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柏林玫瑰》靡林

20、定情

　　1938年10月柏林
　　第二天，凯瑟琳早早就到了店里
　　也许是昨日的分别耗去了她太多精力，她今天整个人看起来都病恹恹的
　　斯坦先生在收银台后看着她默默走到位置上坐下，淡淡地对着自己笑
　　他手里捏着一份报纸，被他摊开放在了桌前
　　这几日来各大报纸无一不在报道元首访问和冯·巴尔曼家主造访柏林的消息，就连他这个原本不爱看报纸的人都对此略知一二
　　恍惚间仔细看了看封面上的照片，却猛然觉得其中一位颇为眼熟
　　认真想来，那模样几乎和卡特一模一样
　　他的心猛地一跳，却不断安慰着这不过是个偶然罢了
　　然而那些小报上对她的行踪记录的那样事无巨细，他只稍把那位小姐的行程和卡特告假的时间一对
　　这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看着消沉的她，他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卡特，你到底是什么人？”
　　大学里，他知道她姓沃德尔
　　她气质出尘，他也不是没有设想过她会是钢铁大亨沃德尔家的一员
　　但奈何沃德尔这个姓氏太过广泛，那位家主又早早就改姓冯·巴尔曼
　　再加上她从未展露过任何架子，他就也没有继续想下去

　　凯瑟琳一时没想到这个话题会在这时被提起，顿时僵在了原地
　　只身来柏林攻读大学时，她就特意顶上了父亲家族更加普通的姓氏，只希望自己能够像普通人一样融入学校的氛围
　　她本意不想欺骗导师，却更怕他会因此疏远自己

　　“我的本名是凯瑟琳·冯·巴尔曼”

　　难怪申报时她一句话就能摆平，难怪她随手就能拿出如此多的佣金，难怪她举手投足间的气质
　　即便知道了真相，他恐怕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来让自己冷静下来

　　看着一言不发的他，她暗自叹了一口气
　　两人就这么各有心事地坐在桌前，谁都没有看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接受了当下的局面
　　“小姐您想喝些什么吗”
　　他无法对她那尊贵无比的身份视而不见
　　可这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姓氏并不能改变什么，我希望这个小小的谎言不会让我们心生误会”
　　他脸上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更是紧绷
　　确实，这并不能改变什么，无非就是他如今清楚她究竟有多大的能耐了
　　若想的狭隘些，或许在不远的将来，面对越来越甚的迫害，自己还能有求于她

　　她看他表情不对劲，刚想张口询问却见他连连摆手
　　放在过去他或许还会对犹太民族的现状进言一两句，但现在她多了这层身份，这话就更加不是他该说的了
　　“我不希望我们的关系因为我的身份而改变，您若是有顾忌可以和我直接说”
　　斯坦先生默默看了她一眼，“卡特，也许我不再适合留在这儿了”
　　她心口一酸，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这时，玛莎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惹得两人突然抬起了头
　　“怎么了”，斯坦先生看着气喘吁吁的她
　　“母亲被管事刁难了，您快去看看吧”，玛莎抓起桌上的水喝了大半就去拉斯坦先生
　　凯瑟琳焦急地跟着站了起来，“不如我也去看看”
　　“不用劳烦小姐”，斯坦先生不自然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捋了捋衣服
　　凯瑟琳僵在了原地，玛莎也对父亲的话一脸意外
　　“那我在这儿看店吧”，凯瑟琳兀自笑了笑，捋着碎发重新坐了下来
　　她笑得温婉，刺得斯坦先生更是不安
　　“劳烦了，我尽量快些回来”

　　凯瑟琳看着他略有些蹒跚的步伐越走越远，他沉重的步伐像是踏在了她头，逼得她重重垂下了头
　　时间慢慢逼近傍晚，天色暗了下来，可斯坦先生还没有回来
　　距离闭店只剩下不到半小时了，看来导师是不会回来了
　　叹了口气，她走到门前拉上了门帘
　　合上玻璃展示柜，做着闭店前最后的清点工作
　　她手上的动作那样快，心却那样沉重
　　站在收银台后，她执起被斯坦先生放在一旁的报纸摊开
　　一张家族合照跃然纸上，惹得她眼眸又深沉了几分，烦躁地把报纸搁在了一旁
　　弗雷德里希…拉尔斯…希姆莱…
　　哪个名字对导师来说不是至关重要
　　他们可是能够决定他生死的人
　　自己却和他们谈笑风生，甚至不惜把导师也扯进来，让他担心受怕
　　拨弄零钱的手劲越来越大，她像是在糟蹋一台打字机一样对待硬币

　　突然，风铃响了起来，吓得她全身轻颤
　　抬起头来，她条件反射地说道，“对不起，我们已经…”

