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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天外飞仙劈焦池 ...


  •   昨天的五雷塔历险记实在是惊心动魄,我们所有人第二天都睡了个大懒觉,差不多快到中午才优哉游哉地起床,吃了早午餐,坐在大堂里,一边喝茶一边商量着下一步怎么办。
      “心柳,丧神诀宝图你看懂了多少?”江瑕问仇心柳。
      仇心柳揉了揉太阳穴,懊恼地说:
      “也就看出来金之极端是在恶人谷这里,至于火之极端和木之极端,似乎都在西南方向,具体位置却还没弄清楚。水之极端和土之极端,则一点头绪都没有。”
      江瑕托着下巴,嘴里念叨着“水之极端,水之极端”,然后突然眼睛一亮,看着华紫音道:
      “紫音,水之极端会不会在海里,也许就在祁族岛上?”
      华紫音看着江瑕,摇摇头说:
      “我从未听族中长老提起过水之极端,不过我可以传信回去问问。”
      “小虾,你不是昨天还说要去问问王良良吗?他也是五散仙之一,没准知道其它几个极端的位置。”巧巧道。
      江瑕一拍大腿,道:
      “是啊,昨天光顾着请教五雷坡的走法了,没顺便问问他别的极端。对了,若湖——”江瑕突然转头看着旁边的若湖,然后道: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出谷以前,娘娘曾让我们把一块焱石交给地狱夫人?”
      若湖点点头,说:
      “是,我还记得他说过这块焱石是从西南边陲的七层火山上凿下来的。”说到此间,若湖突然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的样子,朝江瑕道:
      “公子,你是说?”
      江瑕点头,道:
      “没错,他既然拿到过焱石,说不定那座七层火山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我们见有了眉目,纷纷站起来,巧巧更是雀跃不已地催促道:
      “那还等什么,快去请教良良书生啊!”
      我们本来都打算跟过去,可是江瑕摆摆手,说:
      “算了,还是我一个人去吧。昨天我们一大群人登门造访,他不是一开口就嫌人多吗?等我探明情况,再回来与你们说便是。”
      惜凤这回一反常态,不再粘着江瑕,听说他要一个人去,好像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然后捋着自己肩膀上的几缕头发道:
      “小虾一个人去就好了,我可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一听他开口说话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知道惜凤素来喜欢英姿飒爽的男儿,在遇到江瑕之前,其实她最中意的是熊霸那样的肌肉男。毕竟,女儿家应当娉娉婷婷,但男子汉就应该顶天立地,而要表现在身材上,最直观的莫过于一鼓一鼓的腱子肉了。我没见过江瑕的八块腹肌,但是看他平日里昂首挺胸,身材挺拔的模样,想必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款型,能够入得了惜凤的法眼,这外形必然差不到哪里去。想到此间,我突然又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江云,他还是跟冰雕一样坐得笔直,淡淡地对江瑕道:
      “瑕弟,拜托了。”
      江云常穿黄衣白衫,长身玉立,个子应该至少有八尺,比江瑕还略微高了那么一点点。他平日里穿戴齐整,从不会像熊霸那样袒胸露乳,或是露出半个健壮的臂膀。然而,他每日习武,身法卓越,内力精湛,如今又有了仙人根基,有时候我还真想看看这身装束包裹着的,是怎样的鸾姿凤骨,可惜,我不是仇心柳,只怕一辈子也没有这份眼福了。
      江瑕答应着,说去去就回,然后便出了客栈,往王良良家走去。我们闲来无事,吃饱喝足,难得有短暂的闲暇,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其实这一路走来,我们九个人之间的对话,并不太多。很多时候都在聊正事,比如域穴怎么找,武林大会的应对策略云云,像今天这样无所事事的情况,并不多见。尤其是,最会聊天的江瑕不在,剩下的八个人大眼瞪小眼,都有些尴尬。毕竟我们这群人,也不是完全团结一致,亲密无间的。比方说,惜凤和仇心柳对华紫音还是处处防备,除了巧巧喜欢缠着华紫音问些深海远洋的事,我们几个女子都不太愿意主动和华紫音说话。江云从来都是惜字如金,指望他开启话题那无异于痴人说梦。熊霸此刻虽然也酒足饭饱了,但他饿起来的速度实在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吃饱过,现在正啃着天吃星刚刚炸出来的油酥饼,嚼得津津有味。所以,这等待着江瑕回来的时刻,显得无比漫长。
      所幸江瑕回来得很快,几乎没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出现在我们面前,那表情也不知是喜是忧。我们焦急地询问他有没有探听到有用的消息,然后江瑕就看着江云道:
      “云大哥,火之极端的位置良良告诉我了。”
      “在哪里?”江云十分激动,眼睛里闪出了光。
      “西南的炼狱焦池。”
      “那不就是背靠仇皇殿的那座焦池吗?被七层火山环绕在地底深处,据说除了鸟兽之外,还没有人进去过。”仇心柳翻出丧神诀宝图,指着西南一端,那里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线条,但是最显眼的还是红色,虽然我们无法破解宝图的全部秘密,但是根据结果反推,这红线所指之处,应当就是炼狱焦池了。
      “是啊。”江瑕说到这里,突然眼眸就暗了下来,江云见他神色不对,连忙问:
      “有何问题?”
