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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大会前彻夜谈心 ...

  •   惜凤归心似箭,马不停蹄带着我们赶了三天的路,终于在第四天的傍晚时分抵达了九秀山庄。老管家慕容山见到惜凤回来,高兴得合不拢嘴,指挥着小厮和丫鬟帮我们卸下行李,然后忙不迭地领着我们去见黑蜘蛛和慕容九。这两口子自从在江南飞雁山庄与我们告别,如今算下来,都两个月没见到他们的宝贝女儿了。尤其是慕容九,拉着惜凤的手家长里短说个没完,一会儿是“凤儿你瘦了,长途跋涉辛苦了”,一会儿又是“虽然风餐露宿了几天,但你这底子好,连皮肤都没晒黑一点,还是一样的水嫩”,而惜凤则以同样自恋的口吻回应着:“那是,要怪就怪娘生的这个胚子,怎么折腾都不显老,而且又吃不胖,又晒不黑,真是想变丑都难。”我们一行人在后面听着这娘俩互相往对方脸上贴金,简直已经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不由得面面相觑,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地。
      等她们母女二人絮絮叨叨了半个时辰,总算是充分诉尽了相思之苦,这才心满意足地拈花一笑,朝我们看来。慕容九之前已经收到我替惜凤拟的书信,按照她的要求分配好了房间,让大丫鬟秀兰带着江瑕、江云等人下去,先好生休息。我也赶了好几天的路,有些疲倦,先告了辞,打算回房沐浴更衣,睡个好觉,明天再做计较。
      九秀山庄有三进三出,这每一进出都颇有讲究,面积极大,均配有侧廊、偏院、正殿、前台、后花园,还有柴房、厨房等杂物间,可谓一应俱全。我和惜凤都住在三进内的东厢房里,除了江瑕被安排在了惜凤隔壁的雅房,其余女子,除了华紫音以外,都安排在了三进的西厢房,各住一个单间。至于江云和熊霸,则住在二进靠里的西厢房,与三进的西厢房之间隔了一条九曲回廊,两侧种满了牡丹、月季、玫瑰等各色花卉,如今是深秋,只有金灿灿的菊花和池塘里的秋荷灿然绽放,显出一股恬静之美。至于华紫音,惜凤特意嘱咐过,将她安排在了三进后院靠近柴房的一个荒僻屋子里,虽说已经打扫干净,日常用物也很齐全,但是和我们其他人的住所相比,多了几分寂寥,就像是被人遗忘的一个角落。
      一开始我还担心华紫音会哭丧着脸去找江瑕或者江云诉苦,没成想她倒是安然接受了这间屋子,还说“环境幽雅,宁静致远”,似乎我们歪打正着,替她寻了一处僻静的居所,深得她心。不过惜凤可没闲工夫去关注华紫音的反应,她从第一个晚上起,就以主人的身份赖在江瑕的房里,给他介绍各种器皿用物,还有那墙上挂着的对联字画,又推开窗户让他瞧外面的风景,甚至神神秘秘地挪开了一间靠墙摆放的木架,然后转动烛台上的按钮,她当年请工匠师傅帮忙打通的一扇嵌在墙里的假门戛然而开,直通向她自己的闺房。我本来不想来寻她,然而我的房间和她也就是一墙之隔,听到惜凤和江瑕在雅房里的动静,忍不住走过来看看,就见到她正眉目含情,笑意盈盈地看着江瑕,一只手伸出来,在空中捏出兰花状,欲拒还迎地舞动着半透明的玫瑰罗衫袖,嗲声嗲气地说:
      “小虾,你要是晚上睡不着,可以从这扇门出来找我哟。惜凤,很乐意陪你秉烛夜谈呢。”那上等的红烛摇曳着温馨的黄色火光,照得惜凤脸上一片娇羞,简直如酒过三巡的瑶池仙子,如梦似幻,娇媚迷人。
      而江瑕的双颊也绯红一片,虽然没有去握住惜凤的手,但还是磕磕巴巴地说:
