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空王国》费人它

6、第一天其四

　　现在是七月伊始，晚钟敲了八下。在阿特拉斯最外层环区的海拉议事厅内，站着完好无损的塞拉斯公爵。

　　他转过身，和他的玛琳达背对而坐。屋顶的沼气灯垂下来，黄光忽明忽暗，跳跃到他打磨得锋利的义肢轮廓，反射出幽幽的光泽。男人抬起手，拧动食指的戒托，收回那把刚刚饮了血的微型手枪。

　　玛琳达掏出外摆衣兜的烟盒，叼起一根纸烟，将耳侧的头发别到脑后。

　　“这份大礼，您可还满意？”

　　“玛琳达，”艾略特赞叹道，“许久不曾单独见面，你仍能料中我的心意。”

　　“料中您的心意又如何？公爵大人的真心……”她凑近艾略特点燃的指尖，“深藏在这里而不露。”玛琳达深吸一口气，吐出个烟圈，“您瞒得人家好苦啊。”

　　“要瞒住你并非易事，”艾略特小幅度抖了抖手腕，驱散冲鼻的味道，“你的敏锐曾是我的利刃，也给我添了不小的麻烦。”

　　玛琳达娇声而笑，“从私人财产到麻烦。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您的爱便消逝得如此迅速，令我都自愧弗如。”

　　“你多虑了。只因与我交易的人非是善茬，我尚未有万全的筹码，让你到时能全身而退，亲爱的，”艾略特叫得亲昵，“上次的小小失误，害得你沦落到海拉与我一道受苦，我着实不想让遗憾二度发生。”

　　他腾出拇指，缓缓揉捏玛琳达的耳垂，“我的玛琳达，你要明白，名利场抑或地府，之于我无甚分别。我这个孤家寡人不依靠你，又去依靠谁呢？”

　　“花言巧语。”玛琳达似乎很受用。她嘴唇半启，向她的老情人索吻，仅剩的胳膊勾住他的颈后，一条腿惬意地曲起，鞋跟挂在桌面边缘。

　　夏维亚强忍住皱起五官的迫切需求，从中察觉到了几分异样。

　　“值得嘉奖的定力，”她跟诺亚评价，“嘴上啃得难舍难分，下秒钟奎因就能跟个弹簧似的一蹦三尺高，把她的同路人撞个底朝天。”

　　诺亚轻哼一声。

　　“暂时同路。显然——”

　　“这两个人协力谋划了前任塞拉斯公爵之死，”夏维亚会意地补上他的气口，“而刚才被处理的‘法官’？”

　　“我现在可以确定，正是当时负责这起案件的执行者。”诺亚告诉她。

　　“就算要灭口，灭两张也罢，”夏维亚不解，“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他们怎么突然有闲情翻起了旧账？”

　　“人之常情。若是有望登天，”诺亚回答，“必先清理足下的泥屑。”

　　密道外，暖黄的色调笼罩着男女间的烟气缭绕，试图营造出生辰日独处一间的暧昧氛围；但点滴光亮一旦触及背后冰冷苍白的墙壁，便石沉大海般没入两人投下的阴影。

　　一吻结束，玛琳达·奎因看似在平复激吻的余韵，慵懒地挂在男人身上，眼神万般迷离，肢体却暗中有如利箭待发。她举起烧到尾巴的烟蒂，虚握成拳，和斜上方不存在的酒杯相碰。

　　“敬贺机械之眼，为它尝到的的鲜血，”玛琳达搓动指尖，捻灭火星，烟灰扑梭梭地落到地面，“敬贺公爵大人。就为他，真假参半，虚实与诉。”

　　“哦？”艾略特语气玩味，“此话怎讲？”

　　“‘非是善茬’‘无甚分别’。”玛琳达咏唱调式地模仿他的深情款款，“您总爱将真相藏在谎言之后。”

　　忽地，艾略特的抚摸停留在她的左胸，意欲解开束带的手指被玛琳达翻掌扣住。只见一晃神间，蹬弹起落，她已然挣脱艾略特的亲密陷阱，滑下桌缘。

　　“别那么性急，大人，”玛琳达咬字甜腻，“我给您寻来了个睡前故事，保准能唤起您的最佳兴致。”

　　艾略特面色如常，“你也总爱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不然您说，”玛琳达抬脚碾过法官的尸体，“为什么当初我会选择您？”

　　她停下来，冰冷的视线刺穿机械之眼，和夏维亚四目相接。

　　夏维亚这才看清，那是一双布满血丝的暗红眼睛，在未干透的浆液遮罩下，渲染成诡异的高饱和颜色。与十年前它的主人与夏维亚母亲那次短暂的会面相比，更显污浊，而徒增阴翳。

　　“小心。”夏维亚屏息凝神。她不敢大意，指缝间登时多出了三把窄利的刀片，以备在危急关头掷出孔隙。

　　但玛琳达很快扫向了别的地方，仿佛方才的对视只是个小小的错觉。她毫无防备地背对着艾略特，拿下架子上废土塑成的雕像把玩。“故事的开头没什么稀奇的。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相貌还算过得去的青年，”她卖关子似的暂顿片刻，“他想要杀死他的亲哥哥，”玛琳达笑起来，“于是青年找上了一个杀手，一个女人。一个情人。

