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线》肥羊硕士

40、百日誓师

　　转眼时间又到了下周一，只是今天学校里的氛围感觉格外不同。
　　楼道里的板报被替换成了巨大的倒计时牌，高三的每个班里都贴上了形制各异的标语。未卜的前程变为无声的压力，游走在教学楼的各个缝隙之中，也牵动着无数躁动不安的心。

　　“唉，”从科技楼往回走的路上，李怡雯偷偷往高三某个班里瞥了一眼，感叹道，“今年林学长就要毕业了诶，不知道他打算考哪个大学。”
　　张月小声说：“之前听元媛说林学长打算考表演，寒假就开始准备了。”
　　“啊？真的吗？”李怡雯眼睛都亮了，“他打算当演员吗？”
　　张月点点头：“听说是这样啦，毕竟林学长原来是童星呢。”
　　“哇真好呀。”
　　“……怡雯你不会觉得不开心吗？”张月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怡雯歪歪脑袋：“诶，为什么？”
　　“就是，”张月想了想，“学长如果真的学了表演，肯定会离你越来越远啊。”
　　“啊，这倒是，”李怡雯伸了个懒腰，“不过我也没想追过他啦，毕竟他长那么帅，就算他真的瞎了眼和我在一起了，我也没安全感嘛。”
　　张月有点意外：“诶？这样吗？”
　　“对啊，”李怡雯坦然道，“怎么说，林学长更像是青春的粉红泡泡吧？是那种很多年后我跟别人提起时，可以嘻嘻哈哈地说‘我曾经也暗恋过他呢’的那种人啦。但我自己也很清楚，我没真的想要当他的女朋友。”
　　“喜欢上一个耀眼的人是很麻烦的事情呢。”她最后总结道。
　　张月抿抿嘴：“是吗？可是如果不是耀眼的人，又怎么会喜欢呢？”
　　“诶你这话是怎么回事？”李怡雯贼兮兮地揽过她的肩膀，“难道有喜欢的人了吗？”
　　张月脸有点红，一把推开她：“没有！”
　　“绝对有！”李怡雯在后面跳脚，假惺惺地抹了把眼泪，“唉真是儿大不由娘。喜欢就去追啊！爸爸支持你！”

　　“喜欢就要去追啊！”常盛在班里拍着桌板慷慨激昂，“你想想，下学期就高三了，我们最后的好日子就剩现在了。你要是现在不行动，就只有高考过后还能挣扎一下。”
　　“高考过后不行吗……”彭锐虚心请教。
　　“你那成绩能和人张月考一个学校吗？”常盛毫不犹豫地拆自己兄弟的台，宛如一位情感大师，“再说了，你现在表白和将来表白没差别，硬件条件又不可能有多大提升。你现在表白了，人姑娘就算拒绝了，心里也记得有你这么个人，未来一年再努努力，搞不好就成了呢？”
　　彭锐的眼中燃起了希望的小火苗：“真的吗！”
　　“彭彭啊，”人生赢家刘泽阳终于开口道，“常盛说的话你信一半就好。谈恋爱这种事还是要看缘分。你准备得再充分，人不喜欢你还是不喜欢。”
　　“怎么说话呢，”常盛翻了个白眼，“就你嘚瑟，顾哥这种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说过什么吗？”
　　白马顾安忽然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引得常盛有点讶异：“哎咋啦顾哥？”
　　“该上操了。”顾安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

　　周一的升旗仪式历来是最轻松不过的，走个过场就能早早回班里歇着，甚至还能补个觉。但今天却有点特别。
　　例行的升旗仪式结束之后，负责高三教学的毕主任站到了主席台上。毕主任大概是这个姓起得巧，高三教学和毕业工作全都归他负责，对高考自招一系列复杂多变的政策了如指掌。他个头不高，体态有点胖，不知是不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而有些英年早秃。
　　平时学生们没少见他穿着T恤工装裤满楼道溜达，然而今天毕主任显然是悉心打扮了一番，穿了件黑色西装外套，打了个花领带，看起比往日更加严肃。
　　高一的学生们还在窃窃私语，有点没搞懂今天是要唱哪一出。
　　“啊，我都快忘了，”常盛小声地问旁边的李轶天道，“今年也要喊那个吗？”
　　李轶天站得笔挺：“可不是，明年就该轮到我们了。”
　　常盛撇撇嘴：“还是饶了我吧。光是想这件事就脑壳痛。”

