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恐怖小说合集》狼儿小时候

31、（之七）娃儿井（7）

　　　　七

　　受到一道强光刺激，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的高阿姨惊叫着睁开眼睛。
　　原来是天亮了，高阿姨回想起昨夜的恐怖一幕，暗自侥幸。
　　“都找上门来了。”高阿姨心有余悸。望向旁边的一张太师椅，李先生还在垂头昏睡，身影显得僵硬。
　　“李先生？”感到有些不妥，高阿姨慢慢接近李先生。才刚看清太师椅上的李先生，高阿姨来不及喘气就被吓倒在地上。
　　李先生根本就不是垂头睡觉，而是他的头被砍下了，所以从背后看才会觉得是在垂头睡觉。而李先生的断头正被他自己捧着手里，表情仍停留在安睡的时间里。地板上有一滩血，应该是从脖子上的切口流出来的。
　　原来昨夜高阿姨听到的“笃、笃、笃”的声音不是脚步声，而是血滴到地板上的声音。
　　这么说来，自己岂不是跟一个断头尸睡了一个晚上？
　　想着想着，高阿姨感到心脏有些疼，加上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就跄跄踉踉地跑出大厅。
　　高阿姨刚跑出大厅还没走远，一个身影就来到李先生面前 —— 是黄太太。黄太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藏在大厅里，窥视着李先生的血一滴一滴地落下，窥视着高阿姨在作恶梦时的挣扎。
　　“你个死佬吖，把地板弄得这么脏？”黄太太指着李先生破口大骂，然后停下仔细地观察李先生。忽然，黄太太从李先生的裤兜里抽出一个小纸人，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见李先生好像有些不对劲，黄太太也不敢再惹怒，促促离开大厅，还不忘小心翼翼地把厅门关上。
　　高阿姨慌张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解开腰间的小包，把里边的东西都倒出来。
　　“幸好有带上，不然就麻烦咯。”高阿姨从一堆杂物中翻出一叠符纸，把符纸贴满门窗，然后在翻出两张镇邪图，把其中一张规规矩矩地贴在木门内侧。
　　“鬼仔去，鬼囡去，找他们抱怨去吧，别来找我。”说着，高阿姨拿起另一张镇邪图：“不然就让你们魂飞魄散。”
　　这片荒野气候湿润，尸体腐烂得很快，估计不久后李先生的脑袋就长满蛆虫了。而且，李先生的尸体还在大厅里不曾处理过，血腥味和越来越浓郁的腐肉味弥漫在整个大厅，所以高阿姨就不能再回到大厅消磨时间。
　　在与世隔绝的老宅里，时间过得飞快。镇邪图一刻不离手，高阿姨在院子里逛一会儿坐一会儿，天色不知不觉的就暗下来。
　　这时李先生尸体的腐臭味已隐隐扩散出了大厅，高阿姨更是走到老宅外躲避腐臭，同时庆幸大厅的门窗都是关得死死的，不然不被恶心死才怪呢。
　　说的也怪，高阿姨在老宅外踱来踱去，偶尔瞟一下老宅外那古老的蛙儿井，但从不靠近，似乎蛙儿井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而蛙儿井一直毫无动静，像猎杀前的潜伏，默默地等待，一直等到天空昏暗也没有任何异常。
　　晚饭时间，高阿姨回到老宅，碰巧遇上刚从厨房出来的黄太太。
　　“终于煮好了，那张食谱真复杂。”抹掉额上的一把汗，颇有成就感。
　　“什么食谱？”
　　“这张。”黄太太展开手中的纸卷。
　　纸上画有一个奇丑无比的古代将领，将领正怒目圆瞪，张开血盆大嘴，准备把手上提着的鬼头吃掉。