      江瑕道:
      “王秀才说了,这炼狱焦池是埋在火山底下的,除非我们有劈开一座山的力量,否则根本进不去。”
      江云听到此处,眉头微蹙,然后道:
      “那生活在里面的鸟兽又是如何进去的?”
      “哟啦,这你就不懂了吧。”巧巧显然也听说过炼狱焦池,掰着指头娓娓道来:
      “炼狱焦池的形成经历了上万年,而在万年以前,火山还没有完全封闭,所以鸟兽也可以出出进进,等后来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火山完全闭合了炼狱焦池的入口,那些鸟兽也就出不来了,只能在里面自生自灭,代代繁衍,形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生态体系。”
      熊霸一边啃着最后一块酥油饼,一边道:
      “我也就能劈开石头,这火山得有多大多硬啊,我可劈不开。”
      巧巧看着江瑕,眼光闪烁,道:
      “小虾,你就别卖关子了,娘娘书生肯定和你说了解决的法子,对不对?”
      不愧是发小,巧巧那毒辣的眼光一眼就看穿了江瑕故意保留没说的话,我们本来有些失望,现在又重新燃起希望,八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江瑕,他也不敢再吊我们的胃口,看着江云说:
      “良良说了,这世间若有人能劈开一座山,只能是剑邪风行骓。”
      风行骓?这不就是江云的师父吗?真是机缘巧合,天助我也!果然,江云听到风行骓的名字,那万年不化的冰块脸上竟然也漾起了一抹笑意,他现在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兴奋来形容,虽然这种激动的情绪在他身上出现可以说是百年难遇。
      “是师父!我们快回剑庐。”说着,江云已经站起身,仇心柳几乎与他同时起来,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就要往外走。我们看他们如此着急的样子,也不敢怠慢,在这里休息得足够了,的确也该出谷活动活动筋骨了。因此,我们纷纷上楼去客房里收拾行囊,然后约好一炷香后在客栈大厅集合,准备南下前往剑庐。
      剑庐地处云贵高原的东南边缘,比起隐藏在深山老林的仇皇殿,地势更为开阔平缓,但在这一片绵延起伏的丘陵地带里,有一座鹤立鸡群的高山,名为“剑山”,因为它的形状就像一柄冲天向上的神剑,在那锋利如剑尖的山顶,便是风行骓的剑庐。
      剑山在华南成片的低矮山岭之中显得尤为高大,苍劲古朴。我们拨开茂密的草丛与两边的灌木,行走在满是泥土与石头的小道上,虽然大家都有功夫在身,但这路实在比不上人工开凿的石梯,完全是顺着野兽上山的足迹,随意形成的坑坑洼洼。我们在这山路上爬了大半天,纵使山上凉风嗖嗖,也还是出了一身的汗,而且一路走来就没见到半个人影,除了偶尔有野兔、羚羊,或是浣熊在树丛里穿过之外,便是连上山狩猎或者砍柴的村民都没见到一个。想必这座剑山不是山下村里人常来的地方,一眼望过去荒草遍地,在这深秋的寒风中直打哆嗦的枯叶与干枝,如同大自然幻化出的干枯老人,看着我们一步步向山顶前进。我一边爬一边想,江云小时候就是这么辛辛苦苦爬上山顶拜师学艺的吗?听仇心柳说,他从五岁起,就被仇雠送上山,跟着风行骓习武,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待在剑庐,少则三个月,多则大半年,是剑邪前辈唯一的弟子。倘若日后风行骓不再收徒弟,恐怕江云就是剑邪在这人世间唯一的传人了。
