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线》肥羊硕士

36、人不如故

　　“你感觉怎么样？”顾安连忙放开手，一瞬间觉得有点无措，“我帮你叫医生过来……”
　　段正彬抬手拉住了他的手腕：“我没事。”
　　为了证明自己生龙活虎，他还试图挣扎着从病床上爬起来，结果不小心牵动伤口，吓得顾安把他按了回去。

　　“你姐和方可没事吧？”段正彬问道。
　　“她们没事，多亏了你，”顾安垂下眼眸，微微停顿了一会儿，低声道，“是大林叔。”
　　段正彬微微愣了一下，有点没太明白顾安的话：“什么？”
　　“让那些混混来绑架我姐的是大林叔，”顾安又解释道，“是我姐夫的朋友。”
　　段正彬想起来了：“就后来你姐和方可去店里看望他那个人？”
　　顾安点点头，把警局听来的消息都告诉了他。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渣？”听完之后，段正彬替顾萍萍他们不忿，“升米恩斗米仇，自己没本事还赖别人了？”
　　顾安听着他义愤填膺的斥责，忽然充满歉疚地开口道：“……对不起。”
　　段正彬眨眨眼，不解地看向他。
　　“如果当时你直接回家，就不会受伤了，”顾安的脸色在夜里显得有些苍白，他低着头近乎自言自语道，“如果我陪你一起去，或者你今天没来找我……”

　　忽然他额头一疼。
　　他有点茫然地抬头看向刚刚利索地赏了他个栗子的段正彬。
　　“你怎么这么喜欢给自己找别扭？”段正彬笑着说，“东西是我要送的，也是我非要来找你的，而伤人打人的都是那些渣滓干的。你有什么错呢？”

　　顾安下意识地想要说点什么，却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你知道当时我是怎么想的吗？我想，幸好顾安没跟过来，不然他就该看到我这挫样儿了，”段正彬一副混世魔王的样子，语调带着点调侃，“英雄救美结果把自己救趴下了，混混头子的脸都没地儿搁。”

　　段正彬还想说点俏皮话哄哄他，转头却看到平日冷冰冰的顾安忽然不声不响地掉了眼泪，让他的心里没来由地慌了一下。

　　他连忙把床头的纸巾递过去：“小顾老师？沙子进眼睛了？”
　　顾安也像是被自己的失态吓了一跳，有点别扭地转过头，飞快地擦了下眼睛，死要面子地辩解道：“眼睛有点不舒服罢了。”
　　段正彬一脸“你说的都对”的神情，充满慈爱地看着他。
　　顾安脸上挂不住：“……行了，再笑扣你分了，这位段正彬同学。”
　　“那小顾老师，”段正彬的声音有某种安抚人心的魔力，“请问现在段正彬同学在你心里有几分呢？”

　　***

　　当方成青连夜赶回G城时，林卫明已经在隔壁县的一套短租公寓里被抓获了。
　　方成青没有直接见到这位昔日的好友，他只是一脸疲惫地坐在警局里，从警察的叙述里听到了一个和他印象中截然不同的人。
　　良久，他才开口道：“那些话……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年轻的警官似乎看他憔悴的样子颇有些同情，安慰道：“有时候也不是你对别人好，人都懂得领情，总有想偏了的人。”
　　方成青怔忡地微微点了点头：“抱歉，我出去抽根烟。”

　　冬天的室内暖气很足，让一夜奔波的他觉得有些头昏脑涨，可是猛然走出室外又被冻得一个哆嗦。
　　方成青紧了紧外套，但好像无论怎样身上的衣服都不够暖和，总让他觉得心里某处冰冷刺骨。
　　他在回来的路上猜想过无数次，为什么一直以来像大哥一样的林卫明会做出这种事？是手头拮据家里没钱了出此下策，还是他受人胁迫不得已为之呢？
　　只是他没想到，所谓的“真相”是如此简单又让人心寒。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点燃了一根吸了一口。没想到许久没抽，他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这让他想起他第一年到G城的那个冬天。

　　那会儿他还是个愣头青，因为打架厉害成了一帮混混地痞的老大。平时没什么正经工作，偶尔去工地上给人干活儿，混个食宿。
　　当时宿舍里每一个人愿意跟他搭腔，因为觉得他瞧着就不是个善茬儿，早晚得蹲局子吃牢饭的料。他也浑不在意。
　　但毕竟是外地他乡，那年冬天的时候一直生龙活虎的方成青居然生了病。也不是发烧感冒，就是咳嗽，咳起来像是要把心肝脾肺都倒个个一样。
　　他去小诊所开了几次药都不管用，身上又没多余的钱，干脆随它去了。
　　“痨病鬼。”有人在背地里这样骂他。

