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线》肥羊硕士

18、虽然笨拙

　　“顾哥？”

　　顾安回过神，看见刘泽阳在他眼前晃悠手指：“这是几？”
　　他笑笑以示回应。

　　“已经结束了，新年联欢，”刘泽阳欢天喜地地说道，“终于！放假了！”
　　顾安有点愣神：“结束了？”

　　方才送走了校长后，李怡雯如蒙大赦。

　　没想到今天校长居然先来了他们班，现在还不到十一点，后面凑时长的几个游戏可以取消了。
　　她顺从民心地宣布了“联欢结束”，赢得了大家的一阵雀跃欢呼。

　　“放假咯——”有人扯着嗓子在班里喊了一声。

　　张月在前面奋力用最大音量宣布道：“大家！没吃完的零食可以带走！垃圾最好也都带走！高个儿男生有空的有留一下！摘拉花！”

　　然而闹闹哄哄归心似箭的同学们，一个比一个溜得快，打劫上几袋零食，抄起书包就飞也似的蹿出了班门，消失在奔向美好假日的归家道路上。

　　顾安回神的时候，班里的人已经走得七零八落了，剩下的也都在收拾东西，准备撤退。
　　只有几个班委勉强忍住躁动的心，任劳任怨地收拾残局。

　　刘泽阳身为生活委员也不例外，即使有女朋友的邀约在身，也只能举着小笤帚在班里当清洁机器人。

　　“唉还得摆桌子，”他叹气道，“看这样子，一会儿拉花肯定是我和彭锐来摘。张月和李怡雯都太矮了。”

　　“要不我替你，”顾安忽然说道，“你去约会吧。”

　　“嗨哪儿能啊……”刘泽阳顺口说道。
　　突然他反应过来：“诶？顾哥，你刚认真的？”

　　顾安点点头，伸出手示意他把笤帚给他。

　　刘泽阳瞬间热泪盈眶，仿佛看见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天哪顾哥！您就是我恩人！我我我明儿个请你吃饭！”

　　“没事，你走吧。”

　　“那我先跑啦！”刘泽阳甩起书包就颠儿颠儿地跑了，走到门口一个急刹车回过头，“爱您顾哥！给您飞一个！”

　　顾安笑笑，拿着笤帚开始打理地上散落的食物残渣。

　　李怡雯打了盆水，站在凳子上拿着抹布擦黑板，一边擦一边跟张月唠嗑：“我的妈呀，这几天真是累死我了，可算把这茬儿熬过去了。”

　　张月在一旁揭窗花接话道：“是啊，总算是落定了。也幸亏今天校长来得早，再往后咱们也真没辙儿了。”

　　李怡雯豪气冲天：“怕什么！我其实还安排了真心话大冒险，还有你画我猜啥的，办法多着呢。”

　　“真心话大冒险可算了啊，”张月撇撇嘴，“你看今天国王游戏——”

　　她话刚出口，忽然意识到其中一位当事人正在帮他们扫地，说这个有点不太合适。
　　她赶紧转移了话题，希望顾安别介意。

　　然而当事人顾安其实并没听见。

　　提出替刘泽阳扫地也只是顺便，毕竟他现在心绪不宁，并不想太早回家。要是被顾萍萍看出端倪，又少不得一番念叨。

　　他不想让顾萍萍担心，毕竟她有她的家庭，不该为他这个人付出太多。

　　他一一把椅子拎起来，打扫不易清理的死角。
　　走到段正彬的位置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

　　这个人刚刚回来了一趟，正好赶上了校长训话，但整个人还是反常的一言不发的状态。结果校长走了，他也不见了踪影。

　　可能是觉得无聊回家了吧，或者是和他的弟兄们厮混去了，顾安想道。
　　毕竟段正彬来的时候只是手里拎了个袋子，空身一人，想要溜走其实也轻轻松松。不如说，在联欢会早退才像是他惯常的风格。

　　一个东西被他的笤帚一扫，咕噜咕噜从暗处滚到了地板中央，终于停住不动了。

　　顾安仔细一看。
　　是那根之前从张月手中坠入凡尘的命运坎坷的百奇，侥幸在一众兵荒马乱的归家浪潮中，保全了自己完整的体面。

　　它应该跟先前他尝到的那根百奇味道一样吧。
　　巧克力的，有点甜，但也有点苦。

　　段正彬也是这样，一个在他生活中被浓郁苦涩包裹着的偶尔甜蜜的重负。

　　只是这些很偶然的甜头，就会让他动摇不已，会想再一次重蹈覆辙。

　　这样不行啊，顾安。他把那根百奇和其他的残渣扫到一起，你要懂得放弃。

　　彭锐涮完拖把回来的时候，顾安已经把地扫得差不多了。
　　李怡雯也终于擦好了黑板，和张月就等着彭锐拖完地，好一起把座位复原。

　　身为体委彭锐自然一把子力气，他神采飞扬地甩甩头，很是体恤地说道：“你们先走吧，都忙活一天了，早点儿回家吃饭。剩下的活儿我来就成。”

　　李怡雯和张月一听这话，还是走了走程序，客气了一下。
　　确认了彭锐干活的决心之后，两个人假装正经实则心花怒放，立刻收拾完书包，把钥匙交给彭锐后就溜之大吉。

　　出于对顾安的愧疚之情，彭锐也极力劝说顾安回家，不过被他婉拒了。

　　说不好人就是想扫地解压呢？彭锐搔搔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桌子终于回归原位，就剩下拉花没有摘。

