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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阋墙(一) ...


  •   陈朝如雾,隐在陆南海北,就像大多数武周人对它的印象,轻软,温和,乖顺。

      五月近暑,南陈的天闷热,湿润。行人宽衣敞袖,宛如水墨里晕开的一抹抹淡影,形影云水间,久久化不开。

      日暮荷风吹香浓,吹过万千水道,蜿蜒至白墙黛瓦,香风漫在水畔的炊烟里,漫上清波凌凌,漫过一座又一座城。

      扶水城,南陈国都。

      云雾扶水,如诗如画,没有不近人情的孤高悄静,只是烟火人间的清净繁华。

      十里水道,游船如轻摇的星子,一星带水。

      岸边的叫卖声软糯婉转,船上的人停泊靠岸。

      杏花枝沾着晨露,打着襻膊的小妇人轻抹一把脸颊的细汗,又替一旁放下箩筐的大娘拢起衣袖,层层绵纱堆到腋下,绸带束在颈后,柔柔打一道结。

      大娘叹息一声,随手拢了拢筐里的菱角和马蹄。

      她们闲谈,说的是几日前城中发成的命案。

      满油记的老板在清晨时分被人发现横死店中,沽油的竹篓另一端直直的戳进他心口,他就那么靠坐在柜台前,伸着腿瞪着眼,不甘的看着进门的每一个人。

      据说打头的人敲门无果,最后踹门而入的是邻人周四郎家的小子,身子一掼,险些扑倒在尸体大腿间,至今还夜夜惊梦,久未回神。

      官府的人来了一伐又一伐,几天下来,邻里间就有了传言和猜想,传言说,杀死老板的是寻常替满油记送货的行脚货郎,猜想是,那货郎曾经就是个绿林贼子,一朝改头换面,终不改一颗嗜血的贼心。

      “为什么会说货郎是凶手呢?现场有什么证据?”

      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大娘和小妇人抬眼看去,箩筐前的男子不知道蹲了多久,手上还拿着两颗菱角,衣袍华丽,锦绣的袍底落在青石板上,沾了水,他也好似不在意,不心疼。

      是个富贵的郎君。

      如他的声音,郎君脸上一脸温和笑,笑弯了眉眼,有些婴儿圆的娃娃脸上荡出一侧浅浅的笑涡,荡平了昔日晨曦最后一丝薄雾。

      大娘晃神,连忙笑逐颜开道,“瞧我,倒没发现郎君过来,没得说些扫兴晦气的话来,都是晨起刚摘的,郎君看看,好吃的紧。”

      郎君又拿起一旁的马蹄,垫了垫,道了句,“很新鲜。”

      一旁的小妇人连忙帮腔,“都是自家水田种的,引的是咱们城里的青湖水,清甜可口,马蹄自然鲜嫩。”

      郎君放下马蹄拍了拍手,又说了声,“是好东西。”

      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元宝,递了过去。小妇人和大娘皆是一惊,连连摆手,“郎君可使不得,你这金子削下一个角来,连同箩筐这也值不起。”

      “那就连同箩筐,我一并买下。”说着,郎君回身,毫不顾忌的拍了拍身后一直站着的年轻人,“你来挑。”

      年轻人不似郎君般富贵模样,自伊始便低着头,刻意佝偻着的背脊更加弯的厉害,一伸粗棉褶皱,一看便是此地水乡的打扮。

      二话不说,年轻人沉默着挑起两件箩筐,回身下了石阶,直直上了靠岸停泊的乌篷船。

      船很大,很新,几乎占据了半个水道。篷顶四周垂吊的六转方灯还燃着烛火,昏昏淡淡,也不知昨夜泊在何处,何处又是归处。

      郎君问,“大娘还没回答我。”

      大娘顿住,一旁的小妇人道,“听说是老板手里攥着一条沾血的褡裢,是那货郎的。”

      郎君看一眼小妇人身前的杏花枝,探手径自拿过一簇,将金元宝放在条板上,随机朝她一笑,“这就当做有买有赠,多谢了。”

      扶水城里多情的才子总会唐突佳人,总是小妇人已为人母,也羞红了脸躲进大娘身后。

      船舱里,一簇沾着晨露的杏花枝抵在榻上人的面前,杏花微香,带着淡淡的露水清甜,于清晨缭绕在人鼻尖。

      榻上男人半张着微眯的桃花眼,视线透过杏花看过去。

      杏花白里,那人勾着嘴角似献宝似挑逗的笑。

      细长的指尖接过杏花枝,眉眼朝着门口那两个箩筐看去,“买那些做什么。”

      “菱角磨成粉熬进小米粥里,补脾益气,马蹄和砀山梨下锅煮沸,佐姜片枸杞,清肺润喉。”

