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逐客令 ...

  •   1938年10月柏林
      初升的太阳照亮了暗青色的晨雾,凯瑟琳倏地睁开了眼睛
      这才六点,而她竟然已经醒了
      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倦意,反而十分紧绷
      心跳砰砰的,仿佛在预示着什么大事的发生

      坐起身来,她赤脚走到了窗边,轻轻撩开了厚重的窗帘
      园丁正在修剪远处的花丛,除此之外,在淡紫色的天空下静谧得像一幅印象派油画
      安静地走进梳洗室,她井井有条地打理好一切,默默坐在了梳妆台前
      心重重的,压得她有些拘谨
      她不明白这股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直觉告诉她一定和这几日的际遇有关
      她需要去找到弗雷德里希,她需要重新把这条断了的缎带亲手系上
      这种缥缈不定随风而逝的恍惚感使她焦心,就好像她必须要找到那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
      抬起头来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白净姣好的容颜未施粉黛,却少了一丝血色
      忍不住狠掐自己的脸颊,她慢慢等着它逐渐泛红
      他会在那儿吗
      他会气愤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和他取得联系吗
      可为何他自己都没有再传来任何音讯呢
      猛地站了起来,她拉开了一旁木质衣柜的门
      一排排整齐的衣衫陈列在她眼前,让她感到自己像位检阅军队的将军一样
      她摺出一条雾蓝色的薄纱长裙,拿着它颓然坐在了床沿上
      那颜色,就像是他那海蓝色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层纱一样
      虽是端庄典雅,却被掩盖住了最为流光溢彩的神色

      “你这是去哪儿呢”,餐厅的主位上,冯·巴尔曼先生喝着咖啡,看着她一身精心打扮
      “去见一个朋友”,她朝他微微一笑,坐在了位置上
      “哦?是谁?”,冯·巴尔曼夫人好奇地抬眸看向她
      “夏福尔家的女儿,那日我们一起去看的话剧”
      她抿嘴一笑,握紧了咖啡杯

      坐进车里,她故作从容地对卡尔淡笑着,“去党卫军总部”
      卡尔微微一愣,马上点了点头
      沿着宽阔的近郊大道,车子开得很快
      终于,车子在门前停下
      “需要等您吗”
      “不用了,我自己回家”
      他应当会邀请她共进午餐,再和奥托一起把她送回家,也许会是他亲自
      她缓缓下车,径直走了进去
      不少人对她侧目,让她感到自己像一位隆重登场的演员一样突兀
      今日当班的并非先前那位士兵,柜台前的队伍依旧那么长
      她抗拒地皱了皱眉,却还是默默走进了队伍里
      双手绞在身前,她时不时朝着楼梯上看去
      或许阴差阳错下,他会像那日一样突然出现在那儿
      扫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她茫然又急切地检索着那抹身影

      “冯·巴尔曼小姐,您怎么在这儿?”
      她侧过头来,当即露出了几分喜色

      奥托原本正从档案室出来,刚想说这位一身蓝色的小姐瞧着怎么这么眼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发现是她
      “请问中尉在吗?”
      “长官他正在处理公务”
      “那我贸然登门会不会打扰到他了”,她眉间几分犹豫,趁着一身素净的蓝色更显愁态
      “怎么会呢”,奥托也有些结巴
      以他的身份怎么能拒绝特意跑一趟的冯·巴尔曼小姐呢,眼下这么多人都见到她来这儿了,还要再看着她被自己下逐客令吗
      “没事的我带您去吧”,他着急摆出一抹微笑

