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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书院怨灵(六) ...


  •   沈女子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反问道,“我什么时候杀过人?”

      褚破低下头,没人能看见他的神情,再抬眼,褚破冷眼盯着沈女子,“杀人偿命,有人该死,但不该由另一个人去结果他的性命,况且是那种手法,那样只是重复了孙思敬他们的恶行,这世上总有人能还世人清白,冯似可以得到公道。”

      褚破说着,看了眼身后的几个同知大人,他又说,“这个世上,只有死人不会说谎。如果你再不说实话,我会让冯似亲口来说,死者已矣,我想你也不希望他死后还不得安宁。”

      沈女子眼中透出一股狠戾,只在一瞬间,她深吸口气,看了眼惊丁乾他们腰间的刀,转身对着村长媳妇说,“我跟他们有话说,您帮我照料一下虎子。”

      说着,小心的将怀中孩子交给村长媳妇,村长媳妇点着头应允,抱着孩子出堂屋时,沈女子叫住她,“婶子!虎子怕冷,你给他添一件袄,要是醒了饿,我灶底下还有罐子羊奶。”

      沈女子的眼神里带着温情,村长媳妇出了堂屋,那温情转为不舍与诀别,最后,是阴狠,是怨毒,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一一望向屋里的每个人。

      褚破盯着她,想再劝说她识时务,但是堂屋外走进两个人,是程实和秦傲君。此时的秦傲君穿着同样的黑羽服制,头顶挽着轻髻,长长的马尾留在脑后,飒爽英姿。

      然后,秦傲君用她那毫无温度声音说,“冯似尸身腐坏,已看不出生前伤痕,但尸骨上有明显新旧断痕,指骨,腕骨,肋骨,腿骨,踝骨,大小共十三处断骨挫伤。”

      褚破瞠目结舌,秦傲君身后,是带着腐尸恶臭和泥土陈腥的几个惊羽卫。

      “你,你......”褚破指着秦傲君,不敢置信她竟然同行而且还去挖了冯似的坟。

      “我杀了你!”暴怒声起,随之而来的是那条美女蛇腾然跃起,直扑向秦傲君,速度之快,褚破举着手指愣在原地。

      秦傲君没有动,赵鼎一步跨上挡在她身前,沈女子近身前被他飞起一脚踹在肚子上,原地落下的沈女子翻手成爪,一个旋身又朝褚破袭去。

      晁介的刀没有出鞘,只用刀柄稳而狠的击在她腕上,褚破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沈女子哀嚎一声,被晁介踹跪在地上,几名惊羽卫上前,她的肩头被架上了几柄断业刀。

      “身手倒是不错。”丁乾的语气里带着惋惜。

      “如果我不告诉你是谁,你也会再去,将迫害冯似的人一个一个杀死,你为什么没去?”褚破看着攥着手腕的沈女子,她冷汗涔涔。

      沈女子闻言冷笑,“我看到有个人来了,我把柴刀留给他,他果然捡起来,后来我听说他是惊羽卫指挥使,呵呵,不是正好,你们官官相护为虎作伥,他被怀疑,有他给冯似陪葬,冯家祖上都得冒青烟,等他死了,我会再给剩下的几个人,每人十三刀!”

      惊羽卫在堂屋外的炕洞里搜出一个蔫吧萎缩的白萝卜,上头被细细密密的缝进去无数黑线,那线本是给孩子缝补夹袄用的,褚破提着那团被烧的不剩多少的黑线,想象了一下骆泰见到这根胖萝卜时候被惊骇到的神情。

      沈女子被带上冰冷的镣铐,手脚被缚,惊羽卫变戏法一样变出一辆囚车。褚破冒着冷汗,庆幸自己没被塞进囚车带来冯家村。

      沈女子会武,生在冯家村两座山后的狼寨,山寨里都是草莽,他们会不时去远处的村落打劫,沈女子从小跟在师父身边,一身功夫都是师父所受,寨子里没有哪个女人比她的虎形拳耍的好,也没有哪个女人比她美。

      沈女子生的好,到了十七岁,已经是寨子里顶顶的大美人,那些莽夫她不喜欢,她跟师父抱怨,师父开解她,安慰她,然后在一个夜里悄悄潜进了她的房里。沈女子就用师父教的虎爪手捏断了他的咽喉,然后连夜逃离了狼寨。

      后来,她在冯家村遇到了冯侨,那是个憨直的汉子,见到她时怔愣的丢了手里的锄刀,对着自己傻傻的笑。沈女子知道灯下黑,狼寨的人绝不会想到她就躲在冯家村,于是,她嫁给了冯侨,做起了冯家妇,村里人都说冯家时来运转,老实巴交的冯侨取了个天仙儿一样的美娇娘,沈女子在红盖头下露出淡淡的笑。

      大婚那天,沈女子见到了那个一直在学堂的小叔,那个孩子唇红齿白,像个泥捏的瓷娃娃,冯似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大嫂,是在大哥掀开她盖头后,满堂喝彩,大嫂含羞带怯,然后歪着头冲自己眨眼笑,冯似红了脸。