      “多谢……多谢了。我,我暂时还好,赶了……赶了这么久的路,你,你也先去……去休息吧。”我平常里结巴惯了,向来很羡慕江瑕连一口气都不带喘,噼里啪啦行云流水讲出一大段话来,可是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吞吞吐吐,可见色字头上一把刀啊,把他的喉舌都割得不利索了。
      我也着实困了,没兴趣再看这两人眉来眼去欲说还休。这里是惜凤的地盘,她想怎样就怎样,出不了大篓子。至于那女儿家的清白,我想惜凤也不是什么拘泥于世俗的老古董,只怕看得云淡风轻。对她而言,若是今晚就能□□江瑕成功,那只怕比他日她真与江瑕拜堂成亲还要高兴呢。想到此间,我也不再担心,转过身去走回了自己房间,准备美美睡上一觉。
      从第二日起,江瑕一行人就算是正式在九秀山庄住下了。此时已是九月中旬,再过二十余天便是武林大会。九秀山庄距离武当山只有两日路程,我们初步定于十月初六动身,争取初八到达武当山脚,在客栈休息一夜,初九上论剑台,然后初十正式开始比试。九秀山庄是名动天下的武林世家,虽然这些年来更加精于生意之道,在武功造诣方面反倒没有少林、武当、峨眉这些百年大派出风头,但毕竟是历史悠久的武林世家,绝对有资格推举一位参加决赛的选手。于是,惜凤与黑蜘蛛商量以后,便决定把这个名额给了江瑕,也就是说,江瑕这次去参加武林大会,并不是燕南天或者江小鱼举荐的,而是九秀山庄的代表,输也好赢也罢,这面子都是挂在慕容家头上。
      只不过,师出要有名。九秀山庄派出来的选手,总不能是个路人甲,好歹要和九秀山庄攀扯上一点关系。惜凤顺水推舟,竟然大胆提议让江瑕作为她的未婚夫参战,这样一定能堵上天下悠悠之口。而且,我知道,惜凤也希望能够假戏真做,借由比武这件事,昭告天下,表示江瑕已经是她慕容家的人了,那么就算江瑕现在心里举棋未定,也没有和她私定终身,但天底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这么多张口叫着,就算是假的,也只能做成真的了。到时候,为了名声也为了信誉的江瑕,就会骑虎难下,不得不娶惜凤为妻。她这手如意算盘,的确打得妙啊。只是这样做也等于赌上了惜凤自己的清誉,可惜慕容九和黑蜘蛛这对夫妇也从来不是什么清规戒律之徒,行事反常,竟然都不从长远考虑一下,满口答应了下来。慕容九甚至还暗地里夸惜凤:“真不愧是我的女儿,你这套汉子的本事,比娘亲还厉害呢。”我听了之后,只觉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样的父母,我算是破天荒头一遭遇见,也是开了眼了。
      江瑕虽然从听到这个提议的第一时间就连连摇头,摆手反对,说什么都不同意,奈何黑蜘蛛动作迅速,早就把风声放了出去,惜凤又在旁边念叨着:“小虾,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云大哥的爹还指着你去救呢,难道你要做个不孝的侄子,辜负荷露伯母和云大哥对你的一片期望?”惜凤这一招攻心为上,着实厉害,把江瑕也怼得无言以对。无论他多么不情愿以九秀山庄未上门的女婿这个名义去参加武林大会,但这场武林大会他不得不去,而且非要夺魁不可。惜凤更是心细如发,早就安排好了九秀山庄一等一的庄客,包括少林寺的布袋和尚、峨眉派的晓音真人、武当还俗弟子多情剑客左丘飏,还有崆峒派的鬼蛇杖龙沙沙等七八位高手,等着和江瑕过招。然而,在听到左丘飏的名字时,江云和仇心柳的表情突然一变,然后互视一眼,显得颇为震惊。难不成,他们还认识这位为了给未婚妻治病,求助九秀山庄的痴情汉子?