      江湖上很久就流传着一句话:没有人能抵挡得住江枫的微微一笑,也没有人能抵挡得住燕南天的轻轻一剑。然而,那是上一辈的故事了。玉郎江枫已死,而燕南天虽然健在,毕竟年事已高,又习惯了闲云野鹤,远离江湖纷争已久。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如今,就连江小鱼和江无缺这对绝代双骄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而我看着意气风发,英姿勃勃的江瑕和江云两兄弟,隐隐有长江后浪推前浪的预感,这接下来的十年、二十年,只怕都是他们施展抱负的时候了。
      听说五散仙是介于人与仙之间的半成品,说得直白一点算是半人半仙吧,寿命远远超过常人,功力更是远非普通武林人士可比。而在五散仙之中,修为最浅,资历最薄的就是荆花容,而声望最高,功力最深的,当属风行骓。另外据说在宜昌城的破庙里,还常住着一位麻癫和尚和一位苦竺大师,两人大隐隐于市,表面上看着和普通出家人没什么区别,但实则道行高深,深不可测,也不知和风行骓相比,能否平分秋色。至于看似柔弱,甚至阴阳怪气的王良良,其实也是一位不世出的高人,只是他安于世事,不愿意与人争斗,所以故意藏匿了自己的真实本事。倘若他显山露水,只怕也是一记惊雷。我想,五散仙这么厉害,可惜都是些不喜欢入世的主,否则他们当中随随便便哪个出手,什么仇皇殿、飞雁山庄这些正邪之争,恐怕都顷刻间成了笑柄。
      最为神奇的是,我们竟然还和五散仙结下了如此深厚的缘分。江云那时作为仇皇殿的少主,也不知道仇雠是怎么和风行骓攀上关系的,竟然能让行事诡谲,脾气怪异的剑邪收那时还叫解星恨的江云为徒。仇心柳后来也因缘际会成了荆花容的弟子,而王良良则传授给了江瑕一招“渡气”,我还听说在四海的时候,仇心柳误打误撞被苦竺所伤,那老和尚心中有愧,传授了一记“龟甲术”给仇心柳;后来解星恨和仇心柳在宜昌城里遇到服毒自尽的华紫音,去破庙里请教麻癫和尚救人之法,又得了“左右逢源”的指点,这可真是把五散仙的便宜都占尽了。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爬上山顶,眼前突然一片开阔,青松绿柏郁郁葱葱,像一柄柄直挺挺的剑围绕在一座古色古香的飞檐翘角歇山顶建筑周身,想必这就是风行骓的剑庐了。我从来没亲眼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剑邪,现在马上就要见到真人,不由得心跳都加速了起来。也不知道,剑邪老人家有没有和燕南天过过招,这两个人若是打起来,不知道有关燕南天的传说,还站不站得住脚。
      我们刚刚走到剑庐门口,江云就回头对我们说:
      “师父素喜清静,我一个人进去,请诸位在此稍候片刻。”
      仇心柳道:
      “剑邪前辈又不是没见过我,我和你一起去。”说着,她就抬脚往石阶上走,颇有一种女主人回家的气势,江云看着她,并未伸手阻拦,而是和她一同踏上了台阶,很快就推开了最前面的一道门,走了进去,然后门又合上,我们知道兹事体大,也不敢轻易扰了剑邪老人家的清修,只能傻乎乎地站在楼下等。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我们大约是在午时三刻到的剑庐门口,如今足足等到太阳都快落山了,却还是没见到里面传来任何动静。江云和仇心柳就好像一去不复返似的,压根儿没见到人影。哪怕我们养足了耐心,此刻也焦躁不安地开始在石阶下面的草地上走来走去,寻思着是不是应该进去问问。
      终于,等到太阳落入了山峦背后,而从东边升起了一轮模糊的新月,我们再也坐不住了,由江瑕牵头,拾级而上,本来想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从缝隙里还能看到里面的情形。我们心想,江云和仇心柳去了这么久还没出来,只怕是风行骓老前辈不同意帮我们,在那儿游说呢。我们这么多人一起敲门,跟逼宫似的,别适得其反把他老人家惹毛了,那想取得火之秘宝,就难上加难了。因此,江瑕先把脸凑到那条缝隙里去看里间的情形,才看了一小会,就转过头来悄声对我们说:
      “云大哥和仇心柳都跪在里面呢!”
