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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反躬自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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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顾安那儿受的那股窝囊气,终于在痛揍余磊的狗头之后得到了一丝缓解。
但段正彬还是不爽,因为他想不明白。
他觉得自己委屈得很,又是做幼儿园手工又是剃头,简直是言听计从、殷勤万分。
结果到头来在人家那儿屁都不是,五十块钱一顿米线给打发了,还白落一顿训。
这上哪儿讲都没理。
他正要再从烟盒里抽一支烟出来,却发现随身带着的烟盒已经空了,只有旁边满地的烟头鉴证了它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我艹,”段正彬气道,冲旁边的于小气一伸手,“有烟吗?”
于小气连忙递上自己口袋里的烟盒。
段正彬接过来一看皱了皱眉头:“怎么他妈是个细支?”
于小气有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思慧嫌我抽烟呛,她说这个味道稍微好点儿……老大你要不满意,我去重新买一盒回来?”
段正彬把烟盒丢回给他,摇摇头:“不抽了。”
他从靠着墙根儿的姿势站直身体,踢踢蹲在旁边孙虎和黑三儿:“喝酒去吗?”
黑三儿大仇得报,自然乐意:“去!今儿可算是把那怂逼揍舒坦了,出了口恶气,可不得喝点儿!
孙虎麻溜儿地蹿起来:“要不还去我小叔哪儿?我请客!”
段正彬愣了会儿神,继而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他们一干弟兄浩浩荡荡地赶到“风风火火火锅店”时,都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孙虎他叔见到段正彬的造型还吃了一惊,调侃了几句后给他们安排了个包厢,又嘱咐了几句,就任凭这帮小子瞎折腾去了。
段正彬今日格外沉默,从进门开始就没怎么说过话,只是拿着啤酒一瓶一瓶地往下灌,仿佛酒精进入的不是胃袋,而是另一个无底酒桶一般。
旁边于小气看得肝疼,悄悄踢了下黑三儿:“老大这样喝不太好吧?你去劝劝?”
谁知道黑三儿两瓶酒下肚已经晕头转向,醉眼惺忪地应了声:“你说啥?”
他郁结地转向了孙虎:“虎子,你劝劝老大,别使劲儿灌了。”
孙虎倒是个争气的,立刻撑着桌子站起来:“老大!你不能喝了!”
于小气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孙虎话锋一转:“今儿能收拾了余磊傻逼全靠您!要不是您那光头一亮相,他还不会傻愣在那儿挨揍哈哈哈哈!都是老大给我们出了口气,您可不能喝闷酒!我得敬老大!”
于小气绝望了:孙虎才是傻逼真绝色,哪壶不开提哪壶。
谁知道段正彬居然也没计较,拿起酒瓶就灌,似乎只是想找个理由接着肆无忌惮地痛饮而已。
“老大,”于小气还是出声劝阻道,“你这都喝了多少了,有啥事儿跟兄弟商量商量?也不能这样闷着。”
段正彬听到只是笑了一声,没作应答,扭头冲门口的服务员招呼道:“啤酒没滋味啊,来点儿白的!”
犹如老妈子一般操心的于小气不禁开始怀疑,老大是不是因为光头缺乏保暖,导致了脑部间歇性短路。
这一场酒众人都喝得十分尽兴。
好容易摆脱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痛斥青春伤痛的黑三儿,又让富余和于小气把喝得烂醉满口胡话的孙虎架走。
段正彬回到自己那间小小出租房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
原本在包厢里他还觉得有点头晕脑胀,然而出来被冷风一吹又清醒了不少。胃里满溢的酒精麻痹了他的身体,但他的思维却异常兴奋活跃。
下午在米线店里和顾安争执的情形历历在目,此刻更是格外清晰。
他记得顾安紧攥着他衣领的手,瘦削修长的手指在那一刻却紧张有力,就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的前兆,所有汹涌的怒意都被压抑在由于过度用力而显得苍白的指尖之上。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顾安如此激烈而外露的情绪。
当时顾安说了什么?他好像说,“少提我家”。
段正彬嗤笑一声。
顾安还真是个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幸福小孩儿,是觉得自己都不配提及他的家庭了吗?
还是说正是因为他背负着家庭的期望,所以才这么安分克己地做个好学生?
是他之前真的看错顾安了吗?以为他和自己一样,都有不可言说的烦恼。
段正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但当他凌晨醒来的时候感觉却很糟。
酒精在空虚的胃里翻江倒海,灼烧着胃壁直至咽喉。头痛得犹如一个八尺壮汉拿着重锤疯狂敲击他的脑壳一般,甚至有些眩晕。
他抱着马桶吐完之后又干呕了半天,感觉自己简直都已经吐到灵魂出窍了。
他跌跌撞撞地终于又倒回床上,却一不小心头磕在了床头边,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段正彬龇牙咧嘴地伸手揉揉自己光秃秃一片真干净的头顶,叹了口气:“你他妈就是个傻逼。”
***
周三早晨,顾萍萍难得起早了一回。
“哈,”她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看到正要出门的顾安,“顾安你要出门了?”
顾安应了一声,点点头,接着低头系鞋带。
顾萍萍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慢悠悠地往厨房走:“怎么今天看起来有点没精神?”
顾安系鞋带的手顿了一秒:“没有,我挺好的。”
“是吗?”顾萍萍打开冰箱,从厨房探出头来,“那我之前买的那一排养乐多怎么不见了?”