      两人并肩站在弗雷德里希的办公室前,奥托吸了半口气,有些无措地瞥了她一眼
      他把资料换到左手抱着,抬起右手勾起食指
      见他马上就要敲响房门,她突然挡下了他的手
      “要不我来吧”,趁他发懵的时候又自说自话地把他怀里的资料抱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却及时帮她托住了资料的底部
      “您先去忙吧”,她礼貌地笑着,“不用和中尉通报了”
      “啊好”,看着已经被她抱在了怀里的资料,他茫然地点了点头
      看着他走远拐进办公室,她对着紧闭的房门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用力敲了敲门
      “进来”,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轻轻推开门,她一眼就看见了伏在案前的弗雷德里希
      这是个颇为宽敞的房间,十分空旷,只有必须的桌椅沙发和几个书柜
      房间里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和他的古龙水味道纠缠在了一起
      他没有抬头,只是紧锁着眉头手上快速地写着什么
      迈动步伐,她小步朝他走去,方跟鞋独特的声音却引得他一脸疑惑地抬起了头
      看见她的瞬间,他的瞳孔微微缩小,整个人都僵住了
      脑中一瞬间的当机,他看着她把本该是由奥托送来的资料轻轻放在他桌上
      这张他曾甚是想念的面孔,居然从天而降地落在了自己身前
      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嘴、她的金发
      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莫非是他操劳过度晕过去了吗
      左手握拳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钻心的痛感让他对眼前的人再没有半分怀疑
      看着她袅袅婷婷地立在自己身前,周身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刹那间,他仿佛回到了那日落日下的花园,想着那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来不及陶醉,那抹瑰丽的夕阳赤金却幻化成了摄政街二楼她对着那个男人温婉动人的笑
      还有醉得不成样子的自己
      眼神从茫然趋于坚定,他起身为她拉开椅子
      “谢谢”
      “您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重新坐回到位置上坐下,他随意地问道
      顶着他陌生的眼神和疏离的语气,她眼中几分惊讶,却还挂着那抹笑
      “我们已经两日没有见了”
      看着她的笑颜,他一阵心悸,喉头一阵干燥
      心墙几乎要被攻破,内心汹涌的情意再也无法被理智所束缚
      不自觉地垂下眸子,他一眼望见了文件上印着的黑鹰
      这个符号已然被他铭刻在了心间,这是他毕生要供奉的图腾
      并非信奉,而是供奉
      眼神变了又变,他回味着她的话
      呼吸间,那句话的含义早就变了滋味

      她想来见我,就来了
      见完之后呢,原封不动地离开吗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当真认为自己是她的宠物?
      在这森严的党卫军总部来去自如,就因为她是豪门权贵,就可以如此践踏他们的权威吗
      这种凌驾于一切普世规则之上的轻松感让他感到愤怒和无力
      “您要办公务的话,一楼大厅就可以解决”,无情释放着自己的气场,他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着,“帝国士兵们的效率值得您相信,不必一切都来找我”
      他眯着眼看着一脸诧异的她,她被他搪塞地说不出话了,只是茫然地张了张嘴

      办公室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两人只是这样默默看着彼此
      她张大双眼看着他,只想从他幽深的眸子里看出他分毫的情绪
      而他只是随意地眯着眼看着她,仿佛已经把她给看了个透
      “你怎么了?”,她的声线在她的竭力控制下依旧在颤抖
      看着那双让他魂牵梦萦的狐眼,“托您的福,我很好”
      随意拿起叠资料里最上层的一份到身前,他微笑着对她说,“麻烦您了,不过奥托那家伙竟敢劳烦您来干这些,真当罚一罚他”
      拨通奥托的电话,他沉声说道,“以后不要随便带不相干的人来我办公室,记住,下不为例”
      这句话瞬间将她的意识炸的稀巴烂,如果她先前还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么现在她只觉得自己今天出现在这儿是个错误

      看着她眼中上涌的怒气,那周身的低气压让他心惊
      他见到的她向来都是波澜不惊的,但她发脾气时的样子只让他想到她父亲身上的那种威压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无声的博弈
      “进”,他率先移开了眼神
      她听着背后的脚步声,淡淡地说,“奥托副官,麻烦你送我下去”
      慢慢起身拿上自己的挎包,她疏离地对弗雷德里希说,“日安,中尉”
      约阿希姆从来就不会这样对她,不,她认识的人里就没有人会这样对她

      她转身时的动作极快,带起了她薄纱裙摆的幅度
      弗雷德里希只觉得眼前一花,就看到她慢慢离开的身影
      奥托为她打开门,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长官阴郁的神色就赶紧跟了出去
      她昂首挺胸地走在前头,一路上依旧有很多人对她侧目,但她却一眼都没有看他们