      然而江云和仇心柳什么也没说,只是仔细询问了这几位高手和江瑕过招的具体日程安排,然后在九月二十日那天,也就是左丘飏和江瑕比试的那天,云柳二人借口出去逛逛,一大清早就离开了九秀山庄,也不知这是避的什么嫌。
      不过我们在九秀山庄的目的,主要还是帮助江瑕练功,而惜凤也拿出了武林世家小姐的架势,亲自为江瑕安排日程,每天都是满满当当的。从九月十六日开始,每天都有一位陪练,除了方才说过的那几位各大门派的代表,江云、熊霸、仇心柳、华紫音、巧巧、惜凤,甚至连我都排上了日程。而黑蜘蛛和慕容九,也时不时过来指点一二,江瑕这可真是博采众长,众星捧月了。
      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江瑕在我们大家的重视之下,每天起早贪黑,发奋苦练,终于在十月初四这一天,能够一口气击败少林、武当、峨眉三大门派的高手,对于金刚掌、太极拳、凌霄剑法等各门派代表武功,都已了如指掌,对付起来也是游刃有余。而十月初六,就是我们要动身前往武当派的日子了。于是,十月初五那天晚上,黑蜘蛛摆下酒宴,算是为我们践行。而之前陪着江瑕练功的各门派庄客,也都应邀出席。江云和仇心柳听说左丘飏也要来,编了个理由不来赴宴,躲在房门里不肯出来,我们再三相邀,却也只能□□脆地回绝。好在这次践行主要是为了鸣谢各位名门正派的豪侠相助,只要江瑕出席,表示知恩图报便可以了,江云和仇心柳于情于理确实没必要现身,因此我们见这二人打定了主意不来,也就不再勉强。
      我素来不喜欢这种摆了好几大桌,大家抱着酒杯转来转去,互相敬酒觥筹交错的情景,随便扒了两口饭,也找了个借口溜出来。好在惜凤以女主人的身份陪着江瑕到处转悠,根本不在乎我是否离席。她张口闭口都是“我未婚夫如何如何”,摆明了是要借机告诉在场所有人她黑惜凤已经许身江瑕,现在不仅仅是天地为证,天下人都要口口相传了。江瑕硬着头皮敬酒,也不好当面驳回惜凤的话,只能由着她越说越玄乎,连他们未来八十年以后的事都计划好了,和一帮喝高了的武林豪侠眉飞色舞地炫耀,唬得一众英雄一愣一愣的,还有几个早就慕名惜凤这窈窕淑女,所以借口住在庄上好多年的年轻侠客,看着惜凤挽着江瑕的胳膊,亲密无间的样子,简直恨得牙痒痒。十八年的女儿红,他们还真不客气,一杯接一杯灌下去,酒瓶子空了就喊丫鬟上新的,仿佛要把九秀山庄的陈年女儿红全吞肚子里才解气。当然,也有几个眼睛尖的瞟到了坐在一旁的华紫音,看出来她就是传说中的武林第一美女水影仙子,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搭讪巴结,都被华紫音娴熟而彬彬有礼地回绝了,大家碍于黑蜘蛛和慕容九在场,也不好动手动脚,只能看着华紫音那婀娜的身段咽着口水,真是有一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既视感。我好不容易溜了出来,来到后花园里,就看见若湖正仰头看着星空,一轮明月高悬于顶,清辉散落,披在她身上,好似为她那纤细的身躯勾勒了一层银色的边。
      若湖本来也是在宴席之上的,但自从惜凤挽了江瑕的胳膊,拉着他一杯一杯地挨个儿敬酒,若湖的脸色便有些难看了。她低着头,一言不发,默默吃着碗里的饭,连菜也没怎么夹。我一开始还担心惜凤酒后胡言,或是做出什么乱性的事情来,一直跟着她想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躯,并没有留意若湖。等我抽出空来往她那儿一看,若湖早已不见了,只剩下巧巧、熊霸,以及华紫音三人还在席上。当然,巧巧早已吃饱喝足,只是瞅着那些镶金嵌玉的碗筷碟盘,啧啧称赞。华紫音正忙着应付那些冲她来的,喝得酒气熏天,也开始胡言乱语的男人们,没工夫去管江瑕。至于熊霸,自然还是一脸的横肉边甩边咀嚼着嘴里的菜,一口酒一口肉,吃得好不畅快。我心想若湖大概看着这花天酒地的光景不好受,尤其是惜凤这么张扬地遇见谁都说江瑕是她未婚夫,恐怕每一句话都跟针刺一样扎在若湖心头上,她不难受才怪。因此,我走来后花园,也是想碰碰运气,看看喜欢赏景的她会不会在这里吹风散心。果然,还真被我猜中了。
      我正想过去和她打招呼,就听见不远处的花丛里传来了人声:
