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柏林玫瑰》靡林

19、伤离别

　　1938年10月柏林
　　那日的晚餐上，冯·巴尔曼夫人突然提起了拜访巴黎的事
　　凯瑟琳许久没有听到母亲谈论那些法国亲戚，忍不住遣散脑中那些杂念，强打起几分精神
　　老夫人一直担心如今越来越紧张的形势会不会波及法国老家，因此一直想找机会回去探望
　　可惜因为身体不能远游，所以这个责任理所当然地落到了冯·巴尔曼夫人身上

　　老冯·巴尔曼夫人的母家姓德·玛利格涅，祖上是一位法国伯爵
　　虽然家族头衔在大革命后被废除，却因原先积累的资本重新建立了地位，在上流阶层中仍以贵族自居
　　然而她却没有接受家族的安排和另一位法国贵族成婚，而是在一次偶然的出巡中邂逅了来法国游玩的老冯·巴尔曼先生
　　两人互生情愫，老冯·巴尔曼先生还为了佳人搬到了巴黎同住
　　即使冯·巴尔曼家财力雄厚，且也是颇有威望的德国贵族，老夫人的姐妹们却因为她决意嫁给一个“乡巴佬”而为她感到不耻
　　这种情绪更是在大战后被激化，若不是这层血缘关系，只怕两方早已经断了联系

　　凯瑟琳默默听着，不由得回想起儿时拜访表亲的经历
　　她记得自己的那群表亲总是用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凑在一起说法语，还一脸讥笑地看着她，仿佛她就像个小怪物一样
　　好在她也不和他们计较，只当他们是群蠢孩子

　　饭后冯·巴尔曼先生照例去书房处理公务，凯瑟琳正准备上楼去书房阅读，刚踏上楼梯却听到母亲叫她
　　“能和你聊聊吗”
　　她心里明镜一样，自然预感到了母亲想要说些什么
　　“我今天很累了，我们明天再谈好吗”，说罢她继续沿着阶梯向上
　　“后天我和你父亲就要启程回巴伐利亚了，明晚我们是不是该谈些更让人开心的事情呢？”
　　母亲清冷恬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本是十分轻柔的声音却不自觉地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
　　她顿住脚步转过身去，生硬地点了点头
　　冯·巴尔曼夫人提裙随她上楼，唤来安娜取一瓶果酒到书房

　　两人在松软的沙发上坐下，安娜在茶几上摆好酒和杯子就退了出去
　　“最近你是不是有些事没和我们说”，冯·巴尔曼夫人直直地看着她，一双眸子牢牢地锁着她的眼睛，把她眼中的每一丝细微的动作都捕捉了进去
　　母亲笑里藏刀，那副沉稳的样子想必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凯瑟琳强装镇定，内心挣扎着是否该全盘托出
　　仓皇移开视线，她打量着这间书房
　　当初两人在这书房里的一举一动，还有这月光，仿佛他的身影始终在自己身边
　　“母亲你相信一见钟情吗”，她提着一口气问道，心却猛地跳了起来
　　急急喝了口果酒，她压根不敢看夫人的眼睛
　　这酒甜中带了一丝酸意，像极了爱情
　　“自然相信，我与你父亲便是如此”
　　“那么我和他也是如此”，她几乎是紧接着吐出了这句话
　　两人像母狮一般陈静地对望着，气势上不让分毫
　　看着女儿周身这股荒谬的定力，冯·巴尔曼夫人不自觉地满脸惊愕
　　用食指慢慢摩挲着杯口的弧线，她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语气中几分嘲讽，“现在也是吗”
　　母亲这幅轻蔑的模样让她感到自己就像个哗众取宠的小丑，她猛然噎住了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方才的勇气一股脑儿地离她而去了
　　见她默不作声，夫人揣摩着她眼中不自然流露的一抹无措和受伤
　　莫非这个小小中尉在她心里真有这么高的地位？
　　凯瑟琳失神地看着远处的钢琴，雾状的月光笼罩在上面就像有了实态一样
　　“那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夫人眼眸深沉，字字珠玑
　　堪堪回过头来，她感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卡特，一切爱情的前提”，见她的注意力好不容易回到自己身上，冯·巴尔曼夫人看了眼手中的酒杯，“是门当户对”
　　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自由地追求婚姻，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相配的之上的
　　原以为这一切只是年轻人间的打情骂俏，没想到女儿竟然当了真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引得凯瑟琳一阵心悸
　　她从未想过婚姻，也从未设想过和任何人走到神坛面前
　　可母亲这一番话，让她只觉得自己原先的行为在其他人眼里堪比私奔
　　就好像她不顾一切普世规则抛弃、背叛了所有人，而和弗雷德里希私定终身了一样
　　难道她就不被允许拥有恋情？
　　她所有的情愫都必须是在为婚床做准备吗？
　　她心有不甘，些许写到了脸上，被冯·巴尔曼夫人看得清楚
　　“我相信你也清楚什么对自己才是最好的”
　　当务之急，是如何化解女儿这畸形的念想
　　她不想做的太绝，或是刻意逼迫凯瑟琳
　　可若是到了必要的那步，她也会毫不留情地做出对家族大局最有利的结果
　　凯瑟琳茫然地点了点头，心头又沉重了一些