      我们一听,心道不妙,这还真被猜中了,剑邪前辈不愿意帮忙啊。可是这起码也跪了两个时辰了吧,还不奏效,莫非这趟要无功而返?我正兀自焦急,却见巧巧突然冲到了最前面,直接推门而入,她本就身形轻巧,盈盈一跃,就进到房门里去了,我们看大门敞开,山风鱼贯而入,吹得纸窗猎猎作响,生怕惊扰了剑邪前辈,急急忙忙跟了进来,然后把门关好。这下子,大家伙都不请自来地凑齐了。我低着头不敢看前方,只能躲在惜凤背后,连剑邪在哪儿都不知道。然而,这刚进屋,就听到仇心柳带着哭腔哀求着风行骓:
      “剑邪前辈,求求您救救云哥的爹爹吧。”
      而江云沉默不语,只是和仇心柳一起跪在地上,久久不起身。我寻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头一点点往上抬,然后就在他们面对着的台子上,看到了正站在一柄剑上的风行骓。那是一位光头白须的老人,身着一袭深绿色广袖袍,颧骨凸起,瘦削苍老,脑门儿特别大,光溜溜的像个金环。那双纹路纵横的眼睛下面堆着深深陷进去的眼袋,皮肤偏白,但沟壑遍布了整张脸,一道一道都像岁月刻下的痕迹,又在时光的打磨中变得圆润而模糊,不似那些刀削斧凿的面庞,那一堆歪歪扭扭的五官凑到一起,反而让人觉得他云淡风轻,平易近人,是一位和蔼慈祥的老爷爷。
      可是这位老人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缓缓道:
      “我已说过多次,天外飞仙是我终生封印的破敌绝学,我曾在佛祖面前立过重誓,此生绝不再用。”
      听到这里,我大致猜到了要劈开西南火山,就必须要用到天外飞仙。这估计是一种剑法的名字吧,听着就有雷霆万钧之气,想必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绝学,不知道和那传说中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丧神诀是不是一个级别的。
      看样子这样的对话已经在整个下午重复了无数次,江云仍旧面无表情地低着头,跪在地上,而仇心柳一会儿泪眼盈盈地看着风行骓,一会儿又瞥了瞥身边的江云,咬着自己的嘴唇,也匍匐在地上,不肯起来。我们后面进来的人,看到他们在这里长久地跪着,想必已经竭尽全力,可这老前辈就是不肯松口,哪怕是自己的亲徒儿也绝不心软,亏我还觉得他面容慈善,和蔼可亲,果然人不可貌相。
      不过我们这么一大群人突然闯进来,江云、仇心柳,还有风行骓,却好像没事人一样,看都没看我们一眼,仍旧两个跪着,一个站着,彼此僵持,把我们这些看客全都当成了空气。我人生头一回领悟到了,什么叫物我两忘。
      又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太阳完全落了下去,而剑庐四角的孔明灯已经自动亮起,像四盏洁白的灯笼,把这间干净整洁的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巧巧在原地踏步了三百六十圈以后,终于忍不住了,直接蹦上台阶,挡在江云和仇心柳前面,指着风行骓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个秃驴,好生虚伪!听说你是因为误伤故人,所以才封印天外飞仙的。可是,以前的事,都过去了。被你伤害过的人,如果听说你现在放着活人不救,沉湎于过去不可自拔,又要无端端赔上无辜的生命,只怕会对你失望透顶!”
