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共晚风》糖醋樱桃

21、chapter 21

　　裴庭树这几日，过得并不算太顺心。
　　拍摄日益紧张，作为戏份吃重的绝对主演，每日里，他五六点便需出妆，拍摄到夜里一两点才能下戏。
　　繁复厚重的古装戏服在身上一套便十几个小时，又逢气温回升，连日飙高，暮夏的时节，一天尚能收到无数条高温预警。人站着不动，都要被地上蒸腾的热气烤干。

　　睡眠不足加之天气燥热，硬生生把人的情绪熬到顶点。
　　裴庭树自我感觉自己好像一只被吹得鼓胀的气球，外表看起来饱满光滑，但只需要一点点外力，就会“砰”地一声，炸裂开来。

　　这一日，通告单上写明，裴庭树与剧中饰演最受他宠爱的小女儿的演员，有一场重要的对手戏。
　　然而，不知是因为这位年轻演员缺乏经验，还是连日来，但凡与裴庭树对戏，都会被他冷脸挑刺，给她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
　　总之，无论是表演，还是台词，她处处都是纰漏，更遑论表现出裴庭树想要达到的，双方有来有往地对峙推拉。

　　又一次被导演叫停，裴庭树颇感无奈地叹口气，还没说话，先被打断。
　　“裴老师，对，对不起……”
　　小演员咬着嘴唇，唯唯诺诺地看着他，似乎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裴庭树头疼地挥一挥手，“先休息休息，调整状态吧。”
　　也纳罕，明明他还没有开口说话，怎么她们一个个表现得，好像他能把她们生吞活剥了一样。

　　心浮气躁，与方导商议协调之后，裴庭树干脆回到了保姆车，躺平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安静了不到两分钟，车门被人从外“唰”地拉开。
　　颜子良大摇大摆地钻进来。

　　裴庭树睁开眼，扭头觑他一眼，“你来干什么。”
　　“外面实在太闷热了，我来蹭一蹭空调，没意见吧？”
　　颜子良笑嘻嘻地说。
　　这一段时间，他天天与裴庭树混在一起，两个人的关系亲近不少，且他一向是自来熟的性子，无论对面是谁，都有种三五句话内就推心置腹的能力。

　　裴庭树扭过脸去，阖上眼，懒得理他。
　　耳边却没有消停过，颜子良犹如暮夏最后一刻仍在奋力挣扎着叫出自己声音的一只鸣蝉，东张西望，嘴里时不时便要蹦出几句话。

　　“你居然在小冰箱里偷偷藏酒，还从来没分享过，怎么这么小气。”
　　“你这保姆车的规格，比有些人住的宾馆都要好了吧。当初向晚跟我说，她们住的那个小房间，卫生间马桶一到晚上就整晚整晚漏水，空调还坏了，根本不制冷，床也就比你这座椅宽一点儿吧。”
　　“哇，你这个座椅居然还是真皮，太奢侈了吧。亏得当时向晚天天挖苦我摆谱，房车太夸张，要是让她看见你这辆保姆车内饰，她才知道什么叫骄奢淫逸。”
　　“……”

　　叽叽喳喳，吵得人心烦。
　　裴庭树抬起一只胳膊，搭在眼上，“再废话一句，就从车上滚下去。”
　　“这么绝情。”颜子良吐槽。

　　裴庭树懒得同他计较。
　　但有一句话，梗在喉头，不吐不快，“你和她很熟？”
　　颜子良用了两秒，来反应裴庭树话里的“她”是谁，不由为自己叫屈：“不是你让我多照顾她一点吗？”
　　怎么现在听起来，他反倒又不满意了。

　　裴庭树哂笑一声，“我是让你在演戏上照顾她。你们是来拍戏，不是来享福的。”
　　那一段时间，向晚的朋友圈里，总是三不五时地便要发出一两张在房车里休憩的照片，言语间满满的惬意与感激。
　　自她杀青后，朋友圈动态更新得更勤，活像一只终于被从笼中放飞，得享自由的小鸟。
　　看得每日里都只能在影视城里苦熬的他，心里微妙地不忿，索性屏蔽了事，落得一个眼前清净。

　　颜子良斜过来一眼，很想说，你看看自己房车的规格，好像没什么立场可以说出这句话吧。
　　为了空调和红酒考虑，憋了又憋，他总算把这句话憋回去，换成了，“她也没享福。你是没看到，她拍戏多认真，那么大的太阳，举着团扇给成如一扇就是半天。要跳水要被打，也从来不含糊。”

　　裴庭树似听非听的模样，半晌，哼一句，“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要我给她一朵小红花吗？”
　　“……这不是，我以为你关心嘛。”颜子良讪笑两声，又有些许疑惑，“不过，她到底和你什么关系？”

　　一开始，裴庭树私下找到他，要他与向晚有对手戏那几天，多看顾她一点，他还以为，这位叫向晚的小姑娘，是工作室新近看中，想要签约的艺人，或者，是与裴庭树有几分沾亲带故。
　　可是，与向晚几天接触下来，无论他怎么旁敲侧击地套话，都没有从她口中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一提到裴庭树，对方不是着急忙慌地转移话题，就是一脸崇拜地诉说自己对他的仰慕。

　　这叫颜子良没法不多想。
　　毕竟，他签入裴庭树工作室时间也不短，几时见到过裴庭树对女艺人额外关照过。
　　要说这两个人之间没什么猫腻，谁信呢。

　　可是，裴庭树这态度，又多少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再者说……
　　颜子良朝裴庭树脸上投去复杂又探究的一眼。