　　“钟馗啖鬼图？”高阿姨马上反应过来，发现一直握着手里的镇邪图竟不知在什么时候弄丢了。像想到什么东西，高阿姨脸色骤变，立刻冲入厨房。
　　厨房里，一颗人头正在大汤锅中被煮的翻滚着—— 这是李先生的头颅。
　　高阿姨心跳加速，一转身就把跟着身后的黄太太抓住，抓得很紧，指甲都陷进黄太太的双臂上了。但黄太太竟然毫无反抗的意思，反而似笑非笑地问：“想吃吗？”
　　高阿姨愣了一下，看着黄太太的双眼，慢慢松开手。
　　眼前的黄太太不是黄太太！
　　一丝恐怖的念头闪过，高阿姨立即就转身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走出厨房，走在老宅内的走廊上。只是高阿姨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高阿姨担心黄太太追上来，但不敢回头看，更不敢大步走，害怕打破现在的宁静。
　　面临死亡比死亡恐怖。如果可以，高阿姨宁愿突然死亡，无惊无痛，也不愿意在危险面前垂死挣扎。
　　走廊悠长而漆黑，经过的房间都没有灯光，房门或是紧闭着或是虚掩着，但不管是哪间房，都让人感到深寒。
　　但高阿姨只警惕着身后，她不知道此时的黄太太是在厨房吮吸着李先生的脑浆，还是正无声无息地跟在自己的身后……
　　眼前出现长明灯的微光，快回到自己房间了，高阿姨不由得加快脚步。刚跨进房间，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反手把门关上。
　　“啪！”响亮的关门声打破恐惧，高阿姨才瘫软在地板上，回头看看贴在木门上的镇邪图。这是多年前请人画的门神图，图中的古代将领画得很逼真，连眼睛也栩栩如生。
　　等等！栩栩如生？
　　高阿姨立即站起来，凑近看着门神的眼睛。长明灯幽幽明灭，高阿姨又凑近了一些。看着看着，高阿姨就蔽住了呼吸 —— 这双明明是活人的眼睛。
　　门外有人！
　　高阿姨深呼吸了一下，一下子拉开木门。
　　是黄太太，正抱着李先生的头颅站在门外，此时高阿姨才注意到，走廊里散发着浓郁的肉香味。
　　难道，在自己回房间的路上，黄太太就这样一直跟在背后？
　　回忆一下，刚才在漆黑阴暗的走廊上，黄太太鬼森森地跟在高阿姨背后。高阿姨走一步，黄太太就走一步，只要稍有停顿，黄太太抱着的头颅就会撞上。途经几间无人的黑房间，房间的住户都已横死，或许他们的怨魂就在门缝里偷看，或许也像黄太太太一样悄悄地跟在背后。
　　想到这里，高阿姨就心里发毛。
　　“有事吗？”高阿姨故作镇静，却未察觉自己已经全身颤抖。
　　黄太太没有回答，失魂地站在高阿姨面前，被烛光映得蜡黄的脸上突出一双血丝满布的眼睛，直钩钩地盯着高阿姨。
　　“黄太太—— ”外面传来紫紫的呼唤声。想起老宅里还有紫紫，高阿姨的心变得安定些。
　　“黄太太……黄太太你在干什么？”紫紫的声音再度传来，高阿姨却陷入无尽的恐慌。
　　这，黄太太正在外面跟紫紫一起吗？
　　那，眼前的黄太太是谁？
　　高阿姨倒吸一口气，急忙把门关上，可黄太太抢先把门卡住了。见情况不妙，高阿姨用尽全身力气压向木门，紧接着就跑到窗前跳出去。没完，高阿姨未稳住身子就蹿出老宅，钻进山林。
　　前方是幽暗阴森的深山大岭，后方是尖叫着追赶过来的黄太太。
　　无暇多虑，高阿姨没命地逃，背后的尖叫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高阿姨就偶尔感觉到自己后背有一阵逆风。葛然回首，原来是黄太太提着李先生的头颅甩向自己，还面目狰狞地怪笑着。
　　高阿姨冷汗满身，更是一个劲地逃跑。
　　跑了不知道有多久，背后的怪笑声仍紧跟着。高阿姨已经没力再逃，只好猛地刹住脚，同时转身一推。