      我们听巧巧这么明目张胆地指责老前辈,吓得连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我直接就在心里念阿弥陀佛,若是手腕上串着佛珠,保证现在一粒粒用手指拨着,乞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大人有大量,别把巧巧那番话放给风行骓听,听了也千万别进心里去,否则我们这趟寻宝,就要彻底泡汤了。可惜,怕什么就来什么。果然,风行骓听到巧巧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辞,脸色一变,那原本看上去和蔼可亲的脸突然就变得冷若冰霜,几乎整张脸皮都铁青着,然后他整个人犹如一条绿色的灵蛇,骑在剑上,转瞬间就消失于窗外,我们只来得及看到一道如同青烟袅袅般的剑光,擦过暗夜的天际,向西方飞去。
      我这时觉得自己的心终于落到地上了,砸得粉碎——完了,全完了,这下子再别想打火之秘宝的主意了。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世上除了风行骓,没人能劈开西南火山,也就没人能拿到火之秘宝,所以没人能开启万象窟,也没人能取得丧神诀,我们担心的腥风血雨说不定因祸得福,根本不会发生。唯一苦了的就是还在仇雠手里做傀儡人的江无缺,只怕仇雠一个不高兴,就把他剁了。
      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巧巧看着风行骓远去的方向,惭愧地说:
      “对不起……我,我好像把剑邪老人家气跑了……”
      是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都想在心里把巧巧狠狠骂一遍,你这一冲动,直接把我们的计划给搅黄了。然而,我本来以为应该最沮丧的江云,却突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站起身子,兴奋地说:
      “不,师父的脾性我最清楚,我们快跟上去!”
      啊?什么意思?敢情风行骓老前辈没被气跑,反倒真的改了主意要去帮我们劈开火山了?我们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知道江云是什么意思,他见我们个个呆若木鸡地看着他,只好耐心解释道:
      “师父是往西边的炼狱焦池去了。他嘴上不说,但心里已经答应了要帮我们。巧巧,多谢你。”江云说到最后,看着巧巧,真心诚意地说了一句谢谢。
      巧巧兀自发怔,不明白她这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竟然还真的把风行骓老前辈给说动了。果然这高人的脾气就是古怪,你苦苦哀求以死相逼都没用,反倒是声色俱厉的训斥能戳中心窝子。不过眼下也不是细究风行骓为何改主意的事,既然江云有十足的把握认为风行骓是前往了炼狱焦池,我们不敢怠慢,也准备连夜下山,换了快马追过去。
      不过风行骓是御剑飞过去的,这剑庐和火山之间相隔不过千里,恐怕他天不亮就能到达目的地,而我们策马疾驰,无论如何也要一天一夜才能赶上,恐怕无缘目睹旷世绝学——天外飞仙了。
      江云显然迫不及待要追上风行骓,已经凌空御剑而起,然后一把将仇心柳拽上来,左手揽住她的腰,而仇心柳很配合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大约是想抵御御剑飞行时扑面而来的烈风。然后江云站在剑上,俯视着我们说:
      “瑕弟,我与心柳先行一步,炼狱焦池入口汇合。”
      说完,他竖起右手食指,与鼻尖平齐,嘴里念着:
      “澄心空灵,纳气百穴,运转周身,以气驭剑。”
      他说完这十六个字,整个人都仿佛化成了一道白光,与脚底下的剑合二为一,好似一条神龙出水,游走于天地之间,飞快地消失在暗影重重的黑夜里。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江云的凌空御剑,比起他平日制敌时常用的乘风御剑,更显得空灵缥缈,隐隐有剑仙的气势。乘风御剑的特色是快,形似鬼魅,几乎可以产生瞬间移动的效果,在敌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由远及近,转眼来到对手的面门之下,或是闪到对手的身后,然后风驰电掣地使出致命一击,死的人几乎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来不及看清楚,真可谓是杀人于无形。而凌空御剑不是格斗的招式,只是单纯的以剑为马,实现空中飞行,据说只有修为极高,实现了人剑合一的剑客,才有可能做到御剑飞行,而且在飞行的时候必须心无旁骛,摒除一切杂念,方能安安稳稳地在空中前进,否则随时都会失去平衡,从万丈高空上坠落,摔得粉身碎骨,死无全尸。