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寸烟》尺走

6、第 6 章

　　宿醉带来的酸痛蔓延全身，周裕安费力把眼睛睁开，入目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
　　“嘶，”他扶着床想要坐起来，没想到却扯得一阵头痛，微微抬起来的身子就这么又砸回床板。
　　实话实说，有点硬。

　　“你醒了？”屋外传来脚步声，周裕安揉了揉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人影走进来。
　　人是陈占元，手里好像还端着什么东西，周裕安看不清。
　　“我当你有多能喝，”陈占元走过来坐在床边，笑着打趣他，“这个酒量你也敢喝洋酒，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大。来，把醒酒汤喝了。”
　　“嗯。”一碗热乎乎带着点酸甜气息的汤冲开了周裕安嘴里的寡淡，不凉不热温度正正好的液体也一路抚慰了他的肺腑。
　　咕咚咕咚一碗汤灌下去，周裕安终于缓过神来，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

　　“饿了？”刚刚醒过来的肠胃过于欢腾，连陈占元都听到了一阵接着一阵的声响。
　　周裕安捧着碗不好意思点点头，小孩子还是脸皮薄。偏偏自己又没办法控制这声响，着实有些出丑了。
　　“饭已经做好了，”陈占元站起身来拍了拍他，“自己去洗漱，完了过来吃饭。”

　　为了照顾宿醉的人，今天的早饭是一盆热乎乎的肉汤配着些爽口的小咸菜。
　　浓厚的油脂香气一下子就引得人胃口大开，周裕安坐下用筷子捞了捞，里面有一些粉丝还有些干菜。
　　切得碎碎的香菜末洒在上面，他手边还有一小碟剁椒。
　　“想吃多少自己加，”陈占元手边也是这么一大碗。
　　汤略微有些烫口，半碗下去吃的人大汗淋漓，整个人都通透了。

　　周裕安喝完最后一口汤，只觉得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
　　他不自觉地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脸上满足的小表情仿佛一只慵懒的猫咪。

　　他闭着眼没看到，陈占元看着他伸懒腰的样子，眸色暗了暗，只是他又什么都没说。
　　舒适惬意只是一时的，陈占元没一会儿就开始催周裕安，“吃饱了赶紧去上班。”

　　“三哥你这就赶我走了？”周裕安用旁边的手帕擦了擦嘴，小眼神里都是不敢相信。
　　“信誓旦旦要自己独立的人可不是我，”陈占元站起来收拾碗筷，“快去吧，我这也准备出门了。一会也要去见个人。”
　　“哦，”周裕安老老实实站起来，可是目光里总还带着点审视的意味。他想要在陈占元脸上找出些不一样。
　　昨晚的事情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周裕安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想要在这个熟悉的人身上发现些什么。
　　区别于三哥，独属于陈占元的东西。

　　可是没有，太平静了，太正常了。
　　陈占元这一个早晨与往常毫无区别。
　　周裕安遍寻无果，擦了擦手，拿起来外套往外走。
　　“三哥，昨天，”他最后一次试探着开口。
　　“昨天你喝多了，照顾你应该的。”陈占元提着一兜点心过来，“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劳驾周少爷自己拎了。”
　　周裕安还想说什么，被陈占元发现了。
　　“咱俩客气啥，不就是照顾照顾你，你小时候我没少照顾你。”
　　“赶紧去上班吧，都是外国人，迟到了不好。”
　　一个字还没吐出来就被陈占元堵得死死的。

　　周裕安实在挤不出一个笑脸了，他低着头接过点心，声音有些沉闷，“我知道了三哥，你就别瞎操心了。”

　　陈占元的公寓在三楼，周裕安出了他家门口顺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下走。
　　楼道里潮湿的气息不停地往他鼻子里钻。他从那栋楼里出来后，浑身都裹上了挥散不去的阴郁气息。

　　站在公寓大门的位置，周裕安知道他在这里抬头正好可以看到陈占元家的客厅窗户。
　　周裕安嘴巴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什么，又不曾开口。

　　他们都不一样了，就像从来没有陪他喝醉过的陈占元不会知道。
　　周小少爷喝酒再多，也不会断片。

　　昨夜温柔的触感犹在身侧，周裕安定了定心神转身离开。
　　他不知道该怎么宽慰自己，只能一遍又一遍在心底重复，他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时间。
　　他们彼此身上有对方的烙印，分不开的。

　　陈占元站在客厅的窗帘后面看着周裕安慢慢走远，嘴里不自觉长长一声叹息。
　　他从来没想过周裕安会对他有意，是高兴也是欣喜，但是这份情谊他不会也不能接受。
　　陈占元眼里的周裕安始终是那个小少爷。
　　他以后会认识更多人，而自己，不过周家区区一条狗。
　　总会被忘掉的。