　　因为这是冯·巴尔曼夫妇在柏林的最后一晚，第二日的晚餐开始的格外得早
　　用完饭，二人先是和凯瑟琳说了好多话，又嘱咐她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三人在院子里散了会步后，夫妇二人就早早去就寝了
　　凯瑟琳看着灯火通明的大宅和忙碌装箱的佣人们，恍惚间感到孤寂非常
　　等着这一盏盏灯都被熄灭，等一个个脚步声轻下来，她就又是一个人了
　　亲人…朋友…她爱的人…没有一个在她身边
　　强忍住内心突然泛上来的一股酸意，她走到餐厅里坐在主位上
　　偌大的餐厅里，顶灯都已经被熄灭，只有几盏墙壁上的烛灯还勉强亮着
　　摇曳的烛影不经意间给房间增添了一丝动态，就像是水面上如蛛纹一样的倒影
　　看着身前宽阔的长木桌，它的另一头仿佛融入进了黑夜，让她看不清尽头
　　眼前浮现出元首拜访那日的盛况，来客坐满了整个长桌，觥筹交错，欢声笑语，衣袂飘飘
　　人们的存在让整个厅堂都亮堂了起来，然而转眼间，眼前就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残烛的光芒
　　她早就习惯了独自在大宅生活，可此时思及欢宴的美好却让她加倍依赖旁人的陪伴
　　一想到那些欢腾和她越离越远，她就感觉自己体内的某个部分也一同被抽走了
　　看着眼前空洞的房间，她默默起身离开了

　　早晨，安娜服侍她穿戴好，一家人就出发去了火车站
　　站里人来人往，火车的轰鸣声、列车员响亮的鸣笛声和人们的叫喊声全都混杂在一起，吵得她有些头疼，只能跟紧父母的步伐
　　冯·巴尔曼夫妇走到了头等座的候车区，仆人们将主人们的行李搬上车
　　党卫军也派了些人来送冯·巴尔曼先生，却都是她面生的面孔
　　母女二人拉着手说了些体己话，叫她千万要想清楚感情上的事，不能再把自己至于被动受伤的位置上了
　　她看着母亲的双眼抿着嘴点了点头，紧紧抱住了冯·巴尔曼夫人

　　远处的列车员开始催促客人们登车，三人紧紧地抱了抱彼此，夫妇俩就上车了
　　顷刻间，原本颇为壮观的送行队伍此时就只剩她和那几个党卫军军官了
　　她只觉得此刻站台上的喧闹完全不属于自己，看着远处的情侣亲吻着道别，眼中忍不住带上些羡慕
　　随着火车汽笛的鸣响，列车缓缓开动
　　她笑着对父母摆手，开着列车越开越远，最后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