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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六章 故人悲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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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
一道接着一道,就在头顶炸裂。一排排雷柱落在身边,形成青黑色的屏障。
无穷无尽的能量,涌动。
体内也像有一团惊雷似的,拼命向外生发。银白的闪电,下一秒就要划开头颅。
冲破了身体阻隔,与体外的雷屏融合。
能量爆发。
浑身都麻木了,任由自己被割成碎片。窒息。
不行……一定要出去!
勉力站起,正要冲进那狂怒的青黑色,雷屏外忽然伸来一只手,拦住。
……是错觉么?
手被抓住了,缓缓传来的温暖力量,令人不由安定。
是谁……
雷电势头略缓,开始移动……朝着挽救我的人劈去!
慌忙甩开手,对方却牢牢反抓。
是谁?是谁!
放手……快放手!你想死么!?
……
我难受地叫了一声,睁开眼睛,看见被遣情山夹成衣带状的墨色天空。
雷电……钻心痛楚……跌倒……那只手……
是梦么?——我的,还是知寒的?
那只手……
一只冷森森如白骨的手伸到眼前,生生截住思路。
郁柳居高临下看着我,我没碰她,自己坐起来:“刚才那是谁?!”
“感觉如何?”
“……刚才那是谁?”
郁柳“哧”地一笑,我不由打了个寒战。“我以为和知寒融魂能让你变聪明些,还是你尚未清醒?”她说道,眼角的神情摆明了在等着欣赏一场崩溃,“除了他,还能有谁。”
说着,她纤指一转,点向远处。
所有的酸麻、疼痛、迷惘和混沌都在瞬间消失,我猛地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奔去。那个人躺在地上,面色是死气沉沉的灰,双目紧闭,嘴唇抿成一道细线。最令人惊惶失措的是他的身体——好几处都血肉模糊,似有万钧雷霆落在上面,玉色的衣衫也碎了,一片片粘着。
惊诧远远超过了悲伤,但也没持续太久——不等我质问,郁柳已经在解释了。
“你大约已经发现所谓的灵魂融合并不美好,尤其当两个灵魂要完全融为一个——不仅有人要死,如果两个灵魂的主人五灵命相归属不同,还会激生强大的融灵瘴。”郁柳的声音还是那样迟缓不带感情,每吐一个字都如钝刀刮骨,“像你属水,知寒属雷,刚才你一定感觉四面八方和身体里都是雷电吧。”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我几乎是吼着道,声音却和身体一样在颤抖。
“保护你呀!”郁柳笑道,“你昏迷了,专心做知寒的梦,如果不是他这属风的人自愿把相克的雷瘴引到自己身上,你早就无知无觉被劈死了——融灵瘴威力异乎寻常,何况知寒是白帝的女儿!”
心一寸寸冷下去:“他和辞风同属风,所以不可能知道我会有危险,是你叫他来的?”
郁柳点点头:“你真该看看他当时的表情。”
“……他会死?”
“不会——追风山庄汇集天地灵脉,只要他不离开那里半步,绝无性命之危。”
“你也会帮他息养。”
“是的,我会。”
我说这些话时,全身的力量都用来迫使自己表现得平静——不想让郁柳过分得意。而郁柳显然不满意她那番话造成的效果,停了片刻,叹息一声以引起我的注意。
“这点小伤虽没什么,他也算够能耐的了。人被雷击出丈远,知道自己快断气了,还挣扎着要给你写什么字呢。”
由着郁柳说话本就是极危险的,偏偏我还听进去了,匆匆低头寻找起来。
在他手边的地上,果然潦草地划了几个字。我俯身辨认:“生……当……复……”
生当复来归!
“我答应你!一定!”
郁柳如愿以偿了。一旦我理解其中深意,立刻失魂落魄地伏在他身上,滚烫的泪割破冰冷的双颊,渗入同样冰冷的土地。
我想一直等穆风醒来,送他回追风山庄,但郁柳烦躁地把我推进了遣情山的法阵,甚至没有威胁我用碧血圣灵——按理,使用碧血圣灵的传送功能次数越多,它的灵蕴相对越不容易释放,对我未来的战斗就越不利。
说到碧血圣灵,无疑对我有重大意义。没有它我根本不可能来到我真正所属的时代,也不可能在服食蚀灵蛊汤后还活那么久——它的另一个作用是吊住佩戴者的性命,玄一点的说法是凝聚灵魂。尽管体内一直就有知寒的灵魂,并深受其影响,那一小部分原没有那么牢固。郁柳的蚀灵蛊汤固然强效,但起初受侵蚀的是“知寒”;梨花泫露——知寒的解体法术,孤注一掷,魂飞魄散,同归于尽,毁灭的也是“知寒”,我则被碧血圣灵带离锁妖塔,只因承载部分力量受了点伤。
——也许你会说,若非性命攸关,别人的灵魂早早散了最好,免去一堆痛苦。可实际上即使抛开生命不谈,知寒馈赠我的,我仍然终自己一生也无法报答。
记得窣地青袍,处处怜芳草。
离开前,我不禁在穆风那行字底下又写了这么一行,并且颇为无奈地想,即使我亲自送他回去,也很难保证自己就真的放心了。相比之下,倒不如知道郁柳既答应救他,就不会再做什么阴损事——
慢着……我为什么会知道呢?
