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线》肥羊硕士

10、旧岁无寒

　　“哎，你这挂的是个什么？”顾萍萍稀罕地按住顾安拿钥匙的手问道。

　　顾安低下头看了一眼，是圣诞节那天段正彬没头没尾送的礼物。
　　姑且可以称之为“礼物”吧。

　　顾萍萍扔下手里拎着的超市袋子，趁他不备抢走他手中的钥匙，前后左右地仔细看看：“这是你吧！还挺像的，居然还抱着颗西蓝花哈哈哈。”

　　顾安懒得理她，毫不客气地夺回钥匙的主权。

　　“谁送你的呀？这个小玩意儿还挺费工夫的呢。”顾萍萍侧过头期待地问他，左眼写着“八”右眼写着“卦”。

　　顾安正在开门的手顿了一下：“……同学。”

　　顾萍萍两眼放光：“同学？你朋友？可以呀顾小安，你转学过来才多久就有人追你了？”
　　刚说完，顾萍萍突然意识到什么，有点后悔自己嘴快。

　　好在顾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无奈地笑了下：“这都哪儿跟哪儿，你别编排我了。”

　　顾萍萍因为刚才一时失言，故而心虚地嘿嘿一笑转换话题，没再追问。

　　回到卧室，顾安无意识地拿起那个钥匙扣。
　　逆着台灯的光线，可以看到上面那些细密的小孔，它们逐渐组成了一个怀抱西蓝花皱着眉头的顾小安。

　　他有些微微出神。

　　段正彬和他是朋友吗？
　　似乎并不是。
　　他们不过是做了半个月半生不熟的同桌，不过是偶然瞥见了彼此那一点不为人知的侧面。

　　顾安有点弄不明白段正彬到底想做什么。
　　他知道他们并不是一类人。

　　只是想交个朋友吗？
　　但段正彬时而疏离，时而殷勤，做起事来堪称天马行空，让顾安本能地想要和这人保持距离。
　　因为总有种难以言说的失控感，让他觉得不安全，会偏离正轨，会无法预测。

　　况且是个抽烟厌学无聊至极的混混。顾安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然而他还是挂上了段正彬送他的钥匙扣。
　　如果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他对那个在落雪之日和他擦肩而过、祝他“圣诞快乐”的男生，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感谢吧。

　　下午的时候，方成青带着方可回来了。
　　方可在外面疯玩儿的劲头还没过去，撒丫子满屋乱窜，嘴里叽哩哇啦地一通乱叫。

　　顾萍萍无比头痛：“你带咱闺女去哪儿了？再来两回我看这丫头是要疯。”

　　方成青还没答话，方可倒自己跑过来激动地大声回答道：“蹦床！蹦！蹦高高！”

　　说着还向方成青伸出手臂，脚底下还一蹦一蹦，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方成青立刻二话不说就把自家闺女抱了起来：“来宝贝儿，爸爸给你举高高。”
　　方可被他哄得咯咯直笑，手舞足蹈地乱扑腾。

　　方成青得空问了一句：“顾安呢？”

　　“我弟可比这疯丫头省心，在屋里学习呢，”顾萍萍说着胡撸了一把方可毛茸茸的脑袋，“您怎么这么有精神啊？”

　　“这不都随你，”方成青举着方可来回晃悠，逃离她的魔爪，“待会儿差不多了叫上顾安，咱们今晚出去吃。”

　　顾萍萍有点诧异：“出去吃什么？”

　　“老孙你记得吧，他前两天开了家火锅店，我得去给人捧捧场。”方成青解释道。

　　于是晚餐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就驱车前往“风风火火火锅店”。

　　虽然名字起得让人一言难尽，但因为冬天火锅店本就热门，加之地处商业街，还有开业酬宾的特惠活动，因此生意还挺不错。

　　店内热火朝天，店外人来人往，雾气氤氲里香浓的火锅味道，倒是非常勾人胃口。

　　一个五大三粗的络腮胡大哥站在门口，看到方成青他们一车下，就热情地迎了上来：“方老弟，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迎面而来的还有股纯正浓郁的东北碴子味儿。