　　不管怎么看，眼前的裴庭树，与向晚之间，年龄差距也有几分明显。
　　即便他长了张看不出年纪的极具蛊惑性的脸。

　　颜子良玩味地摸一摸下巴，难怪都说，不管男人多少岁，喜欢的永远都是二十岁的姑娘。
　　没想到，连裴庭树都不能免俗。

　　裴庭树神色恹恹，口吻冷淡，“收起你龌龊的念头。”
　　颜子良愣了愣，“我什么都没说。”
　　“你的眼神已经把你肮脏的想法都说出来了。”
　　颜子良怪笑两声，“你不是闭着眼睛？既然你都知道，那你能不能解答一下。我保证一个字，不，一个读音都不往外透露。”

　　裴庭树吸一口气，一只手撑着坐垫，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看向颜子良，“你可以滚下去了。”
　　“别啊。”
　　颜子良还欲再揶揄两句，对上裴庭树肃杀的冷脸，无由心内哆嗦一下。
　　知道自己这次，多半是真的惹得裴庭树不开心，连忙补救，“行行行，我现在就走。都怪我这张嘴，没个把门儿的，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乱说。”

　　裴庭树扬着下巴，指一指车门。

　　颜子良离开后，车厢内总算又重回宁静。
　　裴庭树却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倚靠在座椅上，无意识地盯着车窗外。
　　实则，颜子良好奇问出的那句“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不啻于往他心头射了一箭。

　　一时间，他竟想不出，该如何回答。
　　更不知，该如何界定，他与她之间的关系。

　　如果说，一开始，的确是他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及惜才之心，对她多有照拂。
　　那么，到此时为止，裴庭树几乎可以肯定，这一份初衷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至于，什么变化，他竟不能坦荡地答上来。

　　种种思绪在脑内走马灯样闪来闪去，想要捕捉时却又飘逝而散。
　　裴庭树蹙着眉。

　　搁在一边桌板上的手机忽地震动起来。
　　他垂眸，一眼便看清屏幕上闪现的那一串熟悉的数字。

　　不知铃声响了多久，终于停歇。
　　裴庭树缓缓探身，伸手去拿手机。
　　才抓进掌心，铃声又起。

　　他干脆将手机放回原处，单手支着下颌，撑在桌板上，垂目看着。
　　一人一手机，就这样对峙。
　　不知多少次后，裴庭树拜下阵来。

　　板着脸，他接通通话，将手机放在耳边，“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预想中的，强硬，且带着几分胜利者的高傲，“抽时间来见我一趟。”
　　“没空。”裴庭树干脆拒绝。
　　“为了拍你那个不入流的电视剧？”
　　裴庭树沉默着，把手机拿开几公分。

　　手机那头，那道声音仍旧兀自喋喋不休。
　　透过电磁波，经由空气扩散，声音多少几分失真，“我真搞不懂，你怎么会选择去拍一个这种末流的东西，怎么，是没有电影请你拍了吗？把时间浪费在这样一个一看即知没有用的电视剧上。要不是我无意间看到，你还打算瞒我多久？你来见我的时候，把江舟也带来，我倒要好好问问他，是怎么给你规划的。”

　　裴庭树没有打断，直到她发表完自己的长篇大论，才凉凉说一句：“我说过，没空。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挂了。”

　　“等一等。”电话那头出声，叫住他，“我听说，你拜托吴主任，去帮助一个什么朋友的妹妹做手术？是什么朋友，男的女的，圈内的，还是圈外的？”
　　“这是我的事。奉劝你，最好不要管。”
　　“裴庭树！”对面厉声喝道，“这是你对你母亲说话的态度吗？”

　　冷笑一声，裴庭树径自挂断通话。
　　心头烦闷，索性，一并关机。

　　休息时间结束，再回到片场。
　　这一回，轮到裴庭树频频出错。

　　瞧出两名主要演员，尤其裴庭树的状态欠佳，方导无奈极了，“算了，算了。今天先这样，给你们一点时间，自己调整，这场戏，我们之后再找时间拍。”
　　他挥手，打发裴庭树。

　　裴庭树欠身，道一句抱歉，转身便走。
　　邵时跟在他身侧，忧心道：“你没事吧？你现在脸色看起来太差了，要我找随队的医生过来给你看看吗？”
　　“……不用。”
　　裴庭树脚下飘浮，浑身无力，强撑着回了句。

　　卸了妆，回到酒店，蒙头便睡。
　　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耳边有人轻声说“过度劳累，轻微中暑，又吹了空调，冷热交替，有点儿感冒”。
　　他想张口，喉咙里却像被人塞进了一团棉花，浑身上下，时热时冷，又处处酸痛。
　　意识几番拉扯，最终还是坠入一片黑暗。

　　再醒来时，窗外已是大亮。
　　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想要看时间，才记起，手机已经被他关机。

　　头仍旧昏昏沉沉，裴庭树翻一个身，长按开机。
　　屏幕上，一时跳出无数条推送与信息。

　　耐心等到所有信息都接收完毕，裴庭树点进微信。
　　信息页面里，浮着一个意外的头像。
　　点开来，没头没尾的一句谢谢。

　　他看一眼，将手机塞回枕头底下。
　　在床上翻几个身，鬼使神差地，裴庭树又掏出手机，点进微信，找出那个对话框，打下几个字，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