      “哟,这不是仇皇殿的两位吗?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咱们又见面了。”听这声音,应当是武当派那个多情剑客左丘飏,看样子,他还是和江云、仇心柳遇上了。
      我往前面跑了几步,若湖回头看到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拉着我一起拨开前面的菊花丛,果然就见到左丘飏和江云、仇心柳二人对立站着,他们身侧是一片荷塘,头顶遮天蔽日,被老槐树挡住,四周除了野菊花,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此时正随风飘摇,像是在摇头晃脑,摇旗呐喊一般。江云神色紧张,隐隐有拔剑之势。而仇心柳也皱着眉头,一只手已经摸上了背后的银弓。
      “想不到你们两位,也成了九秀山庄的座上客啊?”左丘飏的目光里尽是讽刺,说出来的话也酸不溜秋,满含挑衅。
      仇心柳先开口说:
      “不是的,他已经不是解星恨了。他现在是江无缺的儿子,江云。”
      左丘飏不可置信地看着仇心柳,嘴上翘起一抹玩味的笑,抱着双臂懒洋洋地说:
      “是吗?想不到堂堂江无缺大侠,竟然收了仇皇殿的杀手做儿子,这还真是一桩大新闻啊。”
      仇心柳急得一跺脚,怒道:
      “不是!江云,他本来就是江无缺的亲生儿子。是……是被我……我爹爹骗了,所以才成为仇皇殿的杀手的。”仇心柳的话,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几乎细若蚊虫,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左丘飏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好像根本就没听进去仇心柳的话,装模作样地来了一句:
      “原来如此,但无论如何,你——总还是仇雠的亲女儿吧?可别告诉我,你也成了江无缺的女儿。”左丘飏说这话的时候带着阴阳怪气的腔调和遮掩不住的笑意,把仇心柳气得脸色发青,她一甩手,宽大修长的银弓已经横在手里,箭已上弦。
      “臭道士,本小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是货真价实的仇心柳,仇雠的亲女儿,怎么样?你待如何?!”
      左丘飏摇摇脑袋,扶着自己腰间的佩剑,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
      “不能,我能把仇大小姐怎么样呢?不管你们二人现在是何身份,我本来与你们无冤无仇的。可是今天有缘再见,那也是拜你们所赐啊。”
      江云眉头一皱,冷冷地问:
      “何意?”
      左丘飏冷笑一声,压低了声音慢悠悠地说:
      “你们该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水露仙花的事吧?”
      提到“水露仙花”,我和若湖互相望了一眼,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听上去应该是一种极其名贵的草药,也不知这水露仙花怎么就和江云、仇心柳,还有左丘飏扯上关系了。只好继续听左丘飏说:
      “当日,你们在铁战山顶,横刀夺爱,把我苦苦等待了十年才花开一次的灵药抢走,害得我的未婚妻静儿只能眼睁睁烂了脸皮,连手臂上也长满了疮。我的师父,父母,还有兄弟姐妹,都不同意我和静儿的婚事。无奈之下,我只有投奔九秀山庄,听说这里富可敌国,收藏了各种珍奇草药,还能请到天下闻名的神医。然而,就算看过了十几位大夫,甚至连宫中的御医都请过来瞧了,还是摇头,说这天下间,唯有水露仙花才能彻底祛除静儿的皮肤病根子。现在静儿为了维持正常的容貌,不得不每日服用大量的中药,可是治标不治本,她一停药,就还会继续长疮。然而是药三分毒,就算我们吃得起一辈子的药,静儿的寿命,也会因为这大量的药引子而至少折损过半!你说,这笔账,我是不是应该算在你们头上?!”
