，我亲爱的雇主。”

　　诺亚笑了笑，“无妨，我也不认识什么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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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琳达·奎因的脚力倒是未减当年风姿。

　　晚八点不到，夏维亚就摸到了酒会的队尾：在“坟头”外近千米的地方，已经乌泱泱的囚满为患，上赶着要跟那位十年前被流放来的塞拉斯公爵艾略特，也是“坟头”现今的主人套近乎。

　　这些龌龊脏污的罪徒憋紫了脸，抻长着脖子好偷得一口空气，四肢健全的更是不留余力地推搡前涌，脚底的小船有如海战四起，互相践踏撕咬，在击沉的败北中拽下船只的拥有者，眨眼间没入了泥里。

　　“瞧瞧，数不完的尸体，”夏维亚放下诺亚，“再多我们两个也不打紧。”

　　诺亚没见过这种阵仗，“艾略特被审判前，人气也不至如此。”

　　“当然，他在外头可不敢大张旗鼓，使唤亲信屠杀所有反对他搞特权的人。”夏维亚扒到墙边，观察人流的切口。

　　“亲卫队不管制？”

　　“恶人杀恶人，他们乐得清闲，”她面露不屑，“窗楞那块不错，还可以靠着，您说呢？”

　　深入混乱而独善其身，以夏维亚的能力来讲不算困难。她事先也粗略扫视过诺亚的外部情况，貌似也没有接受改造的痕迹，简直是伪装成海拉罪犯的绝佳条件。

　　夏维亚举起拇指，开始测算窗楞和屋顶的角度，却听见诺亚突然开口。

　　“艾略特的兄长，前任塞拉斯公爵一门被尽数杀害，凶手至今并未破获。”

　　“一桩惨剧。为何提起这个？”夏维亚有点心不在焉。

　　诺亚没做解答。他转过身，四处张望，“奎因小姐去哪了？”

　　“大概在另一边，席上坐着的都是艾略特的老熟人，”她同样望了一眼，“啊！康奈尔的躯干也在……奎因、奎因……”

　　她迟疑了。

　　“奎因和老头儿，不在他们之中。”

　　“没有其他席位？”

　　“我的老雇主是这么说的。”

　　塞拉斯公爵仍没有现身。人群中，骚动愈发明显，踩踏事件升级成了纯粹的斗殴。夏维亚跳回房顶，和诺亚肩并肩。

　　“我猜她去了艾略特的议事房间，她是他的得力小跟班，”她分析道，脑子里一边惦记着等下怎么装死，蒙混过收尸骑士的眼线，“对我们的行动是件好事。”

　　然而，诺亚却抿紧了嘴唇。夏维亚能从他表情中读出，男人的心思眼下已经不在出逃，而是……于权衡利弊的砝码间摇摆不定。

　　她叹了口气，把计划丢到脑后。

　　“还是我的老雇主。他托我办的事需要进入坟头，便免费送我了张内部构造图，”夏维亚拍拍大腿，“我记在了肌肉里。”

　　她的新雇主闻言一愣，旋即展开眉头：诺亚清了清喉咙，正式对猎手下达指令。

　　“带我去议事厅。”

　　-

　　夏维亚钻入约一人半宽的密道，匍匐向前；诺亚蜷起身子，在她的环抱中尽量缩减占据的空间。

　　“艾略特没做防范？”

　　他问道，微凉的气息打到她裸露的胸口。

　　“他不知道此事。那个建筑师客户在坟头建成后，和艾略特发生了冲突，心知小命不保。他费尽心力找到我，就只是为了给这栋建筑留个漏洞。”

　　夏维亚讲述着她的生涯轶事，爬到通道的末尾。

　　由她亲手所安置的梅尔神头雕静静躺在墙上。祂敛眸沉睡，发冠长满了浓密的枝叶，而叶片上打通的单向镜孔洞，也是议事厅里机械之眼的瞳孔。

　　诺亚支起腰，右臂越过夏维亚的肩膀，撑上侧壁顶端，微微扬起下巴，和她呼吸的路径相错。他们隔着一指距离，贴近塑像，透过孔隙查探屋内的情景。

　　夏维亚所料不错。在房间中央对峙的，正是庆生宴上失了踪影的三位贵客。

　　“法官老儿，空口无凭，您叫公爵大人如何放心？”

　　奎因倚坐在艾略特的办公桌边缘。她睥睨了一眼被“宴请”来的老头儿，对着打磨得光滑如镜的桌面欣赏完好的左手。

　　老头儿急得头皮都在渗汗，“多余的记录也被我扣下销毁，我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啊！”

　　“您确实予以我诸多帮助。”

　　办公桌后，背对着众人的轮椅缓缓转动，露出主人的真容。

　　夏维亚面前出现了一个体型干瘪的中年男人。他相貌好似坚冰，腿上盖着一条厚毯，双手戴有磨出毛边的皮手套，便是那断了一腿一指的塞拉斯公爵本人。

　　“作为多年的老友，我愿意信任您的忠心，”他悠悠地说，“只要您回答我，几个提问。”

　　“我回答、我回答！”法官扑通一声跪下。

　　艾略特勾起奎因垂在腰间的发尾。

　　“您恨我吗？”

　　跪着的人抬起头，瞪大了双眼，“当然不！”

　　艾略特似乎没在听他说话，“我被流放后不久，您后脚随我而来。您难道没有过半分恨意？”

　　“没有，从来没有，公爵大人！”

　　“好，”艾略特撇过身去，“请您发誓吧——您会忘掉这一切。”

　　法官忙不迭地看向夏维亚他们的藏身之处。他张开干裂的嘴，脸上布满求生的渴望。

　　“梅尔、不，机械之眼在上，我发誓我将忘记公爵大人，奎因小姐，以及大人兄长之——”

　　最后一个字，他没有说出口。

　　血。

　　猩红的血，从他的喉头喷涌而出。血雾四散，滋起的点滴血斑，笔直地溅射到墙面的眼球。

　　法官下唇抽搐着，发出模糊的悲鸣。他徒劳捂住脖子上的血洞，上身奋力侧仰，挣扎着想要回头，终究瘫倒在地，停止了生命的进程。

　　他身后，艾略特的手指上冒出一缕白烟。

　　“既已遗忘，又何必提起故人。”

　　公爵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他摘下报废的手套，随手搁在一旁，起身掀开毯子。

　　夏维亚却在瞬间全身紧绷。

　　她看见艾略特，这位身处流放之地的囚徒，他的断指切面此刻嵌着一杆细细的枪管，管口正红亮发烫；而左腿的残缺处，则赫然是条设计精密的机械义肢。

　　“轮到你我叙旧了，玛琳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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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看还掉了个收藏，对不起让读者小可爱失望了！我基本每天都有写五六个小时，但我的手速真的慢得难以置信，超级超级抱歉！我能跟大家保证，虽然更新比较慢，但这篇一定不会坑掉，我会再加油练习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