因此,哪怕是会御剑术的人,也不敢轻易使用,毕竟一旦心有杂想,就可能万劫不复。但是江云使起御剑术来,却信手拈来,毫不扭捏,仿佛剑就是他,他就是剑,丝毫不担心这柄剑会在脚底下突然掀翻、打转,或是失衡。我看着他远去的方向,心想他的修为到底该有多高,功力到底该有多深,才能达到人剑合一,心无杂念的境界。这一路奔波劳累,若不是因为带着我们一大群人,只怕他早就多次凌空御剑,来去自如,根本不须和我们这伙人一起骑马坐车,浪费时间。如此想来,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帮着他找五行秘宝,救江无缺,到底是真的在帮忙,还是帮倒忙。
      不过现在也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我们不敢耽搁,生怕错过了亲眼目睹天外飞仙的机会,连跳带跑的一路飞奔下山,把拴在山脚的马都牵了出来,翻身跃上马背,扬鞭疾驰,往西方驶去。
      我们剩下的七个人,虽然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但也还是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到西南七重火山脚下。我本来以为只能看到一座被劈开的山,却发现风行骓和江云、仇心柳正站在前方不远处的山石前面,一动不动。他们应当至少比我们早到了一天,怎么什么进展都没有,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云大哥!”江瑕率先打招呼,带着我们走上前去,与他们会合。风行骓见我们都来了,对江云道:
      “徒儿,这些人都是你的朋友?”
      江云点点头,风行骓欣慰地捋了捋白须,道:
      “好,很好。你当初下山时孑然一身,如今却交了这么多肝胆相照的好朋友。为师颇感欣慰啊。”
      江瑕见这座火山还毫无动静,也不知道为什么风行骓迟迟不动手,于是冒昧问道:
      “晚辈江瑕,是江云的堂弟,见过剑邪前辈。事情紧急,请恕晚辈鲁莽愚钝,不知风前辈为何还不动手呢?”
      风行骓叹了口气,道:
      “我与徒儿今天都在为山中生灵做道场。这一剑斩下去,不知会导致多少生灵涂炭啊。”
      做道场?难怪我们来的时候看到他们三个人站在山壁面前,低目垂首,嘴里念念有词,大概是想为即将被天外飞仙的剑气波及的山中鸟兽提前超度吧。看来这剑邪倒并不真的人如其名,反而恰恰相反,心中有一股悲天悯人的正义之气。我突然很好奇,当初剑邪这个称号,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我们深深钦佩风行骓普度众生的情怀,纷纷打算和他一起为山中鸟兽祈福,若湖却突然站了出来,上前朝风行骓施礼道:
      “风前辈,我有诸语的能力,可以与动物对话。请让我试试,叫它们暂时躲避到地底或山腹,避免受到前山被劈的冲击。”
      风行骓看着若湖,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颔首道:
      “如此最好,有劳姑娘了。”
      我虽然知道若湖可以与野兽交流,她自己养的那几只宠物,就是最好的证明。但是这七重火山占地何止千里,里面的飞禽走兽只怕数不胜数,她要如何做才能同时与这么多隐藏在大山深处的动物们对话呢?我好奇地看着若湖,只见她的双眼突然变成了十分耀眼的猩红色,比起往日里的那种红,更透出了几分苍凉与狠戾。然后她双手合十,像做祷告一样,嘴里念念有词,全是我们听不懂的狐语。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只听到原本十分岑寂的火山体中突然出现了剧烈的响动,宛如地震一般,我猜应当是住在里面的动物听到了若湖的传信,成群结队地在往地洞或山腹后方迁徙。若湖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像登顶神坛献祭的圣女那般,浑身都散发出了温暖的红色光芒,与山体里传来的轰隆震响形成了一静一动的鲜明对比。那些嘈杂而凌乱的脚步声、低吼声、动摇声,越是纷纷繁繁,越是衬托得若湖潜心祈祷的模样静美柔和,仿佛只要这么看着她,再心烦意乱也能慢慢平静下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我们几乎都等得不耐烦了,百无聊赖之际唯有坐在地上耍杂草,或是像熊霸那样,干脆席地而睡,补一下彻夜未眠的懒觉。直到山体震动的声音渐渐消失,天地重归平静,我们才在若湖的呼唤之下慢慢睁开眼睛,然后惜凤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
      “完事了?”
