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柏林玫瑰》靡林

24、皮袄

　　1938年11月柏林
　　这一夜终于过去了，一大早远在慕尼黑的冯·巴尔曼夫妇就打来了电话
　　电话是安娜代接的，她向焦急的夫妇俩报了平安，告诉他们凯瑟琳一切都好，庄园里没有异样
　　夫妇俩对于女儿的恋情只字未提，安娜只觉得他们是在测试她的忠诚，努了努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凯瑟琳大清早被尖锐的电话响铃声吵醒，一睁开眼就看见安娜急迫地走了进来
　　“方才是谁”，她揉了揉眼睛问道
　　“是老爷和夫人”，安娜为她轻轻拉开了窗帘
　　凯瑟琳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坐了起来，“他们说什么了”
　　安娜瞧她这幅大惊小怪的样子心下了然，“问您的近况，还有昨夜的事”
　　“昨夜有发生什么吗”
　　“犹太商店被大肆打杂，几座教堂都被焚毁了，现在还在烧着呢”，安娜叹了口气，打开了衣柜
　　“你说什么”，她沉着嗓子难以置信地问道，视线却飘向了窗外
　　今日的天气依旧阴沉，柏林城上方似乎还飘着些烟尘
　　“我要去市里”，她猛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如今城区的形式还不明朗，您…”，安娜话刚说到一半就看见凯瑟琳气冲冲地朝着浴室去了

　　飞快的梳妆打扮完，凯瑟琳随手揣了两只牛角包就上了卡尔的车
　　一路上她不停地催卡尔加快车速，只是晚上又下了些雪，虽然没有能积起来，但为了她的安全，卡尔嘴上应着却还是不敢提速，闷得她只能看着窗外
　　今天十分清冷，以往热闹的街道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都夹紧了外套快走着
　　她时不时地在街道转角看到牵着牧羊犬的士兵们，而他们身后都背了枪
　　偌大的广场上满是被烧过的纸张和书本，还有些许碎玻璃，卡尔只能再次放慢车速来避开它们
　　车子驶过一个交叉路口，她看到不远处一家被画上了巨大白色六角星的商店被砸得面目全非
　　它的橱窗玻璃大半都碎了，店内的物品也被打烂了，像垃圾一样和破碎的酒瓶子一起被扔在路边，门口的行人道上还有些血迹

　　柏林从未让她感到如此陌生，仿佛一夜间这座城市就彻底变了个样，让她认不出来了
　　卡尔刚把车停下，她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冲到门前，她用力拍着玻璃门，趴在门上努力向店里看去，却只看到漆黑一片
　　她感到玻璃橱窗凉的彻骨，一夜间都没有人来过
　　暗自对书店完好无损而感到高兴，心却又高高地吊了起来
　　她焦急地朝着街道的两旁来回看着，期盼着斯坦先生的身影能够出现在自己的身前，可等了许久都没有人来
　　她不知道他的地址，也不知道他的电话，所有人如今都是杳无音信
　　她当然希望他们都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但光凭那些碎玻璃、血迹和成群的大兵都难以让她放下心来
　　焦急地在书店门前来回踱步走着，突然想到那日玛莎提到过自己母亲在坎茨街上的一家服装厂做工，拉着卡尔就往车子那儿走

