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线》肥羊硕士

33、南山滑雪

　　初一这天下午，顾安把昨天借宿在他们家的段正彬送出小区后，回到家却看到方成青平时出差常用的小行李箱立在玄关处。
　　他往家里看了看，这个时间顾萍萍居然没在客厅里陪方可，只留她一个人坐在垫子上玩积木。
　　他换好鞋，识趣地没有往卧室那边去，而是坐到了方可旁边，看着她摆弄那些小玩意儿。

　　过了一会儿，顾萍萍从卧室出来了，后面紧跟着方成青。
　　虽然一句话没说，但顾安从她脸上看出了一丝不快。

　　方成青有点无奈地在后面喊道：“萍萍……”
　　“别叫我，”顾萍萍气乎乎地往沙发上一坐，“大过年的又要往外跑。有什么急事非要过年去？你们店里除了你没别人了？”

　　“你不是也听到了吗？大林今天早上打电话过来时都快急疯了，”方成青好脾气地解释道，“就是因为在过年，这批货才更不能出问题，不然大家都过不好。我是老板，当然要负责。”
　　顾萍萍自然也知道轻重缓急，就是心里有些不痛快：“行行行，反正您就是个圣人，随叫随到、服务周到，就我任性还不知道好歹。”

　　“这次事出有因，错在我身上，”方成青连忙哄她，“之前没协调好，也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纰漏。我快去快回，初五之前就能回来。”
　　“……算了，出门在外安全第一，”顾萍萍撇了撇嘴，“你票买了吗？”

　　春节期间去哪儿的票都不算好买，方成青最后是连夜乘火车离开的，临走前还叮嘱顾安说：“我不在家，多照顾着点你姐，有着急的事找大林叔。”

　　顾萍萍是个通透的人，脾气来得快去得快。第二天一早她就满血复活，兴致勃勃地要一个人带他和方可两个小孩儿搞点特殊活动。

　　“趁方成青不在家我们就吃香喝辣，”顾萍萍暗搓搓地说，“等他回来让他追悔莫及！”
　　正巧段正彬约顾安初三一起去南山滑雪，顾萍萍双手赞同，提议不如买一送二，她还可以开车带他们三个一起过去。

　　南山滑雪场建在郊区，从顾安家开车过去大概要四十分钟的路程。
　　这是方可头一次去滑雪，一时间兴奋地有点坐不住，在顾安和段正彬中间动来动去，嘴里不识闲地问东问西。
　　尤其是段正彬，这位最近频繁出现在她视野中的据说是小舅的朋友，对方可来说是个新奇又好玩的对象。

　　“我可以和你滑雪吗！”方可渴求地望着段正彬，第一千零一次这样问道。
　　顾萍萍在前排都有点听不下去了：“你再问就只能和我一起滑了。”
　　“好诶，和妈妈一起！”忠实的头号粉丝方可完全没觉得被威胁到。

　　“傻闺女，”顾萍萍被她兴高采烈的样子逗笑了，“往你小舅这边坐点儿，别挤着人家了。”
　　方可听话地坐了回来。然而没一会儿她又凑过去，问段正彬道：“我能摸摸你的光头吗？”她对段正彬那长了一层青茬儿有点扎手的光头特别好奇。

　　顾安有点头痛：“方可你老实点儿。”

　　“不行呢，”段正彬倒是冷酷地拒绝了她，“我的光头只有你小舅能摸。”
　　方可不死心：“为什么呀？”
　　段正彬笑着逗她：“因为我是为了他剃的呀。”
　　他说这句话时，顾安看到顾萍萍不经意地往后排瞥了一眼。

　　下车的时候，方可粘着段正彬，拽着他蹦蹦跳跳地快步往前走，顾安则慢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等停好车的顾萍萍出来。
　　顾萍萍三步两步跟了上来，和他并排走着。犹豫了一会儿，顾萍萍仍是开口道：“顾小安，你要是……”
　　“他不是，”顾安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转头看向她，“我也不会。”
　　顾萍萍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到了滑雪场，巨型玩具段正彬也失去了方可的宠爱，她的目光完全被儿童雪地摩托吸引走了。
　　但是雪地摩托是单独开辟出来的儿童专属场地，所以顾萍萍陪方可留在这里，而顾安和段正彬则准备上山。

　　自打上了初中之后，顾安就再没滑过雪；所以当他穿戴齐整、举着租来的滑雪板从更衣室出来时，总觉得自己的膝盖像是中了无法弯曲的诅咒一样，只能近乎僵直地一步一步从台阶上往下挪动。
　　看到此情此景的段正彬偏头笑了起来，甚至不畏天寒地冻专门摘下手套，举着手机拍下了几张犹如无所适从的迷路螃蟹一般的顾安。

　　直到他俩都坐上了缆车，段正彬还时不时地发出窃笑。
　　“差不多得了，”顾安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倒是段正彬这副冒傻气的样子更好笑些，“段正彬同学减五分——”

　　“我真的不笑了。”段正彬用手拍了拍脸，做了个把嘴角往下拉的动作。这时缆车正好经过一片低矮的树林，上面落满了积雪。他附身向下望去，不由得感叹道：“天气真好，雪也漂亮。”
　　南山的滑雪场周边自然环境绝佳，虽然是假期人流较大，但雪非常干净；又赶上一个明媚晴朗的日子，落满阳光的雪地上反射着晶莹的光，像是反转了底色的夜空星屑。
　　“确实，”顾安赞同道，“很漂亮。”