　　那天他又带着一身伤回了宿舍。不知道是不是又着了寒气，咳得昏天黑地。
　　“小弟啊，”一个声音喊住他，伸手给他递过来一袋子药，“你这咳嗽还是得吃点药。我原来到冬天也容易犯这毛病，每次这药都可管用。”
　　方成青有点警惕地转过头，发现送药的是个大约三十左右的矮个儿男人。这人他认得，是他们工地的工头。

　　那人看他没接，直接把药塞到了他的手里：“之前听人说过，你也是B省的吧？咱俩老乡，我叫林卫明，在这儿当工头。你叫我大林就成。”
　　方成青拿着那包药有点愣：这人怎么这么热心？
　　“小病也要注意啊，出门在外一个人，身体是自己的，”大林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有事可以找我，没准还能帮上点儿忙嘛。”
　　后来吃了药，他的咳嗽还真好了。
　　他在那个工地前前后后呆了半年左右，大林一直对他非常照顾。

　　再后来他就离开了工地，也和大林断了联系。他遇到了顾萍萍，不再打架斗殴、惹是生非，而是开始找点正经工作，攒钱开了个建材店。
　　先前那些灰色的日子逐渐离他远去，只是很偶然地会想起那个帮过他的同乡大哥。
　　如果有机会能报答他就好了，他当时这样想着。

　　眼看着要烟就要燃尽了，方成青将烟蒂碾灭，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问询室里，问道：“我能见一见林卫明吗？”

　　隔着个小小的窗户，方成青看到一个人被警察带着走了进来，颇有些不情愿地坐了下来。
　　他个子不高，体态偏胖，走路的时候一跛一跛，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只是眉目间深深的皱纹带出几分阴郁来。

　　“大林。”方成青还是喊出了他的名字。
　　对面的人嗤笑了一声：“还他妈假惺惺的。”
　　“大林，”方成青没在意他的恶言恶语，近乎执拗地问道，“我就想问你一句话。”
　　林卫明抬眼瞥了他一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林卫明嘲讽地笑了笑，“你是不是真觉得自己是个圣人？收留了个残废在你店里做工，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人是你以前的‘大哥’，好显得你他妈的真能耐，你混得比我好。还要别人都腆着脸来夸你，方老板心眼儿真好。”

　　方成青蹙着眉，因为震惊而有点语塞：“我没这么想过，只是想帮你……”

　　“我他妈求你帮我了吗？”林卫明忽然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我这辈子就没求过人！我钱赔光了，被人追债腿打瘸了，我偷东西进监狱我都没求过人！我他妈求你帮我了吗？你丫算老几啊，我用得着你可怜？”

　　“所以你原来一直是这么想的，”方成青觉得仿佛有人当头浇了桶冰水在他身上，“那你大可以走，别留在我的店里。”

　　“哟，现在不装好人了，”林卫明歪着嘴扯出个笑，“我凭什么走？你说得怪好听，什么想要报大哥当年的恩情，那你怎么不直接把店给我呢？你赚了那么多钱，怎么分到大哥手上的就那么抠唆一点儿？”

　　方成青看着他用手比划着搓钱的动作，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和十年前送药给他的林卫明似乎真的不是一个人了。
　　他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曾经的同乡大哥：“大林，你当年的恩情我一直都记着，甚至把你当亲人。但从现在起，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走到警局门口，方成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曾经如此信任的人、想要报答的人，却最终变成了这样。
　　是我做错了吗？他忍不住盘问自己。是我把他逼上了绝境吗？

　　“老方！”
　　方成青转过头，看见顾萍萍站在门外冲他招手。她三步两步跑过来，把厚厚的毛线围巾裹在他的脖子上，嘴里还念叨着：“一把岁数了不注意保暖，老了有你受的。”

　　“萍萍，”他顺势将她揽进怀里，低声地问道“是我错了吗？”
　　“想什么呢，”顾萍萍踮着脚拍拍他的后背，“别学顾安钻牛角尖啊，我可不想哄三个小孩儿。”
　　方成青闻言笑了笑，又抱了抱她：“回家吧。”说着，他拉住了顾萍萍的手。

　　早上的太阳从云雾中露出脸，阳光像是打着呵欠一般，有点朦胧的柔和感，照得他的身上也渐渐暖和了起来。

　　新的一年已经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