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追》王灼灼

11、第 11 章

　　窦李今天要去一家公司做阶段汇报，早上出门时他着了正装。客户很配合，项目进展也很喜人，窦李觉得自己是个工作天才，今年的奖金啊，他一不拜金的想起来都觉得振奋，自己的钱儿就是好，他总归是跑不了。
　　他哼着歌儿，扯下领带在手中甩，哼着“外套脱掉，脱掉，上衣脱掉脱掉……”，小组的人先他一步回了，今天公司大老板来了，他加了会班单独汇报了下阶段的蓝图。
　　现在有点晚了，地下车库也很安静，他大吼几声觉得很爽利，对面就是自己车了，突然一声喇叭，他“啧”了一声，停下来让车先过。
　　他此时大眼睛左右乱晃，嘴角习惯性上翘，微卷的刘海乱在额头，带点婴儿肥的脸很生动。刚吼过几嗓子，有点微喘，衬衫也被扯开了三颗扣，露出精致的锁骨，黑色领带穿插在两手之间，垂下来半截，活色生香的。
　　田元在车里，愣是看直了眼，他鬼使神差的降下后车窗问：“要不要送你。”
　　窦李一板一眼道：“我开了车来，谢谢田总。”
　　田元的公司之前请窦李他们事务所做过项目，他们也跟窦李现在服务的公司有合作，这次是趁着这边大老板回来，田元过来例行拜访。
　　他俩之前没讲过几句话，田元还基本上都是“你好”，“好的”，“你说”，“嗯”之类的。示意司机开走时，田元觉得这人很有意思。
　　凌林回国后基本是重新开始，但是学校按他的资历和往期成就，聘任他为理学院的教授，前几天刚结束公示。
　　这段时间，他主要是提前熟悉工作环境。他以前大学就在这读，那会天天也忙，忙上课，忙学生活动，忙谈恋爱，小树林有几株小树苗还被他和窦李滋养过。
　　偶尔有学生经过，能听到他们话里的轻快，旁边教学楼的红砖墙上，爬山虎似乎更茂密了，以前他常经过这段路去接窦李，那会窦李不愿意好好走路，总是踩着路沿石一颠一颠的。
　　凌林觉得有些唏嘘，自己由学生转换成了老师，那只看他到眼底的青年也不见了，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诠释“物是人非”这人尽皆知的词了。
　　当初想到两人要分开那么远，这么久，就觉得非断不可，实在太不成熟，这么些年，哪次有点成果不都是第一时间想跟窦李分享，看到什么小玩意儿了就想喊窦李看跟窦李买，可惜窦李可能并不需要了，还是自己不让他需要的。
　　本是想到窦李最好的时光都在等待，实在太过残忍，但过后才发现，彼此最好的时光想无可想，才真是又残忍还浪费吧。到底是窦李不能等，还是怕自己被分了心神，担心距离耗尽爱意，他不愿意再想下去。
　　他只觉得他要追回窦李，好好对他，用余下的人生来补。
　　凌林家在当地是纳税大户，每年税务局搞表彰，他爸公司都要弄得大红绶带回家。他是个有规划的，大学时就鼓励他爸趁他不在家，跟妈妈争取梅开二度，反正有家产继承。
　　他爸倍感欣慰，儿子长大了，考上重本不说，还为家里着想，儿子不是泥石流，他是暖洋流。
　　他爸当即决定实施造人计划，去健身房开了卡，请了营养师给夫妻两调理膳食，天天换着法儿哄他妈妈开心，他妈妈一直是被他爸宠着的，但是他爸经常也忙得很，这段时间反倒这么勤的在家里，他妈发散了少女心，一度怀疑他爸是不是有钱就变坏了，动不动跟凌林打个电话谈谈心。
　　如果以前是常规的宠，那段时间就是360度无死角黏宠狂魔，她后来又发觉更不对了，跟凌林说，她想做个小逃妻，问凌林方不方便收留她。凌林安慰妈妈，爸可能中年危机了，越老越觉得你好，离不开你，你多担待他。
　　这一担待，给凌林诞了个小妹妹出来，他爸在产房外等的时候，给凌林转了88000元，留言是，等下要管你妈和小的，没时间接你电话。
　　凌林收了钱，转头就给了窦李，说是预存的嫁妆，让窦李买匹白马来娶他。窦李想到拜堂和合卺酒可以缓一缓，但是洞房……他一时脑热就带凌林钻了小树林，想要尽点为人夫君的义务，哪里晓得被凌林弄得七荤八素的出来，后来挂空挡上了两节课。
　　出国机场出发时，凌林家人也来了。凌林看到抱在怀里的妹妹，忽然发觉自己早忘了是为什么要撺掇他爸的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为了兔子种萝卜，收获了萝卜，却弄丢了兔子。
　　凌林想，再追到窦李，一定要一起回头去看看那几棵树。