　　两人马不停蹄地向那儿赶着，果然在工厂门口看到了三三两两向里走的女工
　　听玛莎说这家工厂主人就是看中了大批犹太工人被强制下岗，就以极为低廉的价格非法雇佣这些女人来这个偏远工厂做手工活，但她们能挣到的也只是杯水车薪
　　她小步跑过街道，礼貌地拦住一个正准备走进去的女工
　　“请问您知道米莉亚·斯坦夫人住哪儿吗？”
　　女工看到一身上好皮袄的她先是一愣，又木然地摇了摇头
　　“工厂管事有我们的信息，或许您可以去问一问他”，说完她带着几分淡漠扭开了头
　　“好的谢谢”，凯瑟琳默默地跟着女工一起走进工厂
　　许是因为昨夜的暴乱，大部分的女工都没有准时来上班
　　偌大的缝纫间里只坐了三分之一的人，却不影响机器发出嘈杂的响声
　　她顺着女工指出的方向向着二楼的管理室走去，用力敲了敲门，几秒之后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人打开了门，一脸惊诧地打量了一下她
　　“您找谁”，他的眼神带着一丝谨慎
　　“米莉亚·斯坦，您有她家的地址吗”
　　“您是？”
　　“一位朋友”
　　“我劝您别和这种人扯上关系，昨夜的事您没听说吗”，男子眯着眼看向外头忙着做工的女人们
　　“正是如此我才想找到这位夫人”，他鄙夷的神色被她尽收眼底，语气不由得重了些
　　“我们不随便向不相干人士透露员工的资料”，男人对她生硬的语气有些不满，“而您还没告诉我您的名字”
　　那男人挑着眉看着她，却摆出了送客的手势
　　“您不必知道我的名字”，她眉间一丝不悦，语气也愈发冷淡，“您说要是让党卫军的人发现这一整屋子的犹太女人，他们会如何想呢”
　　这几日和弗雷德里希的朝夕相处，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
　　男人一凌神，紧紧盯了她几秒，突然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我给您地址”，他低眉顺眼地回到办公桌前抽出了一个大本子，翻到了对应的页码后，拿了纸笔就将地址抄写在了纸条上
　　完事后他走回她面前，将纸条恭恭敬敬递给了她
　　“谢谢”，她淡淡抿嘴一笑，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施里德街四十七号三零二室

　　离斯坦先生家越近，附近的社区被破坏的程度就越严重
　　街道上一家犹太珠宝店被洗劫一空，一副断了的珍珠项链凌乱地洒在肮脏的、布满泥水的街道上
　　一路过来没有一家商店幸免于难，甚至连那些并不是由犹太人开的商店也没有逃过一劫
　　相比于书店那儿那些空荡的街道，这儿却显得更有“生气”
　　步履蹒跚的白发老奶奶弯腰收拾着街上的狼藉，有些年轻人的头被打破了，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人行道的边上，眼神空洞，对这场暴行不知情的天真孩童们在碎玻璃瓦砾堆旁玩着游戏
　　凯瑟琳一下车，一双双眼睛就齐刷刷地看向了她，其中不免有几双带着愤慨和敌意
　　的确，和这儿的破败杂乱相比，她穿戴得未免也太整齐了些
　　于是卡尔特意开到了两个街区之外，再和她徒步回到了那儿
　　即使这次有了卡尔寸步不离的陪伴，该有的敌视却也并没有少，两人在无数人的注目礼下走到了斯坦先生的公寓前

　　走到三楼，她轻轻拍了拍门
　　门啪嗒打开了，是斯坦夫人
　　她手上拿着一块毛巾，上面印着斑斑血迹
　　凯瑟琳心中警铃大作，当即顺着门的缝隙看了进去
　　略过斯坦夫人的肩头，她看见斯坦先生撑着头坐在餐桌前，而玛莎平躺在沙发上
　　地上散着各种物什，大部分都是纸张还有一些零散的衣物
　　“凯瑟琳？”，斯坦夫人讶异地张了张嘴，赶忙侧过身子让她进来
　　斯坦先生被妻子的声音吸引，一脸意外地抬起头来，扶着桌子起身向她问好
　　她赶忙扶住他，环视杂乱的客厅，这才意识到受伤的是一动不动的玛莎
　　她的额头破了一个口子，好在现在血已经止住了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昨晚一小队党卫军突袭了附近的犹太商店，跟着一同□□的暴徒们冲进了附近的公寓里，硬生生地把门撞了开拿走了许多家庭仅剩的值钱玩意儿
　　争执之间斯坦先生被一拳打到胸口，幸好倒在了沙发上，不然他的背部也会伤的不轻
　　暴徒把母女二人的首饰盒翻了个底朝天，玛莎年轻气盛，一直和暴徒扭打到楼梯口，没想到被暴徒一把推了下去
　　她的额头狠狠地磕在了楼梯角上，当即就是一道血痕
　　但让夫妇俩着急的是，虽然玛莎看起来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夜间她却发起了高烧，至今未醒
　　如今所有的犹太医院都人满为患，斯坦夫人已经把家中存有的药给她服下了，但她的烧还是丝毫不退