      看着两人离开,看着门被轻轻关上,弗雷德里希无力地靠在了椅子上,失神地看着面前空了的椅子
      她身上的香气仍然萦绕在这房间里,就连椅子上被压出来的皮革纹路都还透露着她的存在
      方才要不是奥托的出现,他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任凭他想着的计划是怎么的好,实施出来却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她从自己的世界里剔除出去,内心还是会一阵阵地痛呢

      奥托一直把凯瑟琳送到总部的大门口,看着她朝着街口走去才转身离开
      凯瑟琳知道奥托一定会远远地看着自己,于是强打起精神挺直腰杆,可走出十余米远之后,那份傲气却开始被一阵阵令人忍不住蜷缩起来的委屈慢慢瓦解
      心在颤抖,带着整个身子轻轻抽搐,她再也无法伪装出一切如常的模样
      方才她是硬逼着自己拿出家族的尊严,才让自己和弗雷德里希…不,现在她该改叫冯·路滕伯格中尉了…有了一个体面的道别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不能无法骗过自己的心
      她压根不明白自己今日怎么会突然心血来潮,费尽心思来这儿找他
      那日母亲的质问字字珠玑,而他今日那残暴的样子更是佐证了她的逻辑
      她差些就成了被毒蛇诱惑的夏娃

      看着周围来往的车辆和行人,她只觉得更加烦闷
      一路走向河边,她沿着一行整齐的茂密树木和宽阔的河道找了个空着的长椅,靠在椅背上就开始轻声抽泣
      她只觉得自己像极了格尔达·克莱曼,把自己脱光了送到他的面前,却被他毫不留情地赶了出来
      亏自己昨天还那样嘲笑她,明天她同样被赶出来的消息就要传到好多人的耳朵里了吧
      她恨他的无情,更恨会如此简单喜欢上他的自己
      她已经好久都没有这么放肆地哭泣了,等泪流了一脸却发现今早着急见他,冒失地连一张手帕都没有带上,只好用双手不停地抹眼泪

      突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块洁白的手帕
      她微微抬头,却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穿着考究的老先生
      不想被别人看见自己这样失魂落魄,刚想摆手拒绝却听到他说,“我能坐下来吗?”
      轻轻点了点头,她看着他在半米开外坐下来
      “小姐,不管你在为什么感到伤心,请不要拒绝我的好意”
      她破涕为笑,接下他的手帕轻轻掖了掖眼角,“谢谢您”
      他们并没有接着讲话,老先生只是静静地陪着她坐在那儿
      他一会逗一逗路过的天鹅一家,一会扔点面包屑给小麻雀吃
      看着她好不容易止住哭泣,他朝她暖心一笑
      她一愣,也对他笑了起来
      她并不指望老先生一个陌生人能理解自己的心境,他能这样一直陪着她就是他能做的全部了
      心中泛起一股暖意,尚且一个陌生人都能向她展露善意,自己曾倾心的人却这么无情又无礼
      想着想着眼泪差点又溢出了眼眶,急得她赶忙小心昂起头用手帕掖眼泪
      迫使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她好奇地看着老先生逗弄鸟儿
      见她这样憨态可掬,他笑着撕下一小片面包递给她,“我退休后没有事做经常跑到这儿来呆着,你知道我还给它们取了名字吗?”
      她诧异地摇了摇头,看着他指着他脚边蹦蹦跳跳的小麻雀,“他叫菲利普,她是英格”
      见他轻轻地抚摸小麻雀们头顶的软毛,她不解地问,“可您怎么知道他们是雄是雌呢?”
      老先生听到她的问题爽朗一笑,反而惊到了旁边的一只小松鼠,“可他们也没和我说不是啊”
      她没料到这个充满童趣的回答,也是咯咯一笑
      学着老先生的样子,她一点点把面包屑洒在地上
      不过多时,她也引来了好几只小麻雀,而这奇妙的感觉也冲淡了苦涩不少