　　背后哪有人？都是林立的影子和无尽的黑暗，根本没有黄太太的踪影。
　　高阿姨紧绷着的心弦缓了一些，趁机仰颌喘气。
　　现在要不要回老宅呢？但是回去的话又会碰到黄太太，还是不回去好些，可是整夜在野外的话……
　　汗水和浓雾打湿衣衫，寒气彻骨。
　　高阿姨往返途凝望了一会儿，打一个冷颤，快步走向森林深处。
　　走了好久，高阿姨看到远处的山谷有一点灯光若隐若现。高阿姨如发现了一根救命稻草，加快脚步往山谷走去。
　　跌跌碰碰，高阿姨好不容易来到山谷的一块空地，空地上有一家小茅屋，虚掩着的窗扇下照出幽幽的烛光，显得诡异。
　　高阿姨悄悄上前，微微地揭起窗扇。
　　小茅屋里，有一个干瘪的老头和一个胖妇坐在小火堆边。
　　那个瘦骨嶙峋的老头正拿着镰刀在石块上打磨。“嚯 —— 嚯 —— ”声音浑浊而低沉，像是老头随时会睡着一样。旁边的胖妇则在专注地缝补，动作利索得不亚于缝纫机。
　　窗外的高阿姨揉揉眼睛继续窥视，发现小茅屋还有一几堆禾秸在角落里，除此以外别无所有。不，禾秸堆上还躺着一个少年。
　　少年的脸色蜡黄，身体跟老头一样瘦弱，脑袋却大得极不相称，昏昏欲睡，给人一种垂死的气息。
　　转辗几番，少年无意间发现了窗外的高阿姨。像受到刺激，少年顿时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双眼却死死地对视着高阿姨。
　　见到少年的举动，胖妇连忙撇下手中的针线，跑过去按着少年的人中。而老头看看少年的眼睛，察觉到门外有异常，立刻拿起镰刀冲向门口。
　　高阿姨感到不妥，转身跑进灌木丛里遁去。而小茅屋的门却没有打开，窗扇下映出昏黄的烛光，很安详，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外面，高阿姨才刚离去，黄太太就从另一方向蹑手蹑脚地进入空地。看看高阿姨远去的方向，又看看那间小茅屋，黄太太狰狞一笑，抱起李先生的头走近小茅屋，在窗前偷看。
　　小茅屋里有一缀火堆在中央，沉重的火光伏在每一寸地板上。
　　突然，黄太太像发现什么，不停地转动眼球，然后还没来得及惊叫就落荒而逃，剩下孤独地小茅屋立在空地上。
　　其实，小茅屋里什么也没有—— 除了一缀火堆，和无数婴儿的脚印。在地板上、在墙壁上、在屋顶上，一串串的婴儿脚印在疯狂地嬉笑……
　　跑了一段时间，高阿姨发现有些不对劲，立刻停下来环视四周。
　　四周尽是鬼气森森的林野，地上铺满了各种花草，有生的也有死的，却没有任何被踏过的痕迹。
　　高阿姨迷路了，高阿姨又再恐惧了。到处寻找出路，却又不敢走远，高阿姨只好在周围兜兜转转。
　　“噗通。”高阿姨一不小心被不明物品绊倒，狼狈地趴在地上。但是高阿姨没有站起来愤愤咒骂，而是安静地贴在地上，小心地警视周围。
　　野草长得很茂盛，把高阿姨遮得严严密密的，一股鼠藏兔匿的感觉油然而生。
　　刚才自己是多么傻帽呀，那么乱逛岂不是暴露自己的行踪了吗？就这样躲在草丛中才是安全。对，就这样趴着到天亮，天亮就可以离开了。
　　想到这里，高阿姨感到有冷风袭来，猛地缩一下脖子。这里寒冷透骨，要这样度过一个晚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冷风再来袭，高阿姨又使劲缩了一下脖子。
　　雾气深浓，很快就沾湿了高阿姨的衣服，高阿姨不由得哆嗦起来
　　忽然，高阿姨颤了一下，猛然转过头 —— 一张惨白的脸在背后对着自己的脖子吹气。
　　高阿姨触电般弹起来，惊恐地看着刚才躺过的草丛。
　　草丛中，黄太太缓缓站起，阴森森地看着高阿姨。原来刚才是黄太太在脖子后面吹气，高阿姨完全不知道黄太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躺在那里的。
