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正》唐门园子

16、第 16 章

　　林成想开口阻止，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句话还是说了出来，“是不是知道我喜欢你？不是兄弟的那种。”

　　客厅里的空调还在尽职尽责的运行着，吹着飕飕的冷气，其他的一切仿佛都凝固在那里。过了许久，林成才从僵硬中缓和过来，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语气无奈，“我以前一直觉得你太乖了，连少年人的叛逆期都没有。现在才知道你只是叛逆期来的太晚了些。”

　　桌上关于交换生的资料被重新拿了起来，林成靠在沙发背上，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开口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疲累，“我知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一些想法，哪怕有些想法是错的也都不要紧。你还小，总有时间能慢慢改。”

　　多明显的态度，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不认同你的想法，但我是你的哥哥，我不会怪你。等你成熟些了，总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慢慢改过来，我只当你是在经历一次迟到的叛逆期。

　　林说安静的坐在沙发上侧耳听着，如以前那样乖巧懂事，没有为自己辩解过一句话，仿佛之前那个对着自己哥哥表露爱意的人不是他一样。然而他也对这些劝导的话语不发一言，仿佛林成口中那个叛逆的人不是他，所有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林成习惯性的从茶几的烟盒中抽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我没有带好你。我总觉得你一个人去哪里都不安全，总是把你关在家里，明明说好要带你出去玩，可是十回里总有七八回是失约。从爸妈走后，你的生活圈一下子就被我限制到......”他用手掌虚虚圈出一小块地方，张了张口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停顿了会才继续说下去：“就这么点地方。让你的生活里都没有了其他人，以至于把感情都寄托到了我这里。你应该走出去看看，认识更多的人，然后你就会发现，自己只是弄混了感情而已，你对我的只是亲情。”

　　林说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似乎是被浓重的烟味熏到了，微微皱了下眉，然后不由分说的将那根还没有燃尽的烟拿了过来，缓缓的摁灭在烟灰缸中，“哥，我会出去看看。如果还是改不了要怎么办？”

　　林成愣愣的看着烟灰缸中熄灭的烟头，他坐在那里有点反应不过来，以前那个看见他抽烟只会皱着眉头咳几声，然后轻声细语的劝自己抽烟伤身的弟弟怎么突然就这么强势了？还透着股理所应当来。林成觉得自己简直头都要大了，他头一次发现原来带孩子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前面那么多年林说简直是太给他面子了，一直就维持着副低眉顺目的乖巧相。陡然间遭遇了一回传说中的油盐不进的熊孩子，他简直身心俱疲：“阿说，我已经很无地自容了，你不要让我更觉得为难好吗？”

　　袅袅的烟雾从被摁灭的烟头处缓缓升起，然后在半空中扩散，渐渐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林说以前从来没有尝试过烟草，可现在他突然也想抽一根了，不知道尼古丁吸入肺叶能否让他的大脑清醒一点。

　　今天明明只是过来和林成说一下自己决定出国的事情的，这对他、对林成都算是一件好事。他们的关系也许不能恢复如初，但就像林成说的，也许走出去多看看，多经历一些人和事，也就慢慢改了。很多时候人都是在自寻烦恼，自伤自怜，把自己困在方寸自地，只看自己眼前的那么一隙光景，一切悲欢喜乐都被无限放大，仿佛除了这些就没有其他什么事情好在意的了。可只要走出去了，再回头看下，也许当初压在头顶的山大的烦恼，轻轻一拨也就能移开了。

　　这些道理他都懂，可真正做起来又何其的难。明事理的人那么多，可知行和一却也只寥寥几人能做到，不然也不会出了一个就被历史当做楷模来传颂了，林说自问是达不到那个境界的。他无法自控的在心里产生怨苦的心思，可折磨人的是，自己偏偏又明白这些苦处无法怪罪到别人身上。

　　他开始想，既然林成说自己这是叛逆期，那就折腾好了，我凭什么不能任性？可仔细想想，他凭什么呢？只不过是仗着林成还把他当做弟弟，还会包容他，纵着他。可人的情感也是有限度的，也是会被消耗的，如果哪一天被磨光了，那他该怎么办？

　　刻入骨髓的“克制”二字将他从铺天的破坏欲中拉出，他站在失控的边缘看着自己挣扎的丑态。最后，对林成的在乎还是占了上风，他又变成那个温和听话的好弟弟，微笑着点头，然后回自己的房间收拾自己离家的行李。他们都知道没必要这么着急就开始准备这些，可像是同时忘记似的，一个人在卧室沉默的整理，另一个在客厅里听着细碎的声响发呆。及至林说拎着箱子道别出门，林成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只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等电梯下行的声音想起，林成才舍得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阳台上看着下面。

　　室外的温度那么高，阳光炙烤着大地，外面的景象像是过度曝光的照片似的泛着白惨惨的色泽。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这么从楼房的遮挡中缓步走入他的视线，那人拖着大大的行李箱，无遮无拦的暴露在烈日之下，时不时抬手擦着额头的汗水。林成能想象到那会有多热，也知道拎着那么大的箱子有多么不方便，只要他开车将人送去，那林说就不用那么辛苦，自己的也不会那么煎熬。可他就像被看不见的东西束缚住了一样，像个雕塑似的站在那里看着人远去，直到看的自己眼睛酸涩，直到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走出自己的视线......