　　方成青忙把带的礼物送上去：“大哥开业大吉啊。兄弟也不知道给你带什么好，想着你爱喝酒，就给你带了点儿。”

　　老孙自然是一番推辞，最终还是收下了，将他们一行人领到二楼的雅间。

　　方成青又将顾萍萍、顾安和方可一一介绍给老孙。

　　老孙一听说顾萍萍是一职的老师，登时眼睛一亮，一拍大腿：“哎妈呀，这寸劲儿！我大侄子就在一职上学呢！今晚上他也带朋友过来吃饭捧场，我给你们喊出来认识认识！”

　　说着老孙起身走出雅间，没一会儿提溜着一个男生进了门。

　　顾安打眼一瞧，居然是个熟人。

　　老孙笑呵呵地向他们介绍道：“这我侄子，孙虎。”
　　说着他拍拍孙虎的脑袋：“跟你方叔和婶子打个招呼。”

　　孙虎摸着脑袋点头哈腰地问了个好，一抬头，和微笑着的顾萍萍对上了。

　　孙虎脊背一冷：靠，他叔说了半天的一职老师，怎么是医务室的母夜叉？还成他婶子了？

　　接着老孙又指着顾安对他说：“这你顾小舅，来，打个招呼。”

　　孙虎赶忙从震惊中收收神，又要顺势点头行礼。
　　结果他往坐在那里的“顾小舅”一看，愣住了。

　　……不是，这人怎么看着有点有点儿脸熟呢？
　　仔细瞅瞅，他好像是段老大的那个同桌，之前路上差点被他讹过的一中小白脸？
　　怎么半个月不见，这人辈分看长了呢？？

　　孙虎瞠目结舌，这招呼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瞬间原地石化。

　　老孙对他这种不识礼数的行径颇不满意：“你这孩子！弟妹别介意啊，这孩子随他名，平时就有点儿虎。”
　　说罢又寒暄几句，豪迈地嘱咐服务员把招牌菜都给他们点上，然后把雕像孙虎一并拎出了雅间。

　　出了雅间的孙虎如释重负，飞快地将自己碎成渣渣的三观拾掇拾掇，忙不迭地跑回隔壁的包间。

　　包间里正是他们一众混混弟兄，正愉快地涮着羊肉肥牛等一碟子荤腥。
　　于小气躲在角落里，拿着个手机嗒嗒地给他女朋友敲着信息，脸上笑得十分荡漾。
　　旁边刚出院的黑三儿没了管束，喝得脸色发红，抱着个酒瓶跟经典金曲点播机似的，深情地嘶吼：“如果还有梦！就追！至少不会遗憾后悔！”

　　他逡巡一圈，终于看见段老大自得地坐在圆桌边，拿着双筷子在锅里奋力厮杀。

　　孙虎飞快地跑过去，一把扑到他跟前：“段哥——！”

　　段正彬被他吓了一跳，刚捞起来的一筷子肉掉回锅里。
　　他痛心疾首道：“二虎子何必行此大礼，快快平身。”

　　“我起不来了，”孙虎虚弱地扒着桌子边，“刚刚那一幕太刺激了。”

　　“啥刺激？”于小气是个一心多用的能人，听见孙虎嚎的这一嗓子后不由得好奇问道。

　　孙虎爬起来，瘫在自己的圈椅里：“就我之前讹过的那个小白脸，后来不是当了老大的同桌吗？”

　　段正彬皱皱眉头，踢了他一脚：“人叫顾安，乱叫什么呢。”

　　“对对对，”孙虎有气无力道，“我错了，我今天终于知道自己惹了什么神仙了。”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于小气插嘴道：“他怎么神仙了？”