　　金发，蓝眸，一身黑衣，一束玫瑰，他静静地站在门边
　　两人就这么远远地眺望着彼此，同时陷入了沉默
　　她直直地撞进了他的眸子，而他眼中粘稠的情意让她怎么都挣扎不出来
　　没想到那日之后，他们会以这样仓促的样子见面
　　心砰砰跳了起来，重得让她无法忽视
　　“你回来了”，她垂下了头去继续处理硬币，声音刻意轻佻起来
　　余光里是他那双噌亮的马靴，她小心地撇着他一步步地朝自己逼近，在不远处停下
　　他双手紧紧握着那束玫瑰花，一动不动地看着收银台后她忙碌的身影
　　“对不起”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她眸中的锋利掩盖住了一切，“错的是我”
　　“你还好吗”，他像是直接忽略了她的回答
　　“好极了”，她轻轻推上钱箱，从收银台后走出来
　　他侧过身子给她让路，却见她径直走过了他身侧，去书架旁整理最后一批书籍
　　她穿梭在书架之中，眸子时不时透过缝隙与他相触

　　即便有了书架的庇护，她的心跳得还是那么的快
　　她不知道整理完这些所剩无几的书之后，她又要怎么请他离开
　　原以为自己恨他入骨，却没想到她早就动了恻隐之心
　　她讨厌自己如此轻易就把那日的耻辱抛之脑后，讨厌这份感情来得如此屈辱
　　喉咙翁动，她不动声色地安抚着自己波涛汹涌的内心，面色如常
　　唯有那双眸子不知何时早已柔了几分，还有些许闪躲

　　拿起一本书塞进书架里，她的身子在听到琴音的那瞬间顿住了
　　把书小心地推紧，心中的坚冰在不断融化
　　《爱之梦》
　　恍然间耳边净是嗡嗡的杂乱念想，心底突突的心跳声盖过了一切思绪，那感觉仿佛噎住了她的咽喉
　　曲调绵长，撩拨着她本就浮躁的内心
　　穿过书架，她就这么远远地看着他
　　眼角略微湿润，眼中满是酸楚
　　他远远地看着她，认识她以来，骄傲优越的冯·巴尔曼小姐从未流露出受伤的神情
　　她向来如阳光一般明媚，她的笑仿佛能扫除一切阴霾，可自己却让她生生变成了这幅模样

　　他忍不住向她走去，一步两步，两人离得越来越近了
　　她就那么站着，看着他一步步走到自己身前
　　两人保持了半臂的距离，如此近的距离，她这才看清他的面容
　　虽说他是个高级军官，这次捷克之行还是免不得让他憔悴了许多
　　两人默默对视着，眼中流转着情绪
　　“对不起”
　　他低垂着眸子，眼中的冷意尽数褪去，反倒露出了一丝落寞
　　一身黑色让他看起来像一片深海，神秘而厚重
　　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让她爱恨交加的男人
　　也许她对他的情感算不上爱，也许只是一种低级的欲望，可却叫她着迷
　　就像一股异域的迷烟，丝丝渗入她的肌肤，钻进了她紧紧锁上的心房
　　和这张让她欲罢不能的脸面对面站着，转瞬间母亲对她的叮嘱早已被抛之脑后
　　她朱唇轻启，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下一秒，她就被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的双臂紧紧环着她的身躯，她反抱住了他
　　紧紧地抱着，抚着他的后背
　　她把自己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砰砰的心跳声
　　她抬头用迷离的眼神看他，听他小声地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两人紧紧着拥抱着对方，许久都没有分开

　　浮在她的耳边，他轻柔地说，“明天我们一同去美术馆如何？早上十点”
　　这回苏台德地区办事有功，希姆莱赏了他一周的假期，这下正好能够他们二人一同相处了
　　他的吐气撩拨得她痒痒，这种瘙痒感一阵阵传到心间，让她觉得更加乱了
　　“好”，她轻轻回了一个字就闭上了眼睛

　　等到两人终于分开时，太阳已经西斜
　　她撩开额间因为拥抱而凌乱的碎发，继续收拾书籍
　　“这位小姐，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你共进晚餐？”
　　看着他嘴角的笑，她把手放进了他的手掌中
　　他如获珍宝，牵住就再也不愿放开了

　　他带她去的是一家布置颇为典雅的餐厅，着装正式的侍者将他们引到位置上，为他们倒上上好的白葡萄酒
　　一顿饭下来，两人都没有多吃，他们的关注点从来就没有在那些美味佳肴上
　　饭后，弗雷德里希将凯瑟琳送回了家
　　告别时，他又在和那天同样的位置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烙下了一个吻，尔后就在她朦胧的眼神中跨进了车里
　　看着他的举动，恍惚间她只觉得一切都重新回到了那刻
　　他们定情的那刻
　　看着车子远去，她眼中的光亮逐渐消失殆尽，只留下如夜幕般厚重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