      左丘飏讲完这段故事,已经恨得咬牙切齿,他腰间的寒木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在清朗的月辉之下,闪耀着冰冷的光芒。
      仇心柳听完了左丘飏的回忆,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承认:
      “不错,那件事的确是我们错了。说实话,我还真不愿意横刀夺爱。况且,那么珍贵的一朵花,还有美容养颜的功效,我自己没用上,反倒便宜了别人,我还不甘心呢。”
      “便宜了别人?谁?谁用了那朵花?”左丘飏警觉地问。
      仇心柳冷笑着说:
      “当日我们在宜昌,遇见了一时想不开服毒自杀的水影仙子华紫音。我身旁的这位,也就是江云,见人家楚楚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当然,说不定连魂也被勾走了,总之硬是要救那女人的命,去城郊破庙里请教了一位麻癫和尚,对方说须得用水露仙花做药引喂她服下,才能好转。所以我们才急匆匆地去铁栈山寻水露仙花,这不好巧不巧的就碰上了你。人命关天,江少侠更是英雄救美心切,只好对你出手了。”
      左丘飏疑惑地看着仇心柳,然后又把目光移向江云,对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冷得像一座玉雕。他冷哼一声,沉吟道:
      “如此说来,这仇我是得找你报了?”他看着江云,眼睛里已经射出两道寒光。
      然而,仇心柳不等江云开口,一个跃步站到他身前,指着左丘飏说:
      “那倒未必。现在江云还有一件紧要的事得做,营救他爹爹江无缺,所以他暂时死不得。你不是要报仇吗?当日伤你,我也有份,你冲我来就好了。若是你能赢了我,再找他不迟。”
      “心柳,让开。”江云在后面冷冷地说。然而仇心柳丝毫不为所动,仍旧高昂着头,看着眼前的左丘飏,眼里毫无惧色,反倒生出一股令人敬佩的英气来。
      左丘飏看了一眼仇心柳,轻蔑地笑了笑,然后说:
      “看不出来,你这妖女,对这小子倒是用情颇深。不过听你方才所言,他似乎心中另有所属啊。那位水影仙子,恐怕才是他的意中人吧。他既然对你无情,你又何必为他送死?当日力战我的,主要是他,我左丘飏还没有无耻到会和女流之辈动手。”
      仇心柳翻手把弓倒立,往地上一锤,然后恨恨地说:
      “你看不起女人是吗?你的那位静儿要是知道你打心眼里瞧不起女流之辈,不知会作何感想?”
      “不准你提起静儿!”一提到“静儿”,左丘飏顿时怒发冲冠,两只眼睛往外鼓,目眦尽裂的样子,在阴森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渗人。
      “好好好,不提不提。”仇心柳放缓了语调,慢条斯理地说:
      “你说得对。他心里早有了别人,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而且,你不是武当派的人吗?现在整个江湖都在追杀我,谁要是提着我的脑袋去领赏,别说赏钱了,只怕这武林盟主之位都唾手可得,你就不想取了我的性命去成就一番事业?”
      我和若湖听到仇心柳如此一番言语,顿时大惊失色。她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嘛,而且和江云感觉相处得很融洽啊。我们这几个月下来,也都看明白了,这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举止亲昵,除了域穴郊外的时候吵了一架,但后来又以一种令人无比羡慕的甜蜜结局收场,几乎再没起过争执,怎么今儿个仇心柳就跟吃错药了似的,非但跟一个外人抱怨江云朝三暮四,还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了,一副一心求死的模样,这是闹哪出啊。再看看江云,他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好像胸口有一股怒气憋着没发出来,但是看他那胸口起伏的幅度,只怕离火山爆发也不远了。
      左丘飏看着仇心柳那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愈发觉得古怪。他冷哼一声,甩了甩衣袖,把出鞘的寒木剑又收回鞘里,然后沙哑着嗓音说:
      “你莫要妖言惑众,我左丘飏可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今日,我自知不是你二人的对手。但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日,我会亲手来取你们的性命!”说完,他已经两袖生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后花园,剩下江云和仇心柳站在深秋的寒风里,江云看着仇心柳的背影,一脸的疑惑不解。
      “你为何要那么说?”江云问道。
      仇心柳背对着他,并没打算回头,而是冷笑一声,语气淡漠疏离:
      “我说错了吗?我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啊。”
      “……”
      仇心柳见江云没有答话,只是冷冷地站在自己身后,盯着她的背影,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看穿一样,只好转过身来,眯起眼睛轻声细语地说:
      “自从来了九秀山庄,我们生怕见到那些名门正派的人,也不记得是不是和他们结过仇。这样活在阴影里的日子,你肯定很难受吧。”
      江云依旧沉默,仇心柳自顾自继续说:
      “其实都是我爹爹害了你。你若是站出来昭告天下,你是江无缺的儿子,是最大的受害者,而不是大家口口相传的杀人魔头,而且你现在已经与仇皇殿决裂,誓死要救回自己的亲爹爹,手刃仇皇余孽,为武林除害,想必一定会得到很多人的理解和支持。到那时,你就再也不用像缩头乌龟一样地东躲西藏了。”
      “……”
      仇心柳见江云还不说话,吸了一口气,然后有些哽咽地说:
      “你这根死木头,干嘛不说话?怎么,我难道说的不对吗?”