　　尽管很久没有上过雪道，但肌肉还是对动作有些记忆。
　　在初级道上小心翼翼地滑了一会儿，顾安的膝盖总算是适应了厚实的滑雪服，终于摆脱了关节僵直的尴尬状态。
　　在一旁慢悠悠陪着他的段正彬提议道：“要不去中级道上滑一会儿？”

　　顾安还没应声，离他们不远的一位陌生大叔忽然看向他俩，搭话道：“这不是小段吗？”
　　段正彬闻声，有点狐疑地偏过头看向这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中年人，对方还戴了顶五颜六色、仿佛自带荧光的头盔，像个炫彩灯泡。

　　“灯泡”见他没反应，便摘下了护目镜，还冲他挥了挥手。
　　“乔老师？”段正彬这才认出来，打了个招呼后向顾安介绍道，“我最近不是在一个画室上课吗？他就是教我的乔老师。”
　　顾安也摘下护目镜，规规矩矩地问候道：“乔老师好。”

　　不过段正彬有点奇怪，平时看起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乔老师，今天怎么会到滑雪场来。

　　“我是来找灵感的。”对此，乔老师这样解释道。因为他最近接了个活儿，要给他一位朋友的火锅店设计logo，所以就到南山来滑雪了。
　　“但不是给火锅店设计吗？”顾安有点不解，“和滑雪有什么必然联系呢？”

　　乔老师理所当然地答道：“没有联系。只是南山这边有家好吃的芝士火锅，正好我开车过来早了，还不到饭点儿，就想来都来了，不如滑个雪。”
　　顾安被他这样理直气壮、毫无逻辑的生活方式小小地震惊了一下。

　　段正彬倒是已经习惯了乔老师的电波，只是想礼貌性地结束话题：“乔老师，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不打扰！”乔老师高高兴兴地答道，“我正愁不太会滑呢，碰见你俩真是太巧了。”
　　段正彬一瞬间有点想转身走人。

　　虽然对于辅导乔老师滑雪并不感兴趣，但正好顾安也不是很想上中级道，段正彬也就应承了下来。
　　只是他发现，乔老师滑得虽菜，但狰狞的步伐和偶尔的跌跤并没有阻止他对闲聊的热情。

　　刚从山上滑下来没一会儿，乔老师就差点摔一跤。
　　顾安连忙去搀他起来，乔老师一边抖抖身上的雪，一边深沉地问道：“小顾啊，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戴这个头盔吗？”
　　顾安看了眼略显狼狈的乔老师头上的炫彩头盔，有点迟疑：“……为了防摔？”
　　“要是觉得会摔，那从一开始就输了，”乔老师摇摇头，像是觉得顾安没开窍，严肃地提点道，“我是为了成为雪道上最靓的仔！”
　　顾安一时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乔老师还在继续宣扬他的歪理邪说：“就算滑得不好看，那装备也得最好看。”
　　话刚说完，他踩着的雪板一个晃悠没稳住，带着他呜哩哇啦地惯性冲下了山。接着又是几个连环踉跄，整个人直接扑倒在了雪地里。

　　顾安看着段正彬从后面跟上去，把头盔闪亮亮泛着动感光芒的乔老师从雪地里挖出来，嘴角不由得往上翘了翘。

　　“小顾啊，”当他们第三次坐缆车上山的时候，乔老师也和他们挤在同一个车厢里，“假期除了学习有什么打算没？”
　　顾安想了想：“没有吧，高中课业还是有点紧张。”

　　“小顾一看就是个好学生，”乔老师了然地感叹道，不过他话锋一转，“但除了学习别的事情也很重要，现在谈恋爱了吗？”
　　顾安摇摇头。

　　乔老师又问道：“那有喜欢的人吗？”
　　段正彬听到这句话时呛了一下，心里有点莫名地不痛快，想阻止乔老师接着问，却又有点想听顾安接下来会回答什么。
　　顾安握着雪仗的手猛然一紧，停顿了一下，干巴巴地答道：“没有。”
　　段正彬松了一口，他有点无法想象要是顾安说自己喜欢某个女生的话，他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没有也没事，可能是还没遇到，”乔老师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年少往事，“人也就年轻那么几年，好多事当时没做，到老了想起来，多少会觉得遗憾。”
　　他叹了口气，语调也有点沧桑：“没有轰轰烈烈地恋爱过算什么青春呢。”

　　是吗？顾安心里反问。
　　那他曾经那些将自己烧得遍体鳞伤的情感，让自己和父母的人生从此万劫不复的丑陋欲望，也配被称之为“恋爱”和“青春”吗？

　　过去的事情再一次在他的脑海里翻涌，搅得他心绪不宁，以至于在下坡的时候都没注意到自己的方向完全偏离了轨道。

　　段正彬正在后面看着乔老师颤巍巍的步法，回头就看见顾安没头没脑地就要往围栏边冲上去。

　　“小心！”他喊道。

　　顾安像是猛然惊醒了一般，连忙想要转弯急停，却一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雪板甚至都被摔到了一边。

　　段正彬完全把乔老师抛之脑后，连忙滑过去扶他：“没事吧？”
　　他的声音急切充满担忧，动作却很小心也很温柔，让顾安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一种他们是亲密无间的恋人的错觉。

　　然而他最终只是低下头，费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松开了扶着他的那只手说道：“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