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柏林玫瑰》靡林

5、雅各布

　　1938年9月柏林
　　两人再次见面是在第二天的早饭时，因为凯瑟琳特意再三叮嘱安娜要再早一些来叫自己，这天安娜一早便来唤她起床了
　　梳洗完毕，她随手披上一件单薄的米白色外袍，踱步向着餐厅走去

　　早晨的冯·巴尔曼府往往十分空旷，仆从们都忙着打扫房间，宽敞的走廊里此时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一头金色长发被松散地绑着，在赤金色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不真实的白色
　　把双手轻轻背在身后，她踱步走过一间间紧闭的房门
　　她当然记得他住的是哪间房，他明明被谨慎的安娜安排在了府邸的另一侧，自己却忍不住担心是否会突然和他在走廊里来个面对面
　　若真是如此，她又该怎么反应
　　想到昨夜被他拢在怀里时自己急促的呼吸和他朦胧的眼神，她的脸庞不禁红了红
　　一旁一间紧闭的房门突然打了开，走出两个端着干净床品的侍女
　　她被吓得向一旁跳了跳，惊魂未定地捋了捋胸口
　　“对不起，凯瑟琳小姐”，那两个侍女忙向她道歉
　　“没关系”，她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赶忙快步走远了
　　被吓了一大跳，她全然无法再顾及自己盘旋在脑海里的小心思，更是步履坚定地朝餐厅走去

　　走在楼梯上，她远远地看见了坐在桌前的男人
　　自己肖想了许多，却唯独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也对，并非所有人都像她一样有赖床的毛病
　　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只是专心地在看报纸
　　身后猛烈的清晨阳光打在他宽大的身躯上，在他身前投下一片阴翳，却正好方便了他阅读
　　恍然间意识到自己站在楼梯上许久都未动了，她心下一阵慌张，忙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还是有些温热，她着急用微凉的掌心予以解热，不想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侍女轻快的步伐，只得作罢继续向前走去

　　穿过餐厅的大门，她详装看见他有些意外，挺直了腰板从他面前走过
　　“早安”，她说得十分温柔，眼睛却不敢再落到他身上
　　仆从为她拉开座位，她落落大方地坐下，顺手接过为她熨烫好的报纸
　　他原本正看着头版上元首的最新发言，听到她的问候不由得抬头，却和她的双眼相擦而过，忙放下手中的报纸
　　难以捉摸，转瞬即逝，叫人醉心的那抹绿，点亮了他的整个早晨
　　“早安”，他啜饮一口咖啡
　　若是说昨日醉酒后的她像一支热烈的玫瑰，那么现在脂粉未施的她更像是一朵芙蓉
　　明媚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像是给她镀上了一层圣光，脸颊上的一抹红晕也衬得她更加娇嫩了

　　两人十分默契地没有提昨晚的任何事，她一昧低头享用早餐，而他则是全程皱着眉头翻阅完了整份报纸
　　扫到戈培尔先生对于犹太族裔的发言，他突然想到了她昨夜的问题，“你说你想要收购财产？”
　　这儿人多眼杂，他明智地隐去了犹太人这个环节
　　她没料到他会突然提到这个话题，匆忙用餐巾掖了掖唇角，“没错”
　　“请问是关于什么产业的？”，见她有些迟疑，只好解释道，“帝国对某些产业的收购有额外管制”
　　“只是一家书店”
　　毕竟他是个党卫军，细节自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免得引火上身
　　“那按我先前说的做就好”
　　她给他道了声谢，放下餐巾站起身，“安娜，能帮我准备那条焦糖色半裙吗”
　　安娜喏了声正欲退下，却听到他突然叫住了自己，“安娜小姐，能否安排几个士兵和仆从同住几日，他们不稍一会就会到”
　　她点点头，退了下去

　　凯瑟琳换好衣服下楼时，又在门口遇到了整装待发的弗雷德里希
　　她心脏猛地一跳，却以低头掩藏起自己的不自然，直到缓步走到他身侧才吃力地抬起头来，“你也要出门吗？”
　　见他正在套皮手套，她的目光自然落在了他骨节分明的手上，那些骨节在阳光的照射下几乎是透明的
　　“总部还有事情要我回去一趟”，他套上手套，将右手递到凯瑟琳面前，“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小姐同车前去”
　　他湛蓝的眸子就这么看着她，如此短的距离没留给她任何逃窜的机会
　　内心似乎被麦穗尖上的细毛撩拨了一下，亦或是苍鹰捕食掠过水面时带起的那恰到好处的涟漪
　　她心口一窒，大方地将手放进了他的手掌中