      江云摇摇头,道:
      “我现在只想救回爹爹,别的事,暂时不想。”
      仇心柳看着江云,眼神冷漠,带着一丝讽刺道:
      “那可由不得你。你毕竟是江无缺的儿子,现在仇皇殿危如累卵,已是强弩之末。等武林大会过去,取得丧神诀,爹和娘……一定会,一定会付出代价的。而你,要救你爹,自然……自然是不会放过我爹的。”
      “心柳……”江云唤了她一声,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
      “你放心,我不会拦着你的。”仇心柳醒了醒鼻子,强忍住眼里的泪水,露出一个很勉强的微笑,继续道:
      “我明白,爹爹做了很多恶事,罪有应得。我也不奢求什么奇迹,我自己本身,就是一个见者诛之,十恶不赦的妖女。我的下场,一定不会好过爹爹。”
      “不会的。”江云几乎连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然而仇心柳并没有理会他,继续说:
      “今天在冰窖里,撞见你和华姑娘在练剑,我突然就明白了。哈哈,以前小时候,我也很希望能够和你练剑,和你说笑,但是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平日里也就和岩虎、石豹他们切磋拳脚,对我,你总是敷衍了事,就像见着瘟神一样,避之不及。我那时候,是多么想超越你,多么想代替你为爹爹铲除异己。可是,可是无论我多么努力,爹爹的目光,永远不会落到我身上。而你,不过是被收养的义子,凭什么,凭什么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直到后来,我在地牢,偷听到爹爹和江无缺的谈话,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哈哈,原来,你的存在,不过是爹爹复仇的工具。而我,这么多年来,苦心孤诣想要超过你,我是那么嫉妒你,又有什么意义!我们……我们不过都是爹爹手里的棋子罢了……”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世?”江云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我记得他在雪山上,当江小鱼刚刚揭穿他的身份时,也问过心柳类似的问题。那时候,仇心柳在第一次听到江小鱼的话时,并没有流露出坚决不信的反应,甚至连惊讶都没有,反倒是背对着江云,兀自哭泣,如今听到她自己承认早就知晓了江云的身世,我和若湖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仇心柳看着江云,苦笑着说:
      “是啊,我明明早就知道,却不告诉你,还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让装扮成铁面人的江无缺跟着我们,一起去桃花谷杀江瑕母子。我明明,明明知道你这是在手刃亲人,却坐视不理,还推波助澜。哈哈,我很坏是不是?简直坏到骨子里了,和我爹一模一样,是大奸大恶之徒,简直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仇心柳一边说,一边发出诡异的笑声,那笑声里还夹杂着哭腔,如泣如诉,像是无数怨灵的哀嚎,听得人的心都狠狠揪了起来。
      江云却只是淡淡地说: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仇心柳停住了笑声,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江云,然后幽幽地说:
      “告诉你?告诉你然后呢?你会怎么样?是去找我爹拼命,还是离开仇皇殿,去投奔你的家人?哈哈,若是告诉你,我们不会去桃花谷,也不会上雪山,而且,而且你若是知道了我是仇人之女,是不是恨不得立刻剥了我的皮,喝了我的血,拿我的性命去祭奠你被爹爹拆散的家庭?”
