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追》王灼灼

30、第 30 章

　　“第六天，来了个女孩，看着也就二十来岁，她自我介绍说是哪哪学校会计系大三的学生，毕业了也准备去英国，她喜欢逛街，喝奶茶，看电影，也可以喜欢篮球……我其实很少打断别人说话，尤其是一个正滔滔不绝的妙龄女子，但是我还是示意她停下来，问她来干嘛的？她说我爸请了她来当护工。说完就要到床边扶我起来走，以此证明她是来干正事的。”
　　“我看她虽不至于营养不良，但一天肯定也没吃超过三两米，她这体格，我不敢让她扶，万一没弄好把我摔坏了怎么办，豆儿不能收个残废。我费力的用一只手撑起能活动的腿，挪到床下，又两手搬着暂时不能弯曲的石膏腿。护工递给我一只拐，我单脚点地，这根拐杖解决了我金鸡独立的尴尬，撑齐了，也能有三只，或者四只。”
　　“脚踏实地这个词是谁最先说的，这词太好了，我现在就真体会到了脚踏实地这个实感，一星期不到，我差点都忘了落地的触感，两年了，可是我还记得豆儿的拥抱。我突然觉得应该学习海迪姐姐，我得快点康复，心里想着，步子就迈得大了，石膏腿碰着地，我破掉的脾脏没喊疼，它先喊了跟刀口一起喊的，我疼得嗷嗷叫，全然忘了房里还有个护工。”
　　“眼看就要靠在墙边，缓上一缓，一个小黑影刷地冲过来，还没扶到我，就先自己绊得了自己一个踉跄，护工穿超高跟可能确实不太方便。但我一个恋爱多年又失恋多年的人，怎么可能会被这种小伎俩蒙蔽，我确定了她是来碰瓷的，想来个假摔，让我对她负责。那不行，豆儿还没原谅我。”
　　“屋里算是多了个活物，也及时发现了我虽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娉婷袅娜，但，不香甜，这天傍晚，又来了个五十来岁的男护工给我擦身子，清洗完我，还清理了病房。他动作相当利落，估计是哪个专业作坊出来的高阶哑奴。”
　　“第七天，凌愿来了，带了本子在旁边写写画画。我很好奇，现在还在早教的孩子还能有作业。她说不是写作业，是自己画着玩，然后从椅子上滑下来敦敦小跑到我旁边给我看。她在描猫咪，并且描得还像那么回事。我一顿猛夸，也准备下床走一走。刚一动静，旁边的隐形护工又冲到了床头，我对她说，请她继续看综艺，我自己来。”
　　“终于在我对人的病痛的体验感要升华时，挪到了凌愿旁边，我问她，妈妈怎么不进来。她说是爸说可以来看哥哥，但是一次只能进去一个人。这规定妈妈还跟爸吵过架，然后爸爸对着妈妈嘴对嘴不怕羞的亲了好久，妈妈又同意了。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妹妹这口齿真是伶俐。不过爸妈这样不避人，有点……腻”
　　“现在像妈妈这样有立场的人不多了，我也想窦李亲亲我，说不定我立马能去跑个三千米。走了几步发现右腿有点超负荷，其实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走，我一个还不能自主拉尿的人，走动真的有必要吗？正这么想，花白头来了，他先是请妈妈在门口接了妹妹，我看到妈妈的眼里有泪，可能除了我爸，她最爱的就是我了吧。”
　　“接着花白头帮我拔了尿管，怎么说呢，没麻药过后的刀口疼，也远没有我爸打我的那几下疼，但都比不上，我想起豆儿可能再也不会在我身边的那般。我不应该让他哭的，我喜欢他笑，尽管有时候傻兮兮。”
　　“第八天，现在除了看凌愿带来的书，我也接触不到什么了。每天坚持记日记，大约是我能记住日子的唯一方法。算起来，应该快过年了吧。爸这样比戒同所还恐怖，起码那还能见到同志，这呢，倒是有个每天早九晚五来沙发上或坐着或躺着或站靠着看手机的护工，她每次哈哈大笑完，都要换个姿态继续看，每次不重样，但也就老三样。”
　　“从今天开始我实现了拉尿自由，这段不能让豆儿知道，不然他会笑我，他肯定不太能接受自己老公下面的基本功能被剥夺过这么久，真是，我气得都不急喘气了，看上面这句话就知道，这么长。连着几天男护工都来搞第一天那一套，他应该是每天都会来了。”
　　“第九天，我想豆儿了，但是我居然没太想我的学业，过半年就读博了，跟预想的差不多。我对爸的了解都基于他对妈妈的情感，他对妈妈就是瞎宠，能满足的满足，不能满足的也会换个方法满足。我知道他白手起家，有个公司，但经过这段时间，我觉得我爸的公司应该做得很不错，他也不是不来看我，是确实忙，但我知道他再忙，也会抽时间出来陪妈妈。”