　　一声不吭，高阿姨转身就逃，黄太太单手搂着李先生的头颅，立刻追上去。
　　几次急转弯后，高阿姨再次甩开黄太太。
　　回头看到没人，高阿姨敏捷地蹲在一棵树背后，静静地藏起来。
　　“磕！”一颗头颅飞来，狠狠地撞到高阿姨藏身的树干上。高阿姨如鸟惊弓，还没站稳就没命地跑。
　　“你逃不掉的，哈哈，你逃不掉的，哈哈哈……”捡回头颅后，黄太太穷追不舍。高阿姨咬紧牙关全力逃跑，渐渐就听不到黄太太的疯叫声。
　　高阿姨停下来贪婪地喘息，还不忘环视四周。
　　这里是一个山洞的洞口外，洞口很矮，甚至低到高阿姨的腰部。高阿姨蹲下来查看洞口，不禁感到失望 —— 山洞很深，但洞里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外窄里宽，而是越到里面越窄。而且这是一个小型的钟乳洞，山洞的上壁有无数的钟乳岩垂下，下壁却反常地平坦。
　　在这里藏身也不错，高阿姨一个低腰就进了山洞里屈坐着，小心地留意外边的情况。
　　一夜的折腾让高阿姨体力透支，现在稍有松懈，高阿姨才发现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眼皮也越来越重。
　　“沙沙沙。”外边有些动静，高阿姨狠狠地捏了自己一下振作起来，警惕地看着洞口。
　　杂声渐渐接近，不多时，一双腿出现在洞口外。这是黄太太的腿，高阿姨记得很清楚那双绿色的布鞋。
　　洞外那双腿徘徊了一下，最后停下来，脚尖正对着高阿姨。高阿姨放慢呼吸，紧盯着那双腿，不禁抹一把冷汗。
　　但那双腿再无动作，就这样死死地立在洞口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噗噗，噗噗，噗噗……
　　看着那双腿，高阿姨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随时准备跳出来似的。而洞外那双腿始终丝毫不动，静静地等待。
　　渐渐地，风不吹了，草也不摆了，外面的一切都定格了。不，还有一处草丛在动，有什么东西在那？
　　高阿姨不由自主地把头凑前了一下，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那处草丛。
　　一只小手从那草丛中伸出，稳稳地压在泥地上，泥地上的苔藓被压得挤出青绿色的汁。
　　高阿姨发愣地看着那只小手。
　　小手再次举起，往前攀了一步，一个婴儿爬出草丛，接而慢慢接近高阿姨。与此同时，还有几个婴儿紧跟其后，动作僵硬地爬出草丛。
　　这些婴儿都是紫色的皮肤，□□的身体上长了一块块苔藓，五官不时流出带有血丝的脓。
　　高阿姨不敢叫出声，只管往后退，退到山洞里面。见状，几个婴儿发出凄厉的哀嚎，加快向高阿姨爬去。
　　山洞越往里面越狭窄，高阿姨只能侧躺着继续往里面钻，獠牙般锋利的钟乳岩不断地割破高阿姨的皮肉。但眼前的婴儿爬得更快了，逐渐接近高阿姨。
　　高阿姨加紧爬向山洞的深处，直到只能用屁股挪动，直到只能用手肘撑爬，直到只能……
　　跑到有动静的地方，黄太太就四周张望。没有发现，黄太太就停下来凝视面前的一个山洞，歪头傻笑。一会儿后，山洞里流出一滩血水，很快就浸湿了黄太太的鞋底，血腥味惊醒了黄太太。
　　“噢，不玩了。”黄太太像意识到什么，
　　转身落荒而逃。离开前还随手一抛，把李先生的头颅遗弃在这里。成抛物线坠下，李先生的头颅被一枝茂密的树丫卡住，暴突的眼珠窥视着下方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