      江云看着仇心柳,平静地说:
      “你现在也是仇人之女。”
      仇心柳闻言,突然怔住,然后黯淡地垂下了眼睑,捋着自己鬓边的头发,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
      “是啊,你说的没错。我现在,不还是你的仇人之女吗?”突然,她抬起头来,以一种无比犀利的目光看着江云:
      “所以,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江云摇摇头,道:
      “错不在你。”
      “是吗?”仇心柳有些恍惚地一边说,一边走到月光之下,让那皎洁明亮的月辉如牛奶一般洒在自己的身上,她穿着紧身束腰的玉色长裙,在月光投影之下于地上划出一道纤细柔美的人影,美得好似即将奔向天宫的嫦娥。
      “可是,我还是仇皇殿的大小姐啊,是武林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你和我在一起,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的。那些名门正派,可以原谅你,因为你也是受害者。但是,但是他们绝对不会原谅我的。你若是想要重获光明,真正享受你作为江无缺之子的身份,就该和我一刀两断,恩怨两清。最好,你能亲自拿着我的头颅,去向孤苍雁谢罪。那时候,他一定会为你秉持公道,亲自为你接风洗尘的。”
      江云见仇心柳越说越离谱,忍不住上前一步,靠近她那纤瘦娇小的身躯,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身体狠狠掰过来,强迫她看着自己,一字一句道:
      “我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呢?”仇心柳轻飘飘地问,她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秋夜里显得格外灵动缥缈,好似一只翩然飞舞的蝶,婉转、柔情。
      “你和华姑娘,不是练剑练得很开心吗?她是武林第一美女,又是人人敬仰的水影仙子,是大好人,是大女侠。你若和她在一起,一定会省去不少麻烦。她可是能够替你洗白的人呢。至于你,长得这么好看,武功这么高强,和她在一起,倒真的是一对神仙眷侣。”
      听到这里,我大概明白了。仇心柳之所以今天晚上的表现如此反常,估计是白天撞见了江云和华紫音在冰窖里练剑,这下子大概又是在吃酸醋了。不过,她这次不像上次那样赌气离家出走,而是与江云彻夜长谈,好像连掏心窝子的话都说出来了,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那张绝美的脸在月光映衬之下显得愈发苍白,看得让人我见犹怜。
      江云却依旧很淡定地解释说:
      “白天我本来一个人在练剑,华姑娘突然来了,说想和我过招。我没别的想法,只是练剑而已。”
      仇心柳轻蔑地笑了一声,淡淡地说:
      “可我看你们很般配呢。小时候我想和你练剑,你可理都懒得理我。”
      江云见仇心柳把童年时期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出来了,无奈地皱了皱眉,道:
      “你自幼使弓箭,还要跟着义母学配药,学鉴定,与我练功,只会浪费时间。”
      “哼。”仇心柳把头别到一边,似乎根本不相信江云的解释。而江云也并没有想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伸出手指托住仇心柳的下巴,迫使她往自己这边看,然后道:
      “今天这样的傻话,不许再说。”
      仇心柳虽然在江云的力道之下无法挣脱,只能噘着嘴巴看着江云,但还是振振有词:
      “我才没说傻话,我说的都是事实……”
      然而她还来不及把最后那个“实”字完整地发出来,江云的唇已经覆了上去,毫不留情地堵住了她的嘴。此时月华铺天盖地倾泻而下,把后花园里金灿灿的菊花染上了一层清辉,连池塘里闭目的睡莲也仿佛受到了召唤,闪烁着一层柔美的光泽。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云柳接吻了,表现得比若湖要淡定许多。而若湖则张大了嘴看着眼前这纠缠在一起的二人,连眼皮子都不眨了。
      江云紧紧抱着仇心柳,他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仇心柳只能缩在他的胸口,被他的双臂圈住,就像一只掉入陷阱的小狐狸,怎么挣扎都不管用。江云以一种近乎霸道的姿势环住仇心柳的腰,疯狂地吮吸着她唇齿之间的香甜,比上一次在域穴郊外,来得更加猛烈,更加长久。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仇心柳的脸涨得通红,眉心拧成了结,似是已经憋气憋到了极限,死命捶打着江云的胸口,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的唇,但环住她腰间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动。仇心柳趁机立刻低下头,狠狠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这才好像活了过来,歪歪扭扭地把头靠在江云宽阔坚实的胸膛上,像是半分力气也没有了,喘着粗气却又气若游丝地说:
      “你……你……你少欺负我!”