　　“顾哥，就剩这点儿活儿，我做完得了，”彭锐仰头看着花里胡哨的拉花说道，“反正我住宿，爸妈接我也晚……”

　　可就在这时，熟悉的手机铃声应声响起，仿佛就是为了让今天的彭锐被打脸得再彻底一点。

　　彭锐无奈地接起电话：“喂？啊啊对，我在扫除呐。啥？怕被贴罚单？？成，一会儿马上立刻我就出去！好好好，您放心！”

　　顾安看他放下电话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立时了然道：“你先走吧。我不着急回家。”

　　“这多不好意思……”彭锐觉得自己也挺没面儿的，但爸妈确实催得紧。

　　顾安抬抬下巴示意道：“就剩几个拉花了，我随便收拾一下就好。”

　　彭锐嘿嘿笑着，从兜里把钥匙拿出来：“那麻烦顾哥了！回头我请你吃饭！”这套路和刘泽阳简直如出一辙。

　　待彭锐拎着包小跑离开，班里只剩下了顾安一个人。

　　每次上课时，班里总是挤挤挨挨坐满了人，暖气烘得人头晕脑胀。

　　但是现在偌大的教室里却只有他一个人，忽然觉得教室里其实还有点冷。没了人气，学校也少了很多生气，所以才会这样冷冰冰吧。
　　只是会突然有点不适应。

　　他随手把钥匙扔在了前排的一个桌子上，顺势坐了下来，手指套进钥匙的圆环中，拉着它在桌面上进行圆周运动。
　　这个钥匙上，并没有专属于他的小挂饰。

　　钥匙滑过胶合板桌面，发出扑扑簌簌的声响。

　　段、正、彬。
　　他在心里默默念起这个名字，三个音节似乎有着奇异的力量。这真是个棘手的人啊。他总会像这样，突然闯入到他的生活之中，无论他说什么，都会不管不顾地向他靠近。

　　请别再靠近我了。
　　因为感受到温暖之后，会变得格外怕冷，会很难再习惯一个人。

　　有时候人生就像是一个圆，顾安想，你以为你在走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然而最终发现你其实不过是回到了起点，一直都没能真的走出去。

　　所以不要有期待，因为总会落空。

　　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紧接着有人猛地推开了半掩的班门。

　　顾安抬起头，段正彬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看见顾安，他似乎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还没走？”顾安站起身，有点愣愣地望着他。

　　段正彬看向他，气息还有点不均匀：“因为你没走。”

　　“段正彬，我说过吧，”顾安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你适可而止。”

　　“你说的对，我不了解你，”段正彬停顿了一会儿，开口道，“也确实应该适可而止。”

　　听到这话顾安本应觉得高兴。
　　本应如此，可内心里那个卑微的变态的他，却无法控制地感到失落伤心。

　　“……我是个不成器的废物。父母的事情我管不了，自己的生活也一团乱麻。就连想‘交个朋友’这种小事，都只是让你烦恼，”段正彬一步步走过来，“我只会逃避，只会视而不见，以为这样问题就解决了。”

　　别再靠近了，顾安想。请别再靠近我了。

　　“可是我错了，”段正彬走到他面前，认真地望着他，“逃避是没有用的。”

　　他错得这么离谱，顾安会原谅他吗？即使不被原谅，段正彬也不打算放弃。

　　因为逃避是没有用的。

　　赵红逃不开婚姻家庭幻象的束缚，段安国逃不开背叛的愧疚。
　　他刚刚在外面想了很久，忽然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其实都没能真正去“保护”什么。

　　他不过是因为无能而规避了所有问题的要害。

　　他逃离了让他压抑的家庭，逃离了变得敏感的赵红，他甚至还想逃离顾安的悲伤。

　　他确实是笨拙无能得可以，居然这么久才明白这个问题。

　　人是需要陪伴的。
　　即使是看似刚强的赵红，即使是看似成熟的顾安，即使是他自己，都是会害怕孤独的。
　　这一次他不想再逃避了。

　　“顾安，”段正彬觉得自己甚至因为忐忑而指尖发冷，“我想请你原谅我。”

　　啊，是了，这个人总是这样。
　　顾安忽然觉得有点想笑。

　　他总是这样出乎预料，总是不知道怀揣着哪里来的过剩的善意，不管不顾地丢给他。
　　总是在他一次次试图远离的时候，不负责任也毫无自觉地打动他。

　　明明是个混混而已，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温柔呢？太不像样了啊。

　　只要说出“不”就好了。
　　只要将拒绝的盾牌竖起，一切就都结束了。
　　就可以一刀两断，彻底和这个人再无瓜葛了。就可以按照他预想的那样，没有波折地考试、上学、离开这里，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负累，也不会伤害任何人。

　　可是为什么，他却说不出口呢？

　　顾安看向他，眼神中有些复杂的情绪。

　　我真是个贪心又懦弱的人，他自嘲地想，明明不该有期待，却又忍不住想要抓住那一线希望。

　　顾安忽然笑了笑，好像有点忧伤，但似乎又终于如释重负一般。

　　他说：“好。”

　　因为如果可以，他也很想有个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