　　“他最近怎么样？”在周家，能被周老爷子这么没头没尾被问的可是就周裕安一个。
　　陈占元跟在周老爷子后面笑了笑，老爷子嘴硬心软这个特质简直写满全身。明面上提起来周裕安就生气，拐杖柱得梆梆响，可是没外人的时候又总忍不住打听。
　　“挺好的。”陈占元捡着周裕安的近况跟老爷子说了几句。
　　他知道周老爷子生气周裕安自己偷偷跑回来还不回家，所以哪怕再挂念都没办法拉下脸来去看看自己孩子。

　　“他能有什么好。”周老爷子故作姿态地拄了拄拐杖，“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天天找你去蹭吃蹭喝，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
　　“你说他干嘛不回家，那他回来我还能把他腿打折关在家里不成。”周老爷子都好几年没见过自己儿子了，怎么可能不想。
　　可是老一辈人嘴上总是不会服软的，他开始跟陈占元念叨，“王老四的那个闺女，我见过。大方，得体，也在国外读过书，我又不说要绑着他娶媳妇，就是两个孩子认识认识，你看他那个脾气，还离家出走了。”
　　周老爷子说起来这个事就生气，他不过是寄过去的信里提了那么一句，谁能想到周裕安就这么敢。

　　“小三啊，”周老爷子突然回头看着陈占元，“你说那个小兔崽子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没等到陈占元回答，周老爷子自己点点头，“肯定是了，要不他干嘛反应这么大。”
　　“哎，他喜欢谁，你见过吗？”
　　见过，不光见过，现在还就站在您面前呢。
　　陈占元心里想着又不敢说，只能把话题往别处带，“小安才多大，情情爱爱的这些他还不懂呢，您别着急，过两年就好了。”

　　“哎，”周老爷子坐下叹了口气，“他妈要是还在就好了，怎么也能教教他。”
　　周夫人在周宅里是个禁忌，只有跟着周老爷子时间久的人才记得。饶是陈占元，也只不过隐隐约约对那个温婉好看的周夫人有点印象。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地站在周老爷子旁边。
　　“我知道你们都不敢提，没事。”周老爷子还想说什么，可或许往事重提他也不好受。沉默了一会他挥挥手，“忙你的去吧。”

　　“三哥？”周裕安今天一下班又直接来了陈占元的办公室。
　　只是今天，似乎不太凑巧。

　　妖艳的香气隔着老远就往他鼻子里钻，没等到周裕安没走近就听到有个娇娇软软的女声在撒娇，“三爷，陈三爷~”
　　她语气一拖再拖，三个字里拐了不知道多少弯。
　　“小安过来了？”孟鹤堂故意等到看到那个站在门边的身影才站起来。
　　“想买就去买吧。”他拿出自己钱包打发那个女人走。

　　“三爷记得过来啊，”女人穿着裹身的绿色旗袍，走起路来仿佛水蛇成了精。
　　她和周裕安在门口擦肩而过。
　　周裕安强撑着目不斜视，哪怕感受到有一股打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打扰三哥了？”他走到陈占元办公桌前似笑非笑。
　　“又不是什么正事，”陈占元颈间有道红痕，是口红的颜色。
　　他领带有些松，衬衣也别扭地拧在身上，一点一点的，都在扎着周九良的眼睛。

　　这两天陈占元的疏远周裕安不是毫无察觉的。
　　想到这他又有些委屈，“怎么，我是不是该叫她嫂子了？”
　　周裕安故意地站的离陈占元越来越近。
　　“瞎说什么呢。”陈占元扯了扯领带，有点喘不过气来。

　　“三哥，”不知道是被什么刺激到了，或许是那个妖娆的背影，又或者是陈占元脖颈间的红痕。周裕安突然就不想兜圈子了。
　　他委屈，生气，可是更害怕，谁知道陈占元后面为了躲他会不会作出更过分的事。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又往前一步，“我喝醉，从来不断片。”

　　这句话一说出来，在场所有人好像都松了一口气。
　　压在喉间不上不下的那块石头落了下来，陈占元也不往后退了。

　　“小安，”周裕安从来没有在陈占元脸上看过这样挣扎的神色，“你想说什么？”
　　“我喜欢你，”周裕安愈发咄咄逼人，“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三年前，就听到了。”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陈占元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笔直得站着，看着身前同样站得笔直的小孩。
　　周裕安的逃避，周裕安的接近，很多事情在这一刻突然就被串起来了。
　　陈占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事情说到底是他的错。

　　“小安，”他喉头有些堵，声音发颤。
　　“我五岁流落街头，不是周夫人的善心把我领回去，我早就死了，到死也是没名没姓。”
　　“陈占元不过一个孤儿，没有周老爷子器重栽培，就没有今天这些虚名。”
　　“三爷？”他说出来自己都在笑，他又算得上什么三爷。
　　“你是周家独子，有些事我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周家于我，恩重如山。”
　　“这种事我如果做了，那我是报恩，”
　　“还是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