　　凌林脸恢复得不错，他约窦李吃饭，说是谢谢他陪自己看医生，可是窦李说应该的，给拒了。
　　凌林发现这一般的路数，好像打动不了窦李，十几年前玩剩的，窦李也早就经历过了，这么些年，虽然窦李没再找，但是也一直有人追，他必须要好好研究下可行方案，别到时还没“出师”就出局。
　　他拿出了对待严肃科学的态度，一本正经的搞起了恋爱学。
　　一本《孙子兵法》在书头柜放着，凌林每天睡前都要翻一翻，争取做到博古通今，触类旁通，早日出手，一举拿下。
　　他翻到《孙子兵法计篇》，来回地分析“道天地将法”，觉得有点无望。
　　道，要是他和窦李目标一致，可以不畏艰险，同生共死，但是他俩目前显然不一致，窦李仿佛单惯了，有他没他区别不大，这没得挖了；天，他只知自己现在无论是昼夜、阴晴、寒暑、四季更替都想和窦李在一块儿，他不通六爻也算不到自己的红鸾星近期有没有异动；地，只要能追回窦李，他可上山打虎，下海捉蛟，死地也是生地；将，他觉得自己一腔孤勇，无人可用，张白这样的不倒打一耙就谢天谢地了，其他的，有跟没有差不多；法，组织结构，责权划分，人员编制……这管理制度这些，需要窦李跟住一块儿才用得上。
　　凌林越翻越绝望，越想越觉得操蛋，春秋时期不讲爱情么，怎么没有直接来个爱情篇。他又想也不一定能用上，两三千年前的爱情法则到现在指不定都面目全非成什么样。
　　这薄薄的一册，他反复地翻，企图把这些文言文当阅读理解来读，想要深度剖析文字背后的意思，他回忆刚总结的那些点，似乎没有突破，他不自觉的摇了摇头，这兵法，不过尔尔。
　　“住一起？”在睡着前，这个情感学上的呆子突然开了窍，凌林觉得自己任督二脉通了，他又有点膜拜孙子了，不怪这作品传世，至今还有这么多拥趸，篇幅不大可字字珠玑啊。
　　他对他们重建联系，一步跨入奥尔特曼所指的“稳定交往阶段”有些期待，“心理更加相容，自我暴露更加深刻，开放高度私密个人领域，分享生活空间和财产。”
　　他在自己加大版的床上破天荒的滚了滚，显出点不合年龄的活泼来，爱情使人年轻啊，尤其是臆想中的爱情。他像是枯木逢春，枯井生泉，回国后终于从这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嗅到一丝生机，泛出甘甜来。
　　窦李全然不知，凌林已经在筹划着同居的事儿了。他还在忙案子，忙花店，偶尔回家跟给窦青山找点事儿干，比如插花。他每次包好的鲜花儿带回家，窦青山都要重新插，他豁达的把老年生活过得精致又热闹。
　　这几天他带了个微型石景回家，喊着窦青山跟他一起给默歌搬家，默歌在新房子里很是得趣。有次窦李下班过去，正瞧见默歌趴石头上晒夕阳，四肢舒展，老神在在的，让窦李忍不住想往水里放硬币。
　　他不去花店基本上想不起凌林，凌林的花还在每天每天的送。堂弟？那就是还另有其人？还没分手？准备分手？想不明白，窦李也就不想了。凌林虽然比以前话多多了，但这话根本也没说清楚。窦李跟身边人放出风来，自己准备恋爱了，有合适的都可以介绍。
　　张白给他介绍了，郑姐给他介绍了，同事有介绍的，有来示好的，他认真考虑时，这短短几天，他觉得自己浪费了十年，他身处竹林松海，却独独在找一株向日葵，可怜见的。更奇的是田元居然也约他了，一下班就带着他上了顶楼的旋转餐厅，吃晚餐看夜景。
　　窦李问了问田元公司现在的情况，打起了哈哈，田元好整以暇的看他装。
　　虽说窦李对谈恋爱不太擅长，但是他又不傻，辨别能力还是有的，这几天他接收到太多这么炙热的眼神了。
　　田元慢条斯理的听他说，时不时地吃点，等窦李把之前的项目都复盘了一遍，个把小时过去了，田元好像也没说要走的意思。
　　窦李这才想起来，他还什么都没吃，请吃饭的人怎么会说走，并且人家本来也不只是来吃饭。
　　窦李开始吃面前的意面，他表情淡淡地却吸溜得很大声，有飞溅到衬衫领上，他浑不在意的用纸巾擦擦继续吸。
　　田元发现窦李这人很丰富，工作时沉稳疏离，人后率性恣意，像是隐世的高人，下一手就能来万佛朝宗，现在却又用极拙劣的办法，引发别人的反感，但是他看不到自己嘴唇晶亮惑人，浸了些酱汁的领口擦过喉结，在暖光下显出点凌乱的暧昧来。
　　田元递了张纸巾过去，开口道：“你跟我吧，包养可以，谈恋爱也行。你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