　　像是达成了某种无法言说的默契，从那天的谈话之后，两人就刻意保持着距离。林说回家收拾东西时总是挑着林成不在的时候去，通讯软件中偶尔的几句问候也永远是克制而有礼，充斥着公式化的冰冷气息，原本比谁都亲近的两个人被硬生生的扯开，如果没了血脉的牵连，他们几乎要变成互不相交的两条平衡线。

　　人的情感是不可控的，虽有理智时时牵制，可在这场博弈中也总有占了上风的时候。哪怕再遮掩，一个人的感情变化也逃不过身边亲近之人的眼睛，即使迟钝如齐青也能清晰的感觉到了林成与林说的不对劲。

　　面对好友的询问与困惑，林成并不感到意外。他的状态之差连普通同事都能感觉得到，更何况齐青。如果还有什么人能让他放心的倾诉目前的烦恼的话，那这个人也只剩下齐青了。他曾经说林说的生活圈子只有那么一点点大，可仔细想想，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这么些年，也只有齐青这么一个好友罢了。他不止需要倾诉，也太需要通过一个人了解林说的状况了。每天只能通过网络上的只言片语来判断自己最在意之人的状态，这个感觉是真的让人难以忍受。

　　收到齐青信息的时候，林说正和往常一样在图书馆里翻看着一本专业文献。突如其来手机震动打断了他的思绪，拿出来看了下，他整理了下书包，往附近的那个茶室走去。齐青似乎是刚哭过一场，眼睛红红的，对着窗外怔怔的发着呆。听到林说打招呼的声音，她才突然惊醒似的回过神来，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招招手，让人坐到她身边去。

　　林说没有唐突的问她为什么这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把桌上摆的一份草莓班戟往齐青面前推了推:“这家的草莓班戟很受欢迎，齐青姐要不要尝尝吃些甜点，心情会好些。”

　　这句话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开关，对面一身职业装扮，化着精致妆容的女人再也维持不住脸上岌岌可危的微笑，脱口而出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哽咽:“你哥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不等林说反应，齐青一把把他搂入怀中，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将他圈在自己臂弯里。她的声音里带着沙哑的哭腔：“阿说，你这样太辛苦了。我该怎么帮你啊？”她没有问缘由也没有劝解，只是单纯的想知道自己能提供什么样的帮助。

　　林说突然间鼻头一酸，在和林成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冷静期后，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他像是在冻僵时突然被人在怀中塞了一个手炉，太过温暖以至于受宠若惊。

　　人就是这样，当他无所依仗时，可以自己穿上盔甲面对着一切的风刀霜剑。可一旦他被人以小孩子的姿态保护在臂弯里，林说觉得自己的心智仿佛也一下子退回了幼儿时期，只想像个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用考虑的婴儿一样躲到愿意保护他的人的怀里淋漓尽致的哭一场。成年人的坚强外壳瞬间皲裂，几乎要分崩离析起来。人的眼泪是真的有传染性的，他要拼命努力才能忍住眼眶中即将涌出的泪水，然后安慰的拍了拍齐青的后背：“姐姐，你别难过，我会改的。会好的，都会好的。”

　　可真的会好吗？什么时候才能好呢？没有人说的清。像是在野外丢了一颗未知种子，谁也不知道能长出什么来，只能把一切交给时间来决定。齐青从来没觉得自己像现在这么无力过，自己一直当做弟弟对待的孩子，如今陷入这种境地，她却连该怎么帮他都不知道。被迫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一切苦楚加诸在那个孩子身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甚至连劝慰一句都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反而要让他分出精力来安慰自己。

　　然而软弱只是一时的，她终究是一个成年人了，一直哭泣未免也太过难看。她终于止住哽咽，深深呼吸，将夺眶的眼泪死死的禁锢住，借着喝水的空挡平复了会心情，然后拿起化妆镜，将晕开的妆容细细描补。她的手因为之前的哭泣犹自发着抖，这个过程稍微漫长了一点，林说在一边静静等着，看着她从一个脆弱的哭泣者重新变成和往常一样乐观又强势的女人。等口红仔仔细细的涂好，齐青“啪！”的一声盒上了化妆镜的盖子，除了微微发红的眼睛，已经看不出她之前狼狈的样子。

　　“阿说，我也不懂你怎么产生这种情感，但你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判断力，所以也不用我来劝你些什么。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把自己逼的太辛苦，有需要帮忙的一定要跟我说，知道吗？”

　　她认真的看着林说的眼睛说了这番话，见他点头，才稍稍安心，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们聊了些生活近况，仿佛今天过来真的只是来看看他。林说请教出国应该注意哪些事情，直至齐青被工作电话催促着离开。

　　她下午急着过来找林说，有一堆事情放在那边没有处理，现在不得不离开。在车前，齐青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青年，眼中满是忧虑。林说似乎是真的没有在难过，他如往常一样温和的笑着，“齐青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也会常和你联系，真的遇上困难了肯定会麻烦你，你以后可不要嫌我烦啊。”

　　所以，不要太担心了。

　　齐青的眼泪差点又没有忍住，匆匆侧身避开那人的视线，然后告别离开，她今天实在是失态太多次了，实在不想在离开时还要留个哭泣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