　　“同学们，”毕主任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顾安正有点跑神，忽然旁边站过来一个人。他转过头，果不其然是段正彬。
　　“你手续办完了？”
　　段正彬笑笑：“对，就缴费开药之类的，没那么麻烦。”他抬头往主席台上望去，问道：“今儿这是搞什么事啊？阵仗这么大。”
　　“高三的百日誓师，”顾安回答道，“今天是高考倒计时九十九天，例行要让高三的喊喊口号。”
　　“啊——”段正彬似乎想起来了，“高一的时候好像见过。时间太久都不记得了。”
　　顾安挑挑眉毛：“要是正常来说，你也应该站在那边喊口号的。”
　　“是啊，”段正彬耸耸肩，半开玩笑地说，“幸好留级了。”
　　“你……”顾安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台上的毕主任激情高昂地喊道：“下面！让我们大家一起喊出心中的誓言！这是对学校和你们自己的承诺！”
　　站在操场最北边的高三忽然发出了如浪潮般的呼喊：“坚持到底，永不放弃！”声音宛如巨浪从北边汹涌而来，即使没有扩音设备，也震颤着每个人的心。
　　“……来真的啊。”段正彬感叹道。顾安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毕主任显然非常满意高三的气势，示意主持人将一条长长的横幅展开。红色的布从主席台上落下，上面印着八个白色的大字：“精诚刻苦，功不唐捐。”
　　“这是我对每一位高三同学的期望。”毕主任这样说道。

　　回教室的路上，几个班里的男生都看到了段正彬，纷纷打了个招呼。段正彬既有些意外，也有点小小的开心。
　　“没想到今年的高考也就不到一百天了，”段正彬边走边说，刚才口号声似乎还在操场上回荡，“有点可怕。”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顾安认真地问道。
　　段正彬抿抿嘴：“我不知道。”
　　先前的逃课、“叛逆”、不学习，都是对段安国的幼稚报复，可是现在这一切忽然都失去了意义。他有点找不到未来的方向。要回到按部就班的“优等生”的轨道中去吗？对现在的他而言似乎有点太难了。
　　“你呢？”他决定将这个问题抛给顾安。
　　“可能就是做好眼前的事，”顾安叹了口气，“我之前自以为很有规划，但最近感觉似乎也不是这样。”
　　段正彬觉得他这副苦恼的样子有点稀奇：“之前你有什么规划？”
　　“……离开这里，”顾安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离开这个省份，到别的地方去。”
　　段正彬忽然想起很久之前顾安说要逃离这座城市的话。没来由地他觉得心里有点不安：“现在也还是这么想吗？”
　　顾安看向他的眼神有点闪烁，停了一下才说：“我不确定。”

　　直到第四节课下课的时候，段正彬还是会想起顾安说要离开这里的话。
　　啊，也对，毕竟顾安成绩那么好，没道理留在这个地方埋没自己。他只是临时寄居在这里的飞鸟，总有一天会回到遥远的触不可及的天空中去的。
　　段正彬又想起最近在医院，黑三儿来看他时说自己这学期结束，就要回老家去叔叔的汽修店工作了。“职高毕业有个手艺嘛，”他这样说，“得替我爸妈分点负担了，让他们看着回头钱。”
　　高考，毕业，离乡，上大学，工作。每个人好像都走在人生的快车道上，飞速地将过往甩在身后。
　　我该怎么办呢？我又能做什么呢？

　　“段、段正彬？”听到有人叫他，段正彬抬起头，发现是之前来医院看过他的张月。
　　他礼貌地笑笑：“有事吗？”
　　张月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你有空吗？能帮我去校门口搬一下板报的材料吗？”
　　“好啊。”左右也没什么事，段正彬答应下来。
　　往校门口走的时候，两个人谁也没说话；抱上材料之后，更是隔着段微妙的距离。段正彬想想，还是试图缓解一下这种尴尬。于是他掂了掂手里的材料问道：“这次板报买的什么材料啊？”
　　“啊，”张月像是吓了一跳，大概是没想到对方会跟她搭话，“这次咱们班负责做年级板报，买了些颜料和大的皱纹纸，还有些PVC管材，怡雯说想弄得花哨点儿。”
　　“感觉挺厉害的。”段正彬随口道。
　　“没有没有……”张月低下头，声音小了点儿，“没想到你还挺好说话的。”
　　段正彬摸摸自己的脑袋，曾经的光头已经变成了寸头：“我是长得挺凶的。”
　　张月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段正彬笑笑，“我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
　　因为是年级板报的素材，所以要先放到年级办公室的一个储物间，日后还要报销。正值午休，办公楼的走廊里没什么人。
　　张月拿钥匙开了门，段正彬把东西放好，转过身问道：“没别的需要搬的了吧？”
　　“没有了没有了，”张月飞快地摆摆手，退了几步准备关门，“谢谢你！”
　　然而她身后有个装得满满当当的架子，她没留神一不小心撞在了上面。眼见着上面一个盒子就要掉下来，段正彬连忙伸手去扶：“小心！”
　　灰尘扑簌簌地从久未清理的架子上散开，张月有点惊魂未定地仰起头看向身边的段正彬。阳光从侧边的小窗照进来，染得他短短的寸头有些金棕色。
　　耀眼的人。

　　“咳，”段正彬被灰尘呛得有些咳嗽，“没事吧？”
　　“啊，嗯，”张月觉得脸上有些发烧，“没事……”
　　段正彬把架子扶正：“没事就好。我们走吧。”
　　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张月忽然想起李怡雯今早半开玩笑地喊的那句“喜欢就要去追啊”。
　　要不要试一试呢？
　　段正彬见她半天没动，有点奇怪：“怎么了？”
　　张月微微攥紧了手，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段正彬……你有喜欢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