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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抓不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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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三月,天气渐渐回暖,城市公园里的冰场也停止开放,冰层肉眼可见地消融了不少,有些地方露出了斑驳的水面,昭示着春天就快到了。
段正彬坐在岸边,从身旁光秃秃的草地里摸出一块小石头,用力地往湖里扔去。
石头在低矮的围栏上打了个磕绊,一头栽在薄得透明的冰面上,翻了几个跟头后终于滚进了湖底。
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能称心如意,这件事在奶奶去世的时候,段正彬就已经明白了。
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这么孤独。
曾经想令他逃离的压抑的、畸形的家,现在彻底不存在了。
不需要再面对歇斯底里的妈妈,不需要再小心翼翼地生活在两个人的矛盾中。然而他并没有感到轻松。即使赵红曾经对他的关怀都是建立在对段安国无望的情感之上,但也依然让段正彬感到过些许的温暖。
而现在这点温暖也要消失了。他是不被需要的存在,他是个被抛弃的错误。
冰面看起来很薄,围栏也并不高,如果现在从这里翻过去……
“小段?”
段正彬猛然回神,转过头,有点意外地答道:“乔老师?”
乔老师看起来像是刚从画室出来,头发乱蓬蓬的,下巴上还有些青青的胡茬儿,军绿色的羽绒服外套上似乎还沾上了点飞溅的颜料。
“好久没见,”乔老师走过来,递给他一张纸,“怎么啦?眼睛鼻子都红了,快擦擦。”
段正彬接过来:“没什么,有点感冒。”
“感冒啊……”乔老师歪歪脑袋,“那正好跟我一起去吃火锅!没吃晚饭呢吧?这边附近有家铜锅涮肉特地道!”
段正彬试图推拒:“不用了,谢谢您……”
乔老师不容分说,拉起他就走:“别担心,我请客!就算吃过饭也没事,喝口汤也好啊。”
直到宛如顶着个烟囱的铜锅都端上了桌,段正彬仍是觉得眼前这一切过于莫名其妙。不过他还是很感激乔老师方才叫了他一声,自己才不至于继续钻牛角尖,胡思乱想。
“铜锅涮肉就讲究个‘七上八下’,”乔老师一边拆开筷子,一边演示道,“像这样——哎,涮一下再提起来,重复几次,这样涮出来的羊肉是最好吃的。”
说着他把盛羔羊肉的盘子往段正彬这边推了推:“你试试。”
段正彬实在没什么胃口:“真的不用了,我喝点水就好。”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吃火锅吗?”乔老师忽然放下筷子,话锋一转问道。
虽然知道他是个怪人,段正彬还是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感到奇异:“……为什么?”
“因为,”乔老师严肃地说,“火锅就是人生。”
“这是歪理吧……”段正彬对他的电波感到无力。
乔老师却一本正经地反驳:“你可以试试啊。你的任何人生困惑,我都可以用这盆火锅为你解答。”
段正彬沉默了一会儿,垂下目光:“婚姻也可以吗?”
“可以啊,”乔老师拿公筷抄起一片肉,送到段正彬的盘子里,“你想问什么呢?”
“为什么,”段正彬捧着茶杯,觉得手还是很冷,“婚姻没有让两个相爱的人变得更幸福呢?”
“那你觉得我是在吃到火锅的时候最幸福吗?”乔老师答非所问。
段正彬有点茫然:“……难道不是?”
“不是,”乔老师晃晃筷子,夹起一片肉放进锅里,“在等待火锅的时候我最幸福,因为这个时候我知道自己已经拥有了它,同时也还没真正尝到它。想象会无限提升我对涮肉的期待,并同时美化它在我脑海中的印象。”
说着他把肉片夹出来,放进小料碟里沾了沾:“但是当你真的尝到它的时候,会发现也许今天餐厅的师傅盐放多了,汤底太咸;或者小料的配比没掌握好,又或者自己涮的时间太长。总之,这片肉它不完美。”
“但不可能存在完美无缺的事物啊?”段正彬反问道。
“没错,”乔老师把肉片塞进嘴里,“所以期待只是期待,真正面对火锅的时候,要学会解决问题。咸了就加水,淡了就加盐。”
段正彬难以接受:“又不是所有问题都像吃火锅这么简单。”
“吃火锅可一点都不简单,”乔老师不赞同地摇摇头,“好吃的味道是要千锤百炼的。”
“这样不会太麻烦吗?”段正彬问道。
乔老师笑了笑:“不会啊。但如果哪天我涮肉吃腻了,不喜欢了,我就会觉得麻烦了。什么事情都是需要用心去维系的。”
不喜欢啊。段正彬张了张口,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对于已经疲倦的人而言,当然没有什么必要坚持下去。
“啊还有一点,”乔老师忽然说,“别轻易放手。能抓住的东西要好好珍惜啊,不然就变成别人的了。”
段正彬抬起头:“您在说什么啊?”
乔老师忽然伸出筷子从锅底一捞:“当然是涮肉嘛。”
***
乔老师原本打算送段正彬回家,被他婉拒了。从涮肉店出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街边有几家小酒吧正闪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招徕顾客。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似乎只有他是一个人在漫无目的地闲逛。
能抓住的事物就要好好珍惜。可是他现在两手空空,曾经属于他的一切都像沙子一样从指缝间悄悄溜走了。没有一处地方令他有归属感,他现在什么也握不住。
路边有个老大爷在卖冰糖葫芦。小时候每次在超市里赵红总会卖给他,自从长大之后他就再也没吃过这种东西,但今天他忽然想尝尝。
“糖葫芦怎么卖?”
老大爷热情地答道:“山楂的五块,山药豆的三块钱,还有这种加草莓和糯米的,小哥要哪一种?”
“就普通的就好。”他边说边掏出手机准备付钱,却忽然发现上面有顾安的十几个未接来电,还有孙虎和于小气的好几个。段正彬这才想起来,最近顾安每天放学都会到医院来看他,今天自己突然消失,难怪顾安会着急。
他刚准备给顾安打过去,顾安的电话就又打了进来。
他连忙接起来,还没开口,就听到对面的人语气焦急地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段正彬愣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在城市公园西边的饮食街上……”
“你站在那儿别动!”顾安的声音有点暴躁,“等我过来。”说着就挂了电话。
段正彬盯着手机,最后转头冲老伯说:“老伯,给我打包两个糖葫芦吧。”
段正彬在路边的长凳一边慢吞吞地吃着糖葫芦,一边等顾安。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人骑着自行车在小巷子里近乎横冲直撞地向这边奔来,经过的路人都不由得往旁边避让。
顾安一个急刹车停在段正彬跟前,将自行车往路边一扔,就冲他走过来。见状段正彬干笑了两声:“嗨,顾安……”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尽管顾安并没有声嘶力竭地喊叫,段正彬却能感觉到他的焦虑和担忧,“你病还没好全,一个人乱跑,孙虎跟我说你回家了,小区保安说你早就走了,于小气也不知道你在哪儿,电话也不接……”
段正彬垂下头:“对不起。”
下一秒,他就被人紧紧地抱在怀里。顾安的声音从他的耳边传来:“……幸好你没事。”
能抓住的就要好好珍惜啊。
段正彬抬起手,回抱住顾安,又一次轻声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现在,他空空的掌心里好像终于也能握住些温暖的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