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正》唐门园子

17、第 17 章

　　出国的时间定在11月初，走的前一周，宿舍里那帮人联合荣欣硬是要给他办送别宴。一伙人去了家自助餐店，乱七八糟的东西拿了一大堆就开始吃，看着不像是送别倒更像特地聚餐来了。

　　林说在一边慢条斯理的用小火锅涮着生菜，时不时给他们收拾下吃空的餐盘。他和这群舍友的关系并不算太亲密，一开始大家刚认识的时候，因为他年纪最小，看着安静、性子又软，舍友都很关照他。可也就这样了，时间不久，那三个人已经开始称兄道弟，玩成一片，而他还是跟其余人保持着友好又不算亲近的关系。他并不是不合群，可也跟谁的没有深交，跟人总保持着距离感。直到有一次宿舍聚会，几人的关系才拉近许多。

　　那天晚上回来时有点晚了，怕赶不上宿舍关门时间就直接抄了条偏僻的小路走，结果偏偏遇上了几个小混混抢劫，被抢的还是自己班的女同学。三个舍友面面相觑，一时间间还没反应过来是先报警还是走“人多势众”的路线把人吓唬走。好歹自己这边是四个大小伙子，对方只有三个人，怎么说也占了人数优势，总不能在妹子面前太跌份。......虽然对方看着孔武有力，而己方战斗力堪忧。

　　还在犹豫的当口，那几个人估计也担心节外生枝，明显加快了动作，上手就对那姑娘拉扯起来，去摘人家脖子上的链子。在那位同学尖叫出声的时候，林说直接上前，一个人撂倒了三个，震得三个舍友连同那个女同学呆愣在当场，只剩下默默鼓掌的份。他们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同学，温和的表皮下居然是个人形兵器。再之后，舍友们莫名其妙的把他当成了只可远观的高人，对他很好，几人也总是笑闹，可总归隔着层距离。反倒是当初被救的女同学荣欣成为了他大学中最好的朋友。

　　两年多朝夕相处的人，就这么要分开了，林说即使骨子里就不是个感情充沛的人，这时也不免有些伤感。直到吃的再也塞不下去，他们迎着微凉的夜风，顺着校园的小道慢悠悠的晃回宿舍。舍友们叫嚷要回去开黑，荣欣哀嚎着自己晚上吃的太多又要长肉了，过几天一定要健身。

　　林说在一边看着他们笑闹，突然无可抑制的想念起林成。思念突如其来，瞬间像藤蔓一样将整个人死死勒紧，让他如溺水的人一样，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让胸口炸裂的灼痛。林说摁住自己想的发疼的胸口，像傻子一样和朋友们告别，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自己住的小区。思念将时间拉的无限长，半个小时的车程似乎让人走了千山万水那么久。可纵使那么想念，等真正来到了楼下，他却只是在夜风中远远的站着，近乎温柔的看着卧室里亮起的那盏灯。

　　路灯将他的影子拖长，一点点延伸，直至融入黑暗，林说心想，“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这影子是不是能一路攀沿，直至随着主人的心意，小心翼翼的触碰到那个卧室的窗沿？”

　　想着想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么站在楼下吹着冷风发呆已经够傻了，还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真是要没救了。

　　可人的一生中总要做很多傻事的，自己这样，也算不得什么。

　　他自欺欺人的给自己找好了借口，索性坐在在楼下的草地上，撑着脑袋看着窗口。这个姿势对脖子实在是一个大考验，可他也舍不得离远点换个角度看，最后只好克服了自己的洁癖，躺在了地上。视线融入隐隐露出的灯光，他拿过往的记忆一幕一幕的给自己回放，然后靠着这些记忆，脑补了段自己回家和林成道别的场景。

　　就像以往他为数不多的几次远行一样，林成安静的在一旁帮忙，随意聊几句自己最近遇到的一些趣事。再多的行李最后也会收拾好，最后林成嘱咐他早点休息，两人互道晚安，各自休息。他们不会因为离别难过，因为谁都不会离开这里很久，走的再远也终究会归来。可这次，也许很久都不会回来了吧？那么，我们就好好道个别。

　　他张开手臂，搂住虚空中的一团空气，仿佛自己与那人紧紧相依，然后轻声与他道别：“哥，我要走啦，再见”。

　　全身的力气似乎也随着这句话被抽空，他摊在地上，过了许久，才攒齐起身的力气，缓缓的撑起、站立。他稍稍提高了声音，再开口，终究没忍住哽咽出声：“你要过得开心啊，再见。”捂住眼睛，离开这个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小区，他的家、他的港湾、他的灵魂归所。

　　林说离开的那天，B市难得的天气很好，一眼望去，蓝天干净的像擦洗过似的。荣欣原本要送他，但是那天有很重要的专业课要上，走到校门口还是被林说赶了回去，到最后是齐青一个人送的他。

　　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到处熙熙攘攘，可齐青总觉得她和林说身边显得空荡荡的，显得格外的冷清。她慌乱的想找一些话题来聊，好让气氛能轻松点，把这场远行当做是一次普通的外出旅行。可离别终究是离别，再怎么掩饰也无法逃脱伤感的氛围。他们俩像是一对拙劣的相声演员，一个努力逗趣，一个尽力捧哏，可最后还是无力回天的冷场了。

　　齐青看着对面温和带笑的青年，感觉自己的嗓子被堵住了一样，哽的难受，忍不住大声咳了起来，咳的眼睛都开始发了红。林说轻轻的拍着她的背，递过纸巾，等她慢慢平复。

　　齐青咳的脑袋缺氧似的泛起眩晕，抓着林说的手几乎语无伦次的开口：“阿说，你哥他今天太忙了，没时间过来。说是开会，那个客户特别难缠，估计今天肯定不好过。他实在没办法来送你，你别怪他........”说着说着，他自己都没法继续编下去，克制了半天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

　　即使已经经历过一次，可再次看到齐青流泪，林说还是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他学着当初齐青的样子，将对面的人搂入了怀中，以一种保护的姿势将人护在了臂弯中，轻声安慰：“齐青姐，别哭。我现在很好，出国了也会好好生活、学习，会常和你联系，会好好照顾自己。别担心，别担心。”

　　齐青恍惚间发现，短短的一段时间，当初的保护者与被保护者的角色已经互相颠倒。她这时候才真真正正的感受到，原来当初那个跌跌撞撞跟在他们身后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一个大人了，站起来甚至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了。能够承受伤害，也能保护他人，是一个独立又成熟的成年人。可她只觉得心疼......

