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破》酱婶子

139、阋墙（二）

　　沈造去看堂老板，却在此时，大门倏地打开。

　　沈造吓了一跳，就见那个一直跟在人群中的方脸长随不知何时从何处潜入进油铺，从内打开了门。

　　沈造再次看向堂老板，就见他笑着朝自己挑挑眉，率先一步进了油铺。

　　满室油香。

　　熟悉的柜台，堂后悬挂的门帘洗的崭新，帘前还缀着细麻线穿起的一整扇铜钱，老满爷说过，那是他从学徒做起，第一次攒够的一贯钱，整整一千枚。

　　老满爷之所以叫老满爷，是因为满油记。

　　他的油篓很大，他的油壶也很大，旁人做生意童叟无欺便是好的，老满爷的油铺，总是能将任何人的容器灌满，满到溢出来为止。

　　长随们无声的在堂前堂后移动，沈造就站在柜台后，轻轻擦拭着货架边沿。

　　堂老板将身子支在柜台前，问他，“看来你和他关系不错。”

　　沈造恍然回神，点了点头，“他无儿无女，我无父无母，他很照顾我。”

　　沈造识字，但白天里他要四处挑货，只有夜班归家能翻看些书籍，老满爷每每在他拿了当日的银钱去店里的时候给他一壶灯油。

　　十八文一根的白烛，一夜要燃三四根，提瓶沽油四五文，便可彻夜点灯。

　　沈造说，“我有好些书都是老满爷给的。”

　　堂老板说，“看来他是个好人。”

　　沈造不置可否，沉默着越过柜台，走向门板后那口硕大的油缸。

　　“为什么你的褡裢会出现在这里？”

　　“我的褡裢破旧的很，老满爷买了条新的给我，那条......他先前说已经扔了。”

　　沈造眼底泛红，低着头静静看着眼前的油缸，突然，抚摸油缸边沿的手猛地顿住。

　　沈造错愕，“不对，这不是老满爷的油缸。”

　　堂老板上前几步，略一打量，道，“确实，没见哪家油铺的油缸这么新这么干净。”

　　沈造摇头，“不，老满爷爱干净，这店里每一样东西他都会定时擦洗，可这不是原来那个，他死前一天晚上我来，还不是这口缸，原来那口油缸这里有个缺口，是我有一次险些摔倒用扁担砸出来的。”

　　沈造看着堂老板蹲身在油缸前，撅着屁股毫无形象的前后打量，然后抬起头，肯定的回应，“嗯，确实，这口缸才被换过。”

　　丁乾从屋后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青布包裹，摊在明落面前，“屋后船坞找到的。”

　　老满爷就住在油铺后的船坞里，褚破到了后堂，临着窗，看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水道，想象着老满爷夜夜荡漾在船屋之上的惬意。

　　包裹里很简单，只是几件浆洗干净的衣裳。

　　堂屋外，明落看向沈造，“你觉得有谁会害他？”

　　沈造看着眼前的人，他是堂老板的知己，一双桃花眼勾人，却总不敢让人多看一眼。

　　沈造摇头。

　　明落淡笑，眼底意味不明，“那你觉得是谁要害你？”

　　沈造愣了下，还是摇头。

　　他看见堂老板从后堂出来，一脸愉悦的看着自己笑，“回去吧，今夜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

　　沈造环视四周，将所有人的脸印在脑海里，他心底有千万疑惑，终是不得不压下。

　　次日一早，沈造的房门再次被敲开。

　　是两个陌生人。

　　惊疑间，沈造被带到了堂老板的房里，里面全是人。

　　堂老板和他的知己就坐在那里，桌上摆着老满爷的包裹，窗前却立着一口大缸，湿漉漉的还滴着水。沈造诧异的看过去，那是老满爷的油缸，边沿处还有一个缺口。

　　桌上的包裹被摊开，一件青衫散乱的放着。

　　视线从青衫衣襟处的云纹处移开，褚破看向沈造，“你知道青衣社吗？”

　　沈造微愣，先是摇头，随即又点头，“我只是听说过，但那不是在武周吗？”

　　他看见堂老板笑了，笑着问他，“为什么你一开始就那么信任我们？”

　　沈造不假思索，“因为你们是周人。”

　　老满爷，就是周人。

　　倏地，沈造双眼瞪大，看向满屋的人。

　　堂老板又说，“你去看看那缸里都有什么。”

　　沈造挪到窗边，油缸里没了油，只有一张散开的油纸，里面是半截铜丝，一块黑浓黏腻的硬块，他伸手拿起，凑近鼻尖闻了闻，是铜油。才要放下，又见油纸上还散落着一些粉磨，沈造再次伸手，碾了碾。

　　沈造大惊，“这，是硝石！”

　　褚破提醒他，“是火药，你手里的东西，一旦点燃，这间客栈就没了。”

　　沈造连忙将手里的东西丢回缸中，背后渗出一层白毛汗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老满爷的油缸会在这里，更不知道为什么老满爷的油缸里会有这些东西。

　　他分明只是一个油铺的老板。

　　他看向堂老板，就见他又朝着先前的陌生人招了招手，堂老板说，“小三，东西拿出来。”