　　自从这两人上车，奥托就感到空气中飘着一丝不自然
　　冯·巴尔曼小姐一个劲地看着窗外，而长官则老老实实地拆着密信
　　他不得已打破了这僵硬的气氛，“小姐您去哪？”
　　“柏克曼街，在街角停就行”，凯瑟琳微笑着说完又重新看向窗外
　　那双蓝眸，她不敢再去看
　　“先送小姐去她的目的地吧，我不急”，他看了眼她的侧颜，又低头读起密信

　　密信里告诉他等元首拜访完后，自己又要随希姆莱出访
　　事关苏台德地区，并告诉他这一趟若是做得好，他的晋升不出意外很快就会被提到议程上
　　他合上信件，看着窗外主干道上飘扬的万字旗
　　为了重振德意志的荣耀，洗刷凡尔赛条约带来的国耻，更是为了光耀门楣，他一早便申请加入了党卫军
　　他作为落魄贵族的父母起初十分看不起他，认为他加入这群乌合之众着实是折煞了自己的身份，更想让他去投奔国防军中的亲戚
　　可这又何其之难，他的家族在族中不受重视，连话语权都没有，别人又为何会为了这所谓的手足之情帮助他
　　好在他在党卫军里凭借自己的手段和希姆莱的欣赏平步青云，年纪轻轻就已经坐到了中尉的位置上
　　如今的他，早已被父母当成家族振兴的中流砥柱了

　　凯瑟琳用余光打量着始终沉默的男子，这突如其来的晴转多云让她有些意外
　　本想打破这沉闷的气氛，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都没问出口，心里却免不得一阵失落

　　奥托稳稳把车停下，为她拉开车门
　　她挽起包袋刚要下车，却听到身后的男声，“下午在这儿等你一同回家”
　　猝不及防，她礼貌地笑着点了点头，下车朝着书店走去
　　弗雷德里希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而奥托也心领神会地拐上了去总部的路

　　今天店里放的是德彪西两首阿拉伯风格曲中的一首，清泉般的琴音让她暂时把所有烦心事都抛之脑后了
　　“你来了卡特”，斯坦先生听到门铃声缓缓地抬起了头
　　“玛莎和她母亲十分感激你愿意帮我们，若非今天她们有许多活儿，一定会来和你当面道谢的”
　　“您不用谢我，这是我该做的”，她莞尔一笑，“我问过财产转移的事情了，只需要去总部报备一下就可以了”
　　“可是…卡特，我问到的人说还需要开具其他证明啊，买卖双方都要”
　　闻言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却不知怎么开解
　　斯坦先生看出她眼中的意外，“可能他们看到是我们这种人去问，多少会刁难一下吧”，说罢又干笑了几声
　　她心中一阵苦涩，又不得不认同，帝国对犹太人的刁难确实一日甚于一日
　　“那我今天下午就去一趟总部，应该能够办妥”
　　她说这番话时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弗雷德里希的面庞，当即有点羞恼自己居然会被他影响了思绪，连带着面上也挂上了一丝怒气
　　他自以为她这是对帝国的行径感到愤慨，叹了口气便像往常一样带她走向书店后边

　　下午四点，她带着财产证明踏上了徒步前往党卫军总部的路上
　　虽说这段路用汽车不过只需要几分钟，但徒步却需要近二十分钟，更别说顶着毒辣的阳光了
　　拐过街角，她差些和一个孩子撞了满怀
　　“对不起小姐”，那孩子一双乌黑的眼睛焦急地向她辩解着，生怕惹了她生气
　　他不过六七岁年纪，手里拿着一大把娇艳的花儿，穿着亚麻色上衣和棕色中裤
　　只不过看着他的相貌，是个犹太人
　　她看着孩子额头上沁出的汗水，心中免不得一阵心疼
　　“不碍事”，她努力半蹲下来，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也许见她温柔过人，那孩子眼中的畏惧慢慢散去，荡起了一抹诚挚的笑，“雅各布，漂亮小姐能买我的花吗？您看她们多漂亮呀”
　　他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眼中满是属于这个年纪的淳朴和真诚
　　她看着这双晶亮的眸子和他沾着些许脏污的面庞，心里一酸，“好孩子，姐姐都买了”
　　孩子眼中迸发出欣喜之情，咧开嘴笑了起来
　　她本就爱花，何况看到这孩子的艰辛，她又怎能不出手相助
　　看着她拿钱，雅各布嘻嘻一笑，“美丽的小姐心肠真好”
　　他把一整个花束都递给了凯瑟琳，而她则笑着摸了摸雅各布的头顶，“回家吧”
　　她站起身，不理会几个路人讶异的眼神，将偌大的花束抱在了怀中
　　“漂亮小姐再见！”，雅各布看着她消失在转角，撒丫子拐进前面一个小巷子里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