“谁知道呢。”顾安推开大门头也不回地应道。
顾萍萍低头看了一眼垃圾筐外摆放整齐的五个养乐多残骸,煞有介事地指着它们教训道:“站这么乖巧有什么用?还不是个落荒而逃的小贼!”
她将无辜的小瓶子们提溜进垃圾桶里,嘴里还念念叨叨:“有了心事还不告诉姐姐,孩子大了管不住哦,真伤心。”
第一节上课铃宛如魔音催命符一般,扯着嗓子叮呤咣啷地一通叫唤,将教室内的昏昏沉沉的早读气氛一洗而空,同时吓得迟到的学生在楼道里拔腿狂奔。
有些倒霉的孩子还被教导主任逮住,劈头盖脸地狠批一番。
顾安侧过头,看到他身边的座位上空空荡荡,桌斗里只有几张充满迷之涂鸦的试卷和一包干瘪的空烟盒。
他一瞬间有些不可控制的失落,但很快收回目光。
昨天说出那些话,不正是因为他期待着这样的结果吗?没什么不好的,不过是回到了几个月前的清净状态。
不会有人缠着他问智障问题,也不会有人再让他心绪不宁了,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顾安深深地吸了口气,教室内的空气总让他觉得有点压抑和困闷。
他伸出手摸摸身边尽职尽责传递热量的暖气片,上面粗糙的温热质感让他冰凉到近乎失去知觉的手重新恢复了一点点。
一切都很好。
但是为什么他没有感到轻松呢?
扰人的铃声终于在这一刻戛然而止,英语课代表秦元媛抱着一摞卷子吭哧吭哧地走进班。
范大仙紧随其后,一边把她随身的文件袋放到讲台上,一边招呼前排学生帮忙传卷子。
前排的同学像无序的海草一样接连转身,不要钱的卷子席卷而来,一时间颇有些手忙脚乱。
其间还夹杂着“老师!我这个卷子没印上!”等致命呼喊,让本来就七手八脚的状况再添新堵。
秦元媛皱着眉头喊道:“先把所有多的卷子放在最后一排的空桌上!印刷有问题的卷子一会儿全发完了再调整!”
不一会儿,段正彬空着的桌子上就堆起了一摞歪歪扭扭的卷子山。
顾安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动作。
***
原本已经沉寂许久的那场江湖赌局,因为今日出现的这一偶然变故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顾安匆匆吃过饭起身走后,刘泽阳看着他的背影感叹了一声:“往常瘟神拽着顾哥吃饭,我们都不敢坐过去。今儿瘟神没来,顾哥又变回老样子了。”
“瘟神是不是不会来学校了?”常盛咂么着嘴,喝着汤问道。
本着赌博商人的严谨性,彭锐抹抹嘴答道:“不知道,但是只要放学前他出现在学校里,那就算他今天来上学了。”
常盛胡乱在身上画着十字:“请保佑瘟神今天务必来学校!”
刘泽阳稀奇道:“班长祈祷一下还算在理,毕竟人家押的是上学到元旦前,这就差几天了,输了多亏。您倒好,一下押到学期末,还只赌了一分钱!少在这儿假惺惺了。”
彭锐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其实瘟神能上这么久的学已经出乎咱们的意料,打赌这个事情,也就图个乐子,别当真嘛。”
常盛翻了个白眼:“那可不,我们要是都不当真,不是被你干捞钱当冤大头?”
彭锐正色道:“少侠这话就不够意思了。人在江湖漂,哪儿能不挨刀呀。”
“那劳驾您先挨一刀!”常盛放下筷子伸手就要削他。
下午第一节是化学组男神苏神的化学课。
“苏神”乃是学生们的爱称。他年纪三十上下,虽然身材有些富态,但为人风趣幽默,还是正经八百的化学博士,凭才华征服了一众毛头小子。
今天因为要演示几个实验的缘故,安排大家都到实验楼去上课。
能离开憋屈的教室自然是振奋人心的乐事。
有人欢天喜地地夺门而出,还有人三两结伴优哉游哉地走进连廊。
顾安趁着午休在天文台看书,等他回到班里,才发现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看到黑板上的通知,他连忙收拾书本笔盒准备去实验楼。
正当他要离开的时候,看到旁边的桌子时却停下了脚步。
因为有了英语课的先例,后面课上多余的试卷练习题都堆在了段正彬的空桌上,一个早上过去已经是一片狼藉。
顾安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将这些零散的废卷子收拾好。
将它们一张张折起来叠成一摞,用书本压好放在了旁边的窗台上。
段正彬的桌子又重归整洁,只有各科试卷被折成一套摆放在右上角。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正如化学课一样。
彭锐和常盛一边斗嘴一边往教室跑,宛如三岁小孩儿一般,打赌谁先到教室。
常盛跑得呼哧带喘,可惜他体重基数远超像个猴儿似的彭锐,因此不得不落了下风。
“哈哈哈常盛,今天晚饭你请客了啊!”迅疾如风的男子彭锐,幸灾乐祸地一个健步冲进教室。
常盛骂骂咧咧地跟在后面:“你、你抢跑!说好、让我、十秒的呢?你无情无义……”
他话还没说完,就撞在了前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刹车的彭锐背上。
“我靠彭锐你傻子吗,头要撞掉了,”常盛揉揉额头,“要是下午小测我没过全怪你!”
彭锐并不理睬他的抱怨,毫不留情地掰着他摇摇欲坠的脑袋转向了教室后排的方向。
常盛老大不乐意:“你有病……”
然而他的“吧”字还没说出口,就自动止住了。
那个趴在他座位后排桌上睡觉的光头,不正是他心心念念的财神爷段正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