　　三全翎面无表情的越过屋中屏风，紧接着单手从后拖出一口木箱。

　　堂老板又看过来，“沈造你来，把老满爷送你的书全都挑出来。”

　　沈造只觉得那几步走的无比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

　　翻开的木箱里，全是书。全是他的书。

　　茫然的翻找，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问堂老板为什么会知道他家在何处，为什么连他藏在床底灶下的画册的也能翻找出来。

　　几本书被放在桌上，有些已经发了霉。

　　扶水城总是梅雨连连，此刻窗外细雨绵软，将整个扶水笼在雾里，什么也看不清。

　　沈造看着那个明显女扮男装英气逼人却总是一脸清冷的长随上前，从随身的小箱里取出些瓶瓶罐罐，将那几本书摊在石灰粉末上，又取出细刷摘取了不知是什么的液体轻轻刷在每一页纸上。

　　少顷，火折子明灭的火芯便隔着两指宽的距离在每一页纸张上来回的熏烤。

　　沈造看着那些纸页慢慢变干，随着几声撕裂的脆响，那长随轻易从几本书中分别扯下几张纸来。

　　那些纸张相识连在一起的鱼泡般，胀成厚厚的一叠。

　　轻轻一搓，纸页碎裂，沈造看着那些碎裂的纸帛里一张张泛黄的图纸被扫刷干净，一张张摊开放在桌上。

　　沈造心惊，“你们是什么人！”

　　褚破不答反问，“老满爷最近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沈造胸口起伏，“我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褚破说，“回答我，然后我告诉你是谁杀了他。”

　　沈造陷入回忆中去，好半晌抬起头来。

　　老满爷常年如一日的守在油铺里，只有时隔好些天才会出门采买，常去的地方永远是固定的那几个。后来有了沈造，沈造会三不五时的替他跑腿，那之后老满爷就再没有自己出过门。

　　但他死前一个月，曾关了一日的门，毫无征兆。

　　第二天沈造去问，老满爷只说，“去见了个老朋友。”

　　褚破问，“他说没说那位老朋友是谁？”

　　沈造摇头，“但我知道他去了寮湾，我就是从寮湾镇出来的，他身上带着的玉儿草气息，只有寮湾才有。”

　　寮湾在国都以南，是陈朝最南境，带着特有腥甜气息的玉儿草只有在临海的几个渔村才有。

　　沈造看着桌上已经被拼凑近乎完整的图纸，问，“那是什么？”

　　褚破说，“你还记得卖菱角的大娘说什么吗，她说那天早晨，推门进去的小子因为太大力差点跌倒，对不对。”

　　沈造愣愣的点头。

　　“所以说，油铺的大门，是从内锁着的。”

　　见沈造不说话，褚破接着说，“一个前一夜还见过你的人，第二天一早被发现死在自己店里，而且门还锁着，没有任何打斗痕迹，这一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造喃喃，“什，什么？”

　　“放油缸的地上有些油渍，却是混着水迹，所以水迹干涸后会留下那些不规则的斑点，满油记临水而建，你走后的那个夜里，他惯用的油缸出现在油铺后的水道里，就绑在他的船坞下，连着舱底还锁着铁链，而后他心口被刺，用的还是他自己的油篓，坐的笔直又随性......”

　　沈造后退了几步，靠着门板缓缓坐到地上。

　　明落突然问，“你为何离开寮湾到了国都？”

　　沈造眼底闪过意思为不可察的厌恶，“早年间，二皇子要出宫建府，却选在了寮湾，他要建的，是行宫。他瞒着皇上广征丁力，那些年不知道多少镇子上的男丁都累出一身病，有些甚至都没能回来。我那时还小，是跟着逃离出来的人一道出的寮湾。”

　　提到南陈二皇子，褚破不由想到了那个抱着焦木凤尾琴姗姗来迟，而后又被他气个半死临行前邀约又被拒的男人。褚破心底打个突，看向明落。

　　明落又说，“但你还是没离开国都。”

　　沈造眼中突然光一闪而逝，他说，“扶水城，还有大皇子在。”

　　又是大皇子。

　　自打入了南陈，褚破所过之处，所听所闻，最多的就是这个南陈大皇子。

　　在褚破看来，这个大皇子之于南陈国民，大抵是如神祗一样的存在。

　　官员敬仰，百姓爱戴，就连路遇嬉戏的顽童，只要说一声大皇子，都会变得立刻乖巧听话。

　　褚破不止一次问过沈造，为什么你们的大皇子这么得民心，他做过什么。沈造就如同任何一个南陈子民一样，一脸的讳莫如深，眼神里带着希冀和向往。

　　褚破不知道这个大皇子做过什么，他知道对方很厉害。

　　后来，从三全翎口中得知，南陈大皇子是天命之人，是未来陈朝的接班人。

　　一个从出生至今，不怒不妒，不卑不亢，一个背影就能引导子民的皇子，褚破很感兴趣。

　　大概是福至心灵，褚破突然问，“你们大皇子长得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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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褚破：南陈大皇子好看吗？
惊羽卫：......
褚破：比我还好看吗？
惊羽卫：......
明落：治治吧，真的，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