　　“从对他坦白了我的性向和豆儿跟我的事后，他的反应和做法，都表明他确实是个极有魄力敢作敢当且狠厉的一个人，我以前跟他都是插科打诨的相处，现在看来太浮于表面了，那是我的全部，却可能连他冰山一角都不是，我不是第一次知道人与人之间本来差距就大，但这是我第一次把同是成年人的我，放在跟爸爸一样的高度来比，很悲哀的发现，我不仅不成熟，还没有力量。太需要改变。不过我想，如果是他，应该不会分手吧，他肯定会有更好的办法，但是我不是他，我也不想问。怎么做，我的豆儿都已经被我推开了，”
　　“术后我第一次醒来时，他倒是给了我手机，说我可以报警，但是那时候我脑子并不清醒，拒绝了，不过后来他也没再提了。等我再疼醒时，他还在床边，依旧是之前那姿势，像没动过那般。他不悲不喜的对我说，我脾脏破了，腿断了。其他很快就能好，腿可能要长两三个月，让我刚好趁这段时间给脑子控控水。”
　　“我又疼又困惑，表情可能有些狰狞。爸似是放松般扭了扭脖子，再转过来时，他没再看我的脸，继续到，想想为什么喜欢男人，可不可能再喜欢女人？想想为什么喜欢的人，会说分就分？想想为什么自己分的手，还要再找回来？换个人行不行？”
　　“我有点摸不清爸的想法，但可能是因为我跟妈妈相像的脸？可我跟妈远没有跟他那么像。但他总归是并没有打我头，只踹了几脚，肋骨没断，但是脾居然破了，这是不是叫隔山打牛？看着很惨，其实没几下，不过我以后还得多练练，连爸这样老男人的脚都扛不住，说出去豆儿该笑我了，今天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不写了。”
　　“第十天，想豆儿了。爸晚上的时候来了，给我带来了饺子，告诉我今天年三十，他给护工放了假。我呵了一声，夹起一个饺子，鲜虾鱼籽饺，味道还不错，是妈妈包的，她每次都会在调料里加她自制的酱，其实我刚吃过晚餐了。但也没几分钟，一大碗就被我囫囵掉，我的年夜饭就这么吃完了。我躺平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消食，爸给我擦了身体，全程像企鹅打架，我是被打还不能还手的可怜鹅。我又想了会豆儿在干嘛，我没跟他一起过过春节，但是跨过元旦，今年的元旦，也算是一起过的吧。虽然他一直在哭。”
　　“起来上厕所时，发现爸还没走，他拿了本小孩儿的绘本《逃家小兔》在沙发上看，是凌愿送给我的。我抬头看眼挂钟，已经快十二点了。我问他怎么还没走，他说坐会就要回去了。”
　　“放水时，我发现自己的行动能力强很多了，脾应该长好了，就这个腿，有点碍事。好在花白头说了不会瘸也不会长短腿，不然豆儿会不会觉得我不够完美不想娶我了。”
　　“爸回去后，我发现他刚坐过的地方给我带了本《孩子你慢慢来》，我怀疑这是妈妈怀凌愿时，他给买的书。我连夜翻完了全本，春节的第一天，我睡了一整天。”
　　“第十二天，想豆儿了。醒来时下面很精神，说明我还是个龙精虎壮管用的人。今天应该算是初二，按旧时过年走亲戚的习俗。本该去豆儿家看他爸妈。以前读书时怎么没想到。我猛的就想起身，发现纯属想得猛了，人并没动多少，这腿好像扯得有点疼，我按铃跟秘书说，喊医生来，感觉腿不大行。”
　　“这是我在病房后第一次主动请医生。结果爸也来了。他今天不应该在外婆家么？我看见他时心生了难得的一点过意不去，但很显然他并没有发现。医生在检查我腿，爸在盯着看，我从他眼里读出了可能算焦急的情绪。医生检查完之后，说可能移位了，要再去拍片，不太乐观，可能需要打钢钉固定。”
　　“我腿疼得厉害，但是能感受到爸现在在忍耐，他此刻背后的手应该是攥得青筋凸起，他离我太近了。后来我又拍了片，打了钢钉。突然腿轻了一截，我还不太习惯。”
　　“人的际遇真的很奇怪，谁知道睡上一觉，能把腿压移位了。早知道那天在豆儿家楼下匆匆一瞥回家一趟就走不了了，就应该抛下脸去喊他的。这样起码我们能见上一面。现在我脾好了，医生又不让随便下床了，可是我现在看起来就是个常人，我得快点恢复，我要去找豆儿，我要告诉他我爱他，我一直爱他，我还想要他娶我。‘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