      若湖点点头,面带歉意地对我们说: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然后她又转身朝风行骓道:
      “多谢前辈的耐心等待,现在劈开前山,应该不会伤及无辜了。”
      风行骓满意地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火狐族有女如此,幸会幸会啊。”
      若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问道:
      “前辈怎知我是火狐族人?”
      风行骓笑而不语,岔开了话题:
      “你们都站远些,最好能找块大石头,在后面躲着,我要施展天外飞仙了。”
      一听说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无敌剑术“天外飞仙”要登场了,我们所有人都雀跃不已,精神振奋,连忙四散开,各自找了一块能够遮蔽身体的大石头,离风行骓至少十丈开外,瞪大了眼睛,屏气凝神打算欣赏这传说中连山都能劈开的无双绝技。
      江云和仇心柳距离风行骓最近,虽然也站在大石头后面,但是他们的位置最适合正面观察风行骓的一举一动。我与惜凤躲在侧面,虽然不如云柳二人的地利,但也能将风行骓的举手投足尽收眼底。只见这位穿着绿意道袍的光头老人,从自己脚下的剑上一跃而起,稳稳落地后,那柄原本在他脚底的剑,就像有灵气般自觉地回到了主人的手里。然后,他缓缓地横剑于胸,手臂抬起时的动作,极为缓慢,就像人为分割成了一个接一个的慢镜头,仿佛每挪动一寸距离,都要花费极大的力气。我们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这举剑的动作,心想剑邪如此举动,必有深意,恐怕天外飞仙的威力如何,就看这前期的蓄劲是否到位了。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风行骓终于横剑在手,从胸口缓缓向前推开,剑光所及,全都泛滥着隐隐的剑气,虽然没有起风,我们站在数丈开外,却仍能感受到空气里暗流汹涌的气旋。风行骓一边以剑为浆,在空气中划出道道涟漪,一边朝江云道:
      “徒儿,看好了,这就是——天、外、飞、仙。”
      最后一个“仙”字音落之后,我们只觉得眼前突然出现了无数道七彩霞光,从天空、树林、地底,任何一个我们能够辨识的方位,都好似山呼海啸般射出来闪电般的剑气,每一道都雷霆万钧,虎啸龙吟,仿佛是天神发怒,一时之间地动山摇,那些从四面八方笔直劈过来的剑光,幻化成红橙黄绿青蓝紫的彩带,轻灵飘逸,却又汹涌澎湃,就像是突破了厚重云层的烈日阳光,又像是掀起惊涛骇浪的潮涨潮落,如飞碟如冷箭,如剑影如刀光,裹挟着强大的气流一道接一道,一波连一波,或是斜刺,或是横削,或是竖劈,或是直砍,翻江倒海般将这座层叠环绕的七重火山重重叠叠地以耀眼的光束一圈圈包裹起来,一时之间这座赤红色的火山仿佛腹背受敌,两面夹击,在无数犀利的剑雨之下发出轰隆巨响,比之前若湖召唤山中鸟兽逃命的声响要大出许多,我们几乎都捂住耳朵低下了头,弓背弯腰躲在石头与草丛后面,甚至不惜动用内功来抵御这简直震耳欲聋的天崩地裂之声。
      然而,我强撑着睁开眼睛想去看看此时发出这几乎超越人类极限的剑招的风行骓,却发现这位背影佝偻的老人,竟然稳稳地站立在剑气回荡的漩涡中心,那柄剑还牢牢地抓在他手里,他那消瘦而苍劲有力的手腕缓缓转动着,手中的剑柄就如同水车一般开始顺时针旋转,连带着剑身一起形成了一个不断转圈的罗盘,而所有的剑气都似乎是从这罗盘中绵绵不断地产生然后飞出,看似群魔乱舞实则目标明确,全部往我们面前的山壁上打,而且专攻一侧,很快就看见那面山体的中间开出了一条裂缝,一开始细密狭长不足为虑,渐渐地越来越大,越来越宽,若是没有从头看到尾,还以为是这座山自己裂成了两半,门洞大开。随着剑气越聚越多,剑光越来越亮,这道缝隙最终演变成了一条康庄大道,两边的山体自动成为了天然斧凿的山门,一条铺满了滚滚岩浆的路从山体中心流出,就像一条冒火的红蛇蜿蜒而出,从我们的脚边流过,吓得我们赶紧跳到石头上方,还有人直接抱住了树干往上爬,生怕脚上沾到那些从地底喷射出来的熔岩,那只怕瞬间就会烧成灰烬。