　　说起这个，孙虎就虎躯一震：“就刚刚我叔不是叫我到隔壁，跟他铁子打招呼吗？”
　　段正彬点点头。

　　“卧槽，谁知道他铁子的媳妇是顾萍萍！一职母夜叉啊！”孙虎手脚并用地比划着，“这就够惊悚了。卧槽！谁还能想到，顾萍萍还他妈有个弟弟！居然就这么寸，就是这位神仙！”

　　“顾安在隔壁？”段正彬突然问道。

　　“可不是。”孙虎又瘫回椅子里，点点头道，“我叔还让我管他叫小舅，我真是……”

　　孙虎后面又说了什么段正彬完全没听进去，他现在脑子里只徘徊着一件事：
　　顾安，居然和他同一时间来了同一家火锅店，而且目前就在他隔壁。

　　一时间，段正彬万般思绪涌上心头。

　　他要不要过去跟顾安打个招呼？
　　但是他贸然前去会不会过于突兀，毕竟听孙虎刚刚的意思，顾安是一家人过来聚餐的。

　　可他挺想知道顾安有没有把他送的礼物挂上，有没有稍微被他的诚恳打动一点点。
　　他那天为了装逼，扔完礼物就跑，也能没仔细观察顾安的表情。

　　他会高兴吗？

　　孙虎还在那儿絮叨自己的惊魂一刻，却看见老大突然起身：“……所以我就说……哎老大，你干嘛去啊？”

　　“出去一趟。”段正彬闷声答道。

　　“唉，”孙虎长叹一口气，对失去了重要听众感到忧伤，只好转过头骚扰于小气，“我接着说啊……”

　　段正彬也没想好自己要干嘛，但知道顾安就在隔壁，他总有点按捺不住，想着出来看一眼也是好的。

　　他可以悄悄守在门口，万一顾安出来了，还能假装和他来个偶遇。
　　或者他也可以等服务员上菜的时候，跟人打个商量混进去。

　　完美。

　　段正彬正在琢磨如何制造一场“奇妙的巧遇”，一出门却看见顾安低着头靠墙站在走廊对面。

　　二楼雅间的走廊比较宽阔，为了照顾雅间内的顾客，也很安静，少有人走动。
　　天花板上的吊灯有点花里胡哨，墙上装饰的油画也奇形怪状，据说有一部分还是出自孙虎叔叔之手。

　　顾安就站在两幅花枝招展、颜色艳俗的画作之间。
　　他只是靠在那里，却倒衬着那些画不那么难看了；反而因为中间这个人的清冷，而显得张扬热烈、品味独特、构思奇巧。

　　这是段正彬第一次见到穿着便服的顾安。

　　可能是因为刚从室外进来，顾安的黑色羊绒围巾没有摘下来。由于低着头的缘故，小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在走廊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的白。
　　他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毛衣，就像他整个人的气质一样，很干净很沉默，却又和惯常学校里见到的他有那么一点不同。

　　或许是灯光和织物柔软了一些坚强的棱角。
　　就像那天黄昏时一样。

　　“我看见孙虎过来了，想着你可能也在，”顾安听到开门的动静直起身子，见段正彬愣在原地，便向他走过来说道，“我是来找你的。”

　　段正彬闻言心里一动：“找我？”

　　顾安点点头，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

　　“这个。”他把钥匙举到他的眼前，上面挂着个怀抱西蓝花的拼豆顾小安，在一串呆板规矩的钥匙中显得格外出挑。
　　“谢谢你。”顾安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比平日轻快了许多，也更有温度。

　　说完，他也不待段正彬反应，就把钥匙收了起来：“没事了。你和朋友吃饭吧，我也得回去了。”

　　“等等。”他刚转身要走，却被段正彬猛地拉住了。

　　顾安回过头。

　　“一句话就完事了？”段正彬拽着他的手，终于有点混混头子的风范，笑得痞里痞气，“说说吧，你要怎么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