      一脸颓唐地伏在案前,弗雷德里希双眼失焦
      他尝试让自己重新沉浸到公务之中,可试了又试却怎么都一股极致的毛躁惹得他心生烦闷
      眼前的白纸黑字不断地幻化成那个身着蓝衣的女子,还有她尖锐却透着一股悲意的双眸
      无奈地放下笔,他看向了紧闭的房门
      咚,咚,咚
      “进”
      他凝神,看着奥托走了进来
      看着他一脸谨小慎微,他反倒叹了口气
      奥托把被她推开的椅子归位,小心到没有让椅子发出一点刺耳的声音
      “她离开了?”,他顿了顿,双眼瞟向那叠资料
      “嗯”
      “司机来接的”
      “不是,她自己走的”
      弗雷德里希抬眸,双眉紧紧皱在了一起
      奥托被他这么一看,纠结着又补了句,“她看着…很不好”
      “你不用说了”,内心猛地一抽,他着急打断了他
      奥托倏地停了下来,看着他始终低垂着的眸子,默然地站在了那儿
      在这几乎凝固的氛围里,他走也不是,呆着也不是
      “你走吧”,弗雷德里希突然吐出了三个字,声音是一贯的冷酷
      奥托如获大赦,安静地离开了,连关门都没发出一丝声响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就好像她从未来过
      弗雷德里希静静地靠在椅背上,看着那两把被奥托小心归位的椅子,心脏一阵抽疼
      他知道自己生性冷冽,却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可不管他是感到释然还是懊悔,这一切终究已经发生了
      她是不会原谅他的,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他做不到在这样狠狠伤害她之后,再去大言不惭地恳求她的原谅
      他何德何能

      出租车在冯·巴尔曼家门口停下,凯瑟琳关上车门独自走上宽阔的阶梯
      安娜小跑着迎了出来,一脸焦急,“小姐您方才去了哪儿啊”
      “不用管我”,她一脸疲态,眼角的泪痕虽然已经被她擦去了,可双眼的红肿却是遮不住的
      “父亲母亲已经用完饭了吗”,她默然地从安娜身侧走过,却突然停下回头问道
      “老爷夫人正在书房阅读”
      “好我知道了”
      “那您的晚饭…”,安娜快步追上她,顺道合上大门
      “说了不用管我”,她噘着嘴,直直地朝着仆从的楼梯走去
      安娜满脸惊恐地跟着她,直到她顺着狭长的仆从通道走到了厨房
      顺手从备餐台上捞起一瓶喝了一半的酒,她又独自从另一头的门走出去了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她猛地停了下来,狠狠地回头看了一眼,“别跟着我”

      来到花园,她看着最后一抹浮在天边的微光,走进了隐匿在夜幕之中的迷宫
      儿时的记忆让她对这座迷宫的谜底早就烂熟于心,只是自顾自地走着就来到了中央的凉亭
      夜色中,以往青翠欲滴的绿色却变成了黑夜的爪牙,带着茫茫的压迫感
      趴在凉亭的桌子上,她感受着冰冷的台面逐渐与自己温热的身体融合到一起,仿佛自己的躯体足以融化着坚毅的石材
      月光淡淡地洒在她身上,她看着自己被照得微微发光的发丝轻蔑一笑
      那两日他们二人也是这样沐浴在月光下,听着他弹《月光》
      月光见证了两人的感情,此时想来却不免让她觉得可笑
      转过头看向那个小阳台,自己曾就那么站在他的身侧
      只一秒,她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盲目地用手去抓酒瓶的脖子
      自己不该继续去想了,他们现在已经没有瓜葛了

      她不停地喝酒,看着大宅里的灯一盏一盏地被熄灭,直到陷入一片漆黑
      她知道时间不早,可迟钝沉重的身体却让她没有一点想要回房的欲望
      她一点都不想见到那扇她趴着偷看过他的窗,那张她躺着思念过他的床
      至少不是今天…
      不知不觉,酒瓶见了底,她也趴在洁白的大理石桌上昏睡了过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