　　“女人办事比赏金猎人要更为隐秘，也更彻底。青年在看中她这种能力的同时，也反而忌惮起对她的依赖。于是在他进入海拉后，女人也很快被关了进来，”她忽地回头，“好了亲爱的，现在没有外人的干扰，我可以回答您的问题了：我确实恨您，公爵大人，”她没给艾略特继续说话的机会，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不过我并非恨您拖我一同下地狱，而是恨您即便是合作关系，您也从未告诉我，您——

　　“——和皇室的联系。”

　　她向前一步，“您是被皇室的某个人推波助澜地送进来的。”

　　夏维亚感到诺亚的背部突然绷紧。

　　艾略特却拍了拍手，“所以你看，我的一切隐瞒都是有原因的，我相信你自己发现真相的能力，玛琳达，”他还是那副志得意满的神态，夏维亚对他颠倒是非的能力忍不住产生了一丝钦佩，“那么我假设，你对我今晚的计划也知根知底咯？”

　　“您说呢？”玛琳达言笑盈盈地回答，“可惜没有真的酒，不然我就可以提前庆贺您重新上路。”

　　“不是‘我’，而是‘我们’，”艾略特照着她刚做的样子凭空举杯，“现在谈合作也不晚吧，玛琳达，既然是和你这样的聪明人做交易。”

　　“那是当然……”

　　金色的长卷发一闪而过，发尾连带着破空而去的雕塑，被瞬间直射来的子弹哐啷一声钉碎进对面的墙里。

　　玛琳达高坐在柜子上，掸了掸衣摆上沾的灰尘，“……如果您这发淬毒的小东西不打算给我留下一个吻。”她补完了后半句。

　　“滴答，滴答。时机不错，亲爱的。”艾略特见偷袭不成，眼神交织着狂热和狠戾，左腿腿腹分离出管状肢体，节节拔长，上扬缠绕过手腕，优雅地在半空划了个弧，随着距离拉近朝柜子扫去。

　　“两只蝎子，缺胳膊少腿，倒是都曾经带了毒针，”暗窗后，夏维亚捏了捏诺亚有些发僵的肩膀，学玛琳达的语气打趣道，“国王大人，醒醒看戏了。”

　　诺亚回过神来，不知为何表情不太自然，“你……”

　　“直接说吧，要帮哪一位？心里已经考虑好了吧。”夏维亚毫不在意地用刀尖在快速缠斗的男女间比划了两下，“是奎因吗？毕竟这位艾略特看上去可是要掀起什么大波澜。”

　　窗外，柜子已然变成一片狼藉，玛琳达做了个空翻越过阻拦，一枚子弹堪堪擦着她的肩侧飞了过去。而紧接着，艾略特的尾部穿刺便疾风骤雨地攻来，给躲闪不及的玛琳达的小臂和腰间添新了几道伤痕。

　　强行拆除义肢明显让她在战斗时身处下风，无法近身作战让她只能疲于防守。她抬起剩下的那条胳膊，蹭去嘴角的血沫，弓起腰，几乎是贴在墙面上奔跑。甩动的蝎尾快得好似前后夹击，一声一声撞击着墙壁，皮鞭般劈啪作响。

　　“你在做无用功，我的玛琳达，”艾略特语气温和，一如和情人耳鬓si磨，他似乎玩腻了心爱的猎物，蓄势待发，“带你来海拉真是个好主意，不是吗？”

　　玛琳达面露疲态，喘着粗气。她已经绕到了暗窗的底下，双腿仍在奔跑……

　　见状，夏维亚转动刀片，微微提高语调，“喂，诺亚先生，再不做决定就要来不及了。”

　　“现在，”诺亚冷静地开口道，“目标是奎因。”

　　即使心中有疑虑，夏维亚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分毫犹疑。她连发三叶飞刀，第一枚精准无误地插入对方断肢的肩膀——

　　“铛。”

　　不是肉身被插入时的沉闷声音，而是……金属碰撞。下一秒，从断肢处伸出了一只巨大的蝎钳，挡下了余下的两片刀刃。

　　“怎么……！”艾略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本朝着玛琳达的方向，打算给她最后的一击，此刻只得急于抽身而返，试图借着他们间剩下的一定距离争取时间。

　　然而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从钳子的中央伸出一根纤长的毒针，贯穿了艾略特的胸膛。

　　“万分抱歉，公爵大人，这次的时机出了点差错，没能做到完美，”玛琳达走过去，亲了亲艾略特的嘴唇，把他的未能瞑目的尸体丢到一旁，“相信您不会介意，由我替那位完成今夜的仪式。”

　　她突然话锋一转，“但在那之前——”

　　随着金发再度闪过，暗窗外的装饰物猛然被铁钳勾住扯下。

　　玛琳达的妩媚笑脸出现在夏维亚面前，“嗨，扰人的小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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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我找回状态了！谢谢大家的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