      桃花眼弯了弯,杏花顿失颜色。

      陈朝关外,他们是铁血无情的武周惊羽卫,入关后,他们是北来闲游的豪商。

      褚破坐到一旁,拍了拍手上沾染着的露水,掌心一道才生出软肉的红痕落在一旁的桃花眼里,漫上不明的朦胧,男人放下手中的杏花枝,掏出软帕,替他轻轻擦去掌中的湿气。

      堂老板很是受用,不顾几步外的年轻人在场,凑过去故作羞赧,“阿落真会疼人。”

      明落手下一顿,瞥他一眼,“不知羞臊。”

      船尾窗枢上被人不轻不重的敲了两下,有声音传来,“前方到渡口,可要上岸?”

      褚破没答,闲适的靠着,幽幽开口,“所以,你真的没杀人?”

      沈造将身体缩在角落,静静的坐着,闻言怔了怔,回头看他。

      那个清晨他莫名起的早了些,想起前一日找出的几本泛了霉点的书,早早出了门。途中耽搁了些时间,提着一袋子石灰粉回来时,巷子口围满了官府捕快。

      他逃了,却不由自主的逃去了满油记,油铺门前也围满了人,他听见有人说,老满爷死的可惜,还有人说,货郎该死。

      他躲在扶水城里,饿了两天,直到躲进了一艘满是游人的客船。

      偷吃的时候被人发现,船上的人要送他见官,他知道,他会死。眼前这个北边来的富商替他赔了银子,救了他。

      沈造渐渐发现,北边的商人很奇怪。

      他央求他们收留,他们应下,他说自己被冤枉杀了人,他们相信,他们从未惧怕也从未狐疑。

      他跟了他们好些天,随他们登船闲游,依旧觉得这些人很奇怪。

      堂北年轻有为,据说在武周富甲一方,陈周边界往来于商人来说倒有些便利,堂老板说他要来体察陈朝民情,他要让自己的产业遍布陈朝。

      他带着知己,一路上,他“阿落阿落”的唤着,不知疲倦。

      他们的长随也很奇怪,对堂老板和他的知己很听从,也很亲近,他们可以随意的搭话,甚至是出言调侃和讽刺挖苦,堂老板有时很生气,但他的知己一说话,他的气就烟消云散,出奇的奏效。

      堂老板再次开口,“我见的人多了,一般杀了人的人都会想要再去案发之地看一看,你逃亡那么多天始终不出这扶水城,你想做什么呢?”

      沈造对上那双刻意戏谑的眼,不闪躲不退让,“我没杀人,我是被冤枉的。”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

      沈造再次低下眼,“我想等官府查清,我想知道是谁杀了老满爷。”

      “我相信你。”

      沈造抬起眼,就听堂老板又说,“可我不相信官府,现在你是在逃杀人凶手,他们不会去找新的线索,只会一味的追查你的下落,除非你自己出现且自证清白,然后再要它们查清真相,不然的话,很有可能你一出现就要一命抵一命。”

      这个道理,沈造是知道的。

      他是一块烫手山芋,沉默半晌后,沈造说,“多谢你救我,如果我能活,我会报你的恩。”

      他看见堂老板摇头,就听他说,“我不要你报恩,我救你是顺手,能救你一次就能救你两次,只要我愿意,我可以一直救你。”

      沈造问,“为什么?”

      堂老板笑得一脸放肆,“因为,我有钱啊。”

      乌篷船停在渡口,跟随着的几艘船上接连下来很多人,都是长随。

      渡口前最大的客栈名为如梦,堂老板豪爽的定下一整层上房,邀请了沈造一起。

      堂老板说,“你自己跑去送死会浪费我救你花的钱。”

      堂老板还说,“我人手多,可以帮你查查老满爷被害的真相,不然总觉得在陈朝做生意会被不明不白的害死。”

      堂老板最后说,“别诧异,这就是有钱人的快乐。”

      甫一入夜,堂老板便敲响了沈造的房门,声称要他身体力行的,体会一把有钱人的快乐。

      深夜的弄堂里寂静无声,一行人缓慢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上,沈造觉得,除了自己其余人好像是在夜游一般,不紧不慢。堂老板甚至在路过一户人家时驻足了半晌,指着房门口青石搭建的景观盆景竖起大拇指朝他们做口型,“漂亮。”

      满油记大门前空空荡荡,原先常年悬挂的油字幡已经被摘了去,古旧的木门更显苍凉。

      沈造去看堂老板,却在此时,大门倏地打开。

  • 作者有话要说:  马蹄的功效与作用:消热解毒,整肠通便,降血压。
    菱角的功效与作用:清毒治疮,补脾益气,减肥瘦身。
    一言以蔽之,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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