      冯家兄弟自幼没了爹娘,冯侨又当爹又当娘的将冯似养大,冯似娘胎里带出来的瘦弱,身量也小,冯侨从来不让他下地,冯似的手握起的笔杆子,不负众望,十四岁上便考了童生。那天,冯似兴高采烈。看着地里耕作的大哥,他拿着树枝,在田埂上教沈女子认字,她学会的第一个字,是沈,。在地上写下的第一行字,是自己的名字,然后是冯侨,再是冯似。

      慢慢的,冯似长大成人,沈女子和冯侨一样疼爱着自己的小叔,直到她有了身孕,沈女子心里开始起了变化,她惊羞的发现,自己在无数个夜里希望府中的孩子能管冯似叫爹,她无数次梦到自己的枕边人变成了冯似的模样。

      冯侨上山砍柴的时候跌到山坳里摔断了脖子,再后来,冯似进了青驹书院。

      那天,村长带着人送来了几筐鸡蛋还有不停的夸赞,沈女子执意在休憩日去给冯似送银子,哪怕有时候只是几枚铜钱,她会亲手为冯似缝制新衣,每个月的那天,沈女子都欢欣雀跃,直到有一日,冯似带着一脸青紫出了书院后门。她问,冯似只说跌了跤。

      清明时,冯似回村,入山拜祭祖坟的时候昏倒在爹娘大哥的坟前,回村后请了郎中,才发现冯似身上满是淤青,肋骨被折断了两根。她问冯似,都是谁,冯似只说,等他过了秋闱,他一定能高中,到时候他会让大嫂和虎子过上好日子。

      沈女子在夜里偷偷抹眼泪,她没等到秋闱开始,冯似连中秋都没能一起过上,再回来的冯似发起高烧,郎中再来的时候,几次欲言又止的说冯似身上的伤,沈女子请郎中开了药将人送出门,趁着冯似昏迷,沈女子看了他的伤,然后在中秋前夕,送走了冯似。

      那天起,握着针线的手再次拿起了门后的柴刀,黑夜中,一条美人蛇死死盯住了书院的几个人,孙思敬曾大言不惭的跟狐朋狗友说着自己的劣迹,洋洋自得。

      他恶劣,猥琐,虚张声势,而且好色。

      那天夜里,他被沈女子的美色所迷,亲自带着她去了八角亭,他几乎是流着口水告诉沈女子,她推着车出现在街角的时候他就心痒难耐。

      他说,你把鞋脱了,让我看看你的脚。
      他还说,你家小叔姿色也好,可惜是个男人。

      他还想再说,那柄带着豁口的柴刀已经在沈女子蹲身之际割断了他的脚筋。下身的剧痛让他惊呼出声,沈女子将那团烂肉塞进他嘴里,在他痛苦哀嚎无助求饶的祈求下,剖开他衣襟,柴刀连砍了十三下。她看着孙思敬像狗一样发出呜咽,最后在他起绝前割断了他的脖子,柴刀砍的很深,沈女子最后用那只褪了鞋袜的脚踩在他肩上硬是拔出了刀......

      惊羽卫押解沈女子出了冯家村,褚破去了一趟村长家,他问村长媳妇,虎子叫什么,村长媳妇老实说,还没名字,都喊他虎子。

      褚破说,“婶子,要是可以,就叫无尘吧,冯无尘。”

      村长在一旁点头哈腰,说着谢大人赐名,虎子是个有福的娃子云云。褚破没理会他,眼神却在虎子身上流连,最后问,“这个袄子做的挺好,是虎子娘做的?”

      村长媳妇懦懦称是,褚破做了一件没皮没脸的事,硬生生从虎子身上要来了那件小袄,抱在怀里跟着出了冯家村。

      褚破要求坐在囚车后头,坚决不上马。

      冯家村外有一处油菜田,初春的油菜花露出淡黄的初蕊,春意盎然,他扭头看一眼车内的沈女子,她也望着那处油菜花田,沉默出神。

      褚破回京后问了丁乾一个问题,“你说,冯侨是怎么摔死的?”

      丁乾愣了一下,随后露出沉凝神色。褚破垫着手里的小袄,望向青驹书院的方向,说道,“忆往昔峥嵘岁月,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啊。”

      冯似要强,那个重新埋骨祖坟的可怜学子,那个被欺凌侮辱的少年,只会在深夜避开寝阁同窗,偷偷用冷水清洗伤口,下身火辣的灼痛曾让他窒息。他没想过寻死,依旧抱着希望挑灯夜读,他期待秋闱,那是他一腔热血能感知的唯一公正,他满怀希冀,然后在身心剧痛中带着怨恨离开了人世。他永远也不知道秋闱的小隔间有多逼仄,一如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敬爱的长嫂曾在山间怀着对自己不可言说的心对他的大哥伸出了手。

      沈女子签字画押,她握着笔,姿势周正,一笔一划的写下三个字,沈女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忆往昔峥嵘岁月愁,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沁园春·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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