      随着山门出现,岩浆流到地面上,遇冷凝固,变成了深红色,还冒着屡屡黑烟,风行骓的剑也慢慢垂下,那些以他为中心散发出去的剑气也开始收敛,从狂风大作变成了清风徐面,周围空气的流动速度逐步下降,直至弱不可闻。而那些曾经遮天蔽日,改天换色的剑光,也慢慢黯淡下来,仿佛是日落后的霞光,慢慢隐去了光辉,为黑夜的到来上演了一出序幕。然而实际上,现在正值午后,只是方才天外飞仙的剑光太浓,以至于现在日光重现,都不觉得耀眼了。
      等到这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剑招完整落幕,我们所有人都还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巴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一位古稀老人挥出来的剑法。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能够把一座山劈开的剑术。我不知要如何形容自己内心的激动,也不知要如何叙述我所见到的传奇,只能以沉默,向风行骓致敬。
      而打破这沉默的,正是风行骓。他重新站回了自己的剑上,缓缓道:
      “天外飞仙太过耗费精神,为师久未施展,有些累了,先回剑庐了。”他话未说完,就已经转身离开,然而飞至半空,我们又突然听到了天上传来的回声:
      “徒儿,他日得空,来剑庐寻我。”
      江云对着天空抱拳道:
      “是,多谢师父!”
      我不知风行骓要江云再回剑庐是何意,正兀自纳闷,就听到江瑕在旁边羡慕嫉妒恨地说:
      “可惜我不学剑,便宜云大哥了,竟然能学到绝世剑法天外飞仙,这以后更加打不过他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方才只是围观,但这么威力无敌的剑法,想要彻底领悟,融会贯通,只怕还需要细细点拨,不可能看一次就能信手捏来。难怪风行骓要江云以后回剑庐找他,看样子是要把这封印多年的飞剑绝学,悉数传授给江云了。我虽然同情江瑕,但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哪怕江瑕也学剑,凭他的定力和心性,只怕也是学不来天外飞仙的。别说天外飞仙,就算是凌空御剑,也讲究澄心空灵,心外无物,而江瑕每天的鬼脑筋那么多,一看就是没法子静心养性的人,这辈子估计也无缘御剑飞行了。
      等风行骓走远了,我们这才回过神来,从大石头后面出来,汇聚一堂,然后看着脚底下这条硬生生被人力劈开的路,面面相觑,感慨万千。若湖一边踩着脚底下的石头,一边说:
      “天外飞仙好霸道,幸亏提前让生灵躲避,否则此刻不知道要流出多少鲜血……”
      惜凤似乎还惊魂未定,拍着胸口道:
      “吓死我了,那老头其貌不扬,想不到这么厉害。这岩浆滚出来的时候,冒着热气,赤红赤红的,我还真以为血流满地了呢。”
      华紫音安慰道:
      “没事了,现在熔岩的温度也已冷却,趁着天色还亮,我们是不是赶紧进去?”她看着前方的入口,然后又看着江云,似乎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当然赶紧进去,云哥哥,我们走!”仇心柳接过话头,拉着江云的手就往里面冲。江云也不挣脱,由她拽着先朝那条裂缝形成的山门走了进去。
      华紫音看着他们的背影,什么也没说,咬着嘴唇也跟了进去。我们自然不甘落后,也都拿上武器,踏着这条岩浆路,往入口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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