　　凯瑟琳伸手探了探玛莎的额头，着实烧得火烫
　　玛莎呢喃着要水，斯坦夫人就急匆匆地从厨房里拿来一大壶水，给她倒了一小杯喝下
　　凯瑟琳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和卡尔帮着夫妇俩收拾着凌乱的屋子
　　夫妇俩在大战中失去了两个优秀的儿子，老来得女自然是奉为掌上明珠
　　现在玛莎变成了这副不省人事的样子，想必夫妇俩也实在不好受

　　公寓里气氛低迷，焦急不堪的夫妇俩、仍然昏迷着的玛莎、手足无措的凯瑟琳和卡尔，所有人只是在默默听着钟摆的滴答声
　　一个小时过去了，几人一同把公寓恢复到了暴乱前的样子，但玛莎的烧丝毫未退，还烧得更厉害了些
　　她现在连叮咛都说不出口了，只像个幼童一样发出不成文的咿咿呀呀声
　　斯坦夫人跪在沙发前给女儿喂水，而斯坦先生则在一旁为女儿祈祷，祈求万能的神能保佑女儿度过这一劫
　　凯瑟琳让卡尔到附近的几家药店里去买一些药物，却被告之琳琅满柜的药品不是被打杂一空就是已经全部售完了

　　“不如”，她一开口，房里的三双眼睛就齐刷刷地看向了她，“我叫来施密特医生来给玛莎医治”
　　卡尔愣在了原地，斯坦先生夫妇愣住了
　　“不行”
　　“拜托了”
　　夫妇俩的声音撞了个满怀，惊得两人猛地看向对方
　　斯坦先生看着泪眼婆娑的妻子和烧得不省人事的女儿，僵直着背脊愣在了原地
　　“小姐，您是说回家吗”，卡尔也被她的提议吓了一跳
　　且不说这一路来的见闻所感，若是小姐在这个关头把犹太人带进了家，又找私人医生医治
　　这消息要是走漏出去，那可会是一场灾难
　　凯瑟琳看着卡尔质疑的眼神，一下也不知道如何回应
　　“去书店吧”，她喃喃道
　　今天街上人不多，书店也是她名下的财产，不见得有党卫军的人敢来叨扰
　　除了弗雷德里希…
　　她抬手看表，现在还早，距离他寻常的拜访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
　　可她连他今日是否还会来找自己都说不准，偏偏他又一个电话都没来
　　“约瑟夫，算我求你了”
　　她正沉浸在思绪之中，恍然间却听见了斯坦夫人的悲鸣
　　猛然回神，她看着夫妇俩颓然地坐在破烂的沙发上
　　斯坦先生双目空洞，旁边则是一脸悲拗的斯坦夫人
　　“难为你了，卡特”，他说这话，一个个字像是被强行挤出来似的
　　不等他说完，一张老脸早已泪流满面
　　摘下眼镜用袖口用力擦着泪水，他正了正神色重新戴上眼镜，以一种祈求的眼神看向凯瑟琳
　　她心下一紧，感到恍然间自己仿佛被他当成了神明

　　“安娜，是我”，好在公寓里的电话还能用，“你能叫施密特医生到书店里来一趟吗”
　　“小姐您怎么…”
　　“找他问问话而已，我没事”，她急着安抚安娜，生怕她又小题大做
　　“还有一件事”，安娜抢在她挂电话之前忙说道
　　“什么事”，不知怎的，她的心突然疯跳起来
　　“夫人方才又打电话来了，她想和您谈谈最近的事”
　　“我知道了，麻烦你转告她后天给我回电，她要是问就说我不在家”
　　急急挂断电话，她一脸释然地转身看向房里拘束的三人

　　斯坦夫妇为女儿小心地裹上了厚厚的毯子，再交由卡尔把她抱下楼
　　一行人站在支离破碎的马路牙子上，看着卡尔小跑着去开车来
　　这次有了斯坦夫妇俩的陪伴，居民们对凯瑟琳不善的眼神收敛了些，但也不乏有一些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虽然她并不介意那些人的看法，但这多少对斯坦夫妇还是个不小的打击
　　不一会，一辆梅赛德斯缓缓停在他们面前
　　卡尔把车停下，打开后座的车门把玛莎抱了上去，其他人在注目礼下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