      江云却有些好笑地看着双颊绯红的仇心柳,低头把自己的下巴抵住她的头顶,轻声说:
      “欺负吗?你好像乐在其中。”
      仇心柳一听这话,四肢乱颤,就要从江云的怀里挣扎出来,但江云的手臂渐渐收紧,她根本逃不出这座五指山,拳打脚踢了好一会,这才作罢,然后靠在江云怀里闷声说:
      “你以后,不准和华姑娘练剑!”
      “好。”江云很爽快地答应了。
      又过了良久,直到子夜的钟声响起,仇心柳这才悠悠地问道:
      “木头,你……你真的不后悔吗?你,真的要和我在一起吗?”
      “嗯。”江云用力地点了点头,尖锐的下巴在仇心柳的头顶狠狠磕了一下。
      “为什么啊,你这个傻瓜……”仇心柳呢喃自语,一只手却攀上了江云的肩膀,和他抱得更加紧密,两人之间身体贴着身体,几乎连一丝缝隙都没有了。
      江云却不再回答仇心柳的问题,而是看着天边的明月,认真地说:
      “等救回爹爹,我们就回仙云栈。”
      “哦,然后呢?”
      “然后——”江云顿了顿,像是沉思了半天,最后才鼓足勇气,说了两个字:“成亲。”
      听到这两个字,我和若湖都惊讶地捂住了嘴。妈呀,江云这是在向仇心柳提亲吗?没想到,真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这么快就要……然而仇心柳的反应比我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几乎全身上下都狠狠颤抖起来,然后激动得仿佛就要从江云的怀里跳出来,但又没法子挣脱他铜墙铁壁般的怀抱,只能看着他五官精致的脸庞,颤抖着声音,断断续续地说:
      “真……真的吗?”
      “真的。”江云轻轻点头,然后不经意之间,双唇在仇心柳的额前轻轻一点,扣下了一个无比温柔的吻。
      仇心柳一颤,两只手抓着江云的衣襟,几乎快把那身黄白长衫给揉破了,只是不断地呢喃着:
      “云哥哥……云哥哥……”
      “我在。”江云轻轻摸着仇心柳的头,为她捋顺被风撩乱的头发,继续紧紧抱着她,就好像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过了片刻,夜色愈发暗了,敲更的声音已经响起,现在只怕已经过了一更了。江云看着怀里的仇心柳,道:
      “回房吧。”
      “嗯。”仇心柳把头抬起来,慢慢离开江云的怀抱,在彻底和江云的身体分离之前,江云突然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带着她朝自己所住的二进西厢房走去。当仇心柳被江云带着踏上那条连接三进与二进的九曲回廊时,她摇了摇江云的手,道:
      “木头,我的房间在那边。”说着,她指了指回廊另一侧。我们所在的后花园,属于三进,若要回房,不需要通过这条九曲回廊,只有江云住在二进,才需要上这条走廊。然而江云并没有松开仇心柳的手,更不打算和仇心柳道别,自顾自地牵着她边走边说:
      “今晚睡我房里。”
      仇心柳一听,倒也没有急着挣脱江云的手。我猜,他们之前在仙云栈反正都睡一间房了,这恐怕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只是仇心柳红着脸,低着头,以细若蚊蝇的声音心虚地说:
      “这……这毕竟是别人家,不太好吧。”
      可是江云根本没有答话,已经快步带着她消失在了九曲回廊的尽头。我和若湖不敢再跟上去,尤其是若湖,还被方才这二人在月光下耳鬓厮磨、你侬我侬,以及私定终身的一幕,震撼得呆若木鸡,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动都不会动了。
      我充分理解若湖,我第一次在域穴郊外看着他俩卿卿我我的时候,差点没晕过去。而且,若湖估计还想起了她自己和江瑕,虽然看上去谈笑风生,其乐融融的,但是今晚和云柳一比,那简直是平淡如水啊。我也不好意思在这时候催促若湖回去睡觉,只能陪着她坐在长廊里,吹着凉如秋水的风,直到夜半三更,若湖靠在我的肩头睡着了,我才轻手轻脚搭着她的手臂送她回房,然后再回到自己房里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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