“还有件事将来对你有些好处。”等我写完,郁柳冷冷道,“我一时疏忽,让辞风的转世把他那点风属神息也传给你了。——先别得意,你活不到它发挥作用的时候。”
我想苦笑:“我就知道这不算完,你最终的目的不在我们。”
郁柳倒是真的笑了一下:“这才有知寒的样子。”
“谢谢。”我不置可否,“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去找拜月教主?”
“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什么教主,他也碍不着我。”郁柳弯着嘴角,半真半假道,“你自己呢,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
现在我又站在了圣姑的小屋前,看着它在灵山碧绿的帷幔中沉睡,恍若隔世。
时候是黄昏,屋顶炊烟袅袅,我推门进屋。
“冰坨女?!”逍遥正把碗筷摆到桌子上,听见响动抬头,大吃一惊,“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离开苗疆时逍遥还在十年前,可这一句让我竟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只是随便消失了几天。
“……与你何干。”我瞪了他一眼,“灵儿还好吧?”
逍遥使劲点头,一面叫灵儿:“灵儿,你昨天才说冰坨女,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咦,姐姐回来了?”
灵儿从里屋走出来,怀里抱着小忆如。看她气色不错,我顿时放心了。
“这么久不见,灵儿出落得更漂亮了嘛!”我笑道,跑过去端详粉团玉琢的小忆如,“忆如真可爱,将来一定和她娘亲一样是个美人!”
逍遥大惑不解:“哎哎,冰坨女,你怎么知道我女儿叫忆如?”
我正觉只有再用“与你何干”挡回去,灵儿“扑哧”一声笑了。
“怎么了,灵儿?”逍遥问。
“没什么,”灵儿忙道,仍抿嘴笑,“逍遥哥哥,你自己数数已经多少次这么问姐姐了?我早和你说过么,姐姐她是神仙,当然什么都知道了。”
“什么神仙……我看呐,也就是个鬼仙!”
“李、逍、遥!”
我顺手抄起一根筷子拽过去,不想逍遥功夫见长,一矮身躲过,筷子撞在端着菜走来的圣姑身上。圣姑见是我,亦十分惊喜:“这个走了连招呼都不打的丫头也回来啦?看来今天是重逢团聚的好日子,罚你去拿酒!”
我连连称罪,去厨房抬酒坛子。
酒坛端上来,坛封揭掉。
未等我细品那悠远的香洌,“哗啦”一声,一股酒当头浇下。抬头,只见对面的逍遥手指酒坛,报仇般笑。
“李逍遥——!”这家伙,竟敢以内力驱酒,“这是跟你的酒鬼师父学的招数啊?”我一面说,手一划,也引了一道酒浇过去。
灵儿在一旁笑弯了腰,还不忘劝阻:“逍遥哥哥,姐姐,你们别这么糟蹋婆婆的好酒啊……”
——唉,虽然故人重逢的欢愉是真真切切的,我是不是还是有点过火?
其实我没有多少时间考虑这个,因为晚饭后又来了一位故人,来得毫无预兆。
“丫头,外面有人找你。”圣姑走过来,道。
我停止收拾杯碟碗筷:“谁?”
圣姑摇头,说不认得。
夜色冰凉如水,我走到屋外,看见峭楞楞的树影里站了一个老人,道士模样。
竟然是……
“玄霆?!”
算命仙意外地看着我:“哎,怎么连姑娘也这么叫我?罢了罢了,都无所谓,随你们爱怎么叫去!”他捋一捋雪白的长须。
我也不知该怎么回话,只好明知故问:“您找我?”
“那当然!”算命仙瞪了我一眼,又笑起来,“呵呵,也没什么大事,不过真是想了挺久了……贫道有样东西一直想给姑娘,在苏州就盘算着,结果老是忘了,害得现在跑这么远……唉,老喽,记性不好喽……”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递给我。
我打开纸包,愣愣地看着里面那团又湿又红的东西。
“魂牵梦萦的解药?!”我惊讶道,“您……您怎么会有……”
算命仙反应看上去一点也不比我小:“这东西是药?原来如此啊……说来贫道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有这东西,觉得挺眼熟,好像上辈子就见过似的,又想不起来……这东西实在没用,可贫道又不舍得扔了,现在想想,竟像专待姑娘呵!”
“可为什么——”
“姑娘,客气什么!”算命仙笑着打断我,“贫道不都说了么,也不知怎的,就是想把它给姑娘,不然就像有桩大事不曾了结似的,心里不安生……嗐,谁知道姑娘什么时候会用到呢,留着总没坏处……”
我只好谢过他,把解药重新包好收进怀里,一面想着这件事会不会不在郁柳预料之内。
“姑娘保重,贫道就此别过了!”
算命仙走远了,依然摇摇晃晃,依然哼着那不成调的曲儿——
“花唤梨花……离别苦……叶名枫叶……会相逢……”
相逢纵问何名氏,水阔山长人未同。
——话虽如此,前世与今生总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比如算命仙,有记忆,却残缺,固然不是那个玄霆;可当年知寒把解药放在玄霆手里时,他灵魂恰好未全散,就抓住了它,直到如今人转世、药交还——执念如此可谓离奇,恐怕连郁柳也无法解释清楚。
但郁柳一定知道,即使人已非当时人,当时之因却能导致今日之果——倘若以此类推,今日我们所做的一切,是否在明日就有了相应的“果”呢?
如水夜色,我忽然感慨万千。
自己毕竟不是知寒,对算命仙——或者说玄霆也罢,没有那么复杂的情感。于是,在重生的第一个夜晚,我默默对知寒说了声抱歉,自作主张原谅了这位故人——天帝、玄霆、算命仙……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