　　“为什么会这样？”齐青想，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他们都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承受这些？她没法劝解，也没法责怪其中任何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就只会哭，只会眼睁睁的看着林说离开。机场广播中，机械的女电子音尽忠职守的播报起航班起飞的信息，冰冷的提醒着齐青，漫长的离别已经开始，而重逢遥遥无期。

　　时间早已经入了秋，温度已然降下，机场的地下车库里显得冷飕飕的，齐青紧了紧穿在身上的外套，站在自己的车子旁边，一时间竟有些茫然无措。

　　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不知何时，她的身边站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之前说工作繁忙没时间送行的人，就这么出现在车库里。齐青打开车门，一声不吭的坐进车里，林成跟着上了副驾驶。

　　空气里一片安静，过了许久，那人才开口说话：“阿说走了吗？”

　　齐青心里堵的难受，听到这句废话几乎克制不住的想要讽刺几句，可话到嘴边到底忍住了，只克制的点了点头。

　　林成又沉默了下来，不一会，他开始有些焦躁的翻自己的口袋，想找根烟出来，可翻了许久都没有能找到，这才想起今天带出来的半包烟已经抽完了。只好烦躁的揉了揉眉心，声音嘶哑：“你带烟了吗？”

　　没等齐青回答，他自己已经反应了过来，叹了口气道：“抱歉，忘记你从来不抽烟了。”

　　齐青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出车里弥漫着的浓重烟味，源头自是不必说。这才坐进车里短短几分钟，整个空间里几乎都弥漫着辛辣的烟草味，她简直怀疑旁边这人已经被烟草腌入味了。打开车窗，外面的空气缓缓涌进来，冲淡了车内颓废的气息。

　　车子还是停在原地，谁也没有提离开的事情，好像那些繁重的工作不存在了似的。齐青用食指轻轻叩着方向盘，“哒、哒、哒......”的声音在车内有规律的响起，渐渐的与心跳的频率重合，原本纷乱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些。

　　地下车库原本是没风的，也不知怎么回事，挂在车窗前的挂饰就这么无风自动的晃了两晃，下面一串红红的穗子轻轻的在眼前扫过。

　　这个挂饰还是她去青海旅游的时候买过来的，也不知什么材质做的，支棱八杈的一个造型，她看了特别喜欢，当场买了下来。拿回来后，系了根链子当毛衣链，把好好一件毛衣勾的乱七八糟，可还是舍不得扔。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被林说看到后拿去弄了个绳结改成了挂饰。那孩子手很巧，弄出来的绳结和穗子又精巧又结实，她看着就喜欢的不行，一直挂在车里直到现在。

　　她看着轻轻晃动的红色穗子，心里面沉甸甸的难受，“你少抽点吧，阿说刚刚还让我劝你不要抽那么多烟。”

　　林成脸上的焦躁与不耐一瞬间被这句话冲刷干净，揉着眉心的手僵在了半空。他好像突然不知道该拿这只手怎么办似的，僵硬的放下了一半然后复又抬起，最后搭到了腿上，食指与拇指无意识的捻动着。他张了张口，表情忐忑到近乎小心翼翼，声音压的很低，开口的声音嘶哑又压抑：“他......还说了什么？”

　　齐青真的是要叹气了，“你这么关心他，干嘛还一直躲他这么久，连送别都不肯过来送？”

　　过了许久，几乎都以为那人会继续沉默下去，齐青才听到了回答“我害怕见到之后，就舍不得他走了。”

　　可嘴里说着舍不得，到最后逼着人走的还是他。

　　两人只说了几句便无话可说，齐青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家吧，你今天的状态不适合上班。”

　　林说一直是个非常细心又非常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人，哪怕是在自己家里，也将这种特质发挥的淋漓尽致。

　　从门关开始，鞋架中属于另一个的位置已经空了出来，衣帽架上只孤零零的挂着林成的一根领带。浴室被刚刚打扫过，属于林说的各种洗漱用品已经清空了，只剩下林成的那部分整齐又冷清的摆在那里。客厅沙发上，原本随意放着的几本参考书不见了踪影。估计是知道屋里的主人懒得做饭，厨房里的用具都收纳到了橱柜里，一张简洁明了的清单贴在料理台上，免得他以后找东西时抓瞎。冰箱重新清理过，那些不新鲜的食材被清理一空，保鲜层里整整齐齐列着他常喝的矿泉水，下面的冷冻层陈列了一堆保鲜盒，分门别类的放了包好的饺子、烧麦、包子还有各种肉丸。估计是怕他弄不清楚，保鲜盒上给他标好了口味，零零散散的堆了一大堆。前段时间，两人回家的时间总是岔开的，跟打游击似的，也不知林说是找了什么机会准备的这么多东西。

　　林成像是不认识这间房子似的，漫无目的的绕着自己的家转了好几圈。房间被认真打扫过了，属于林说的私人物品都被收了起来。屋子里的东西分门别类的放在该在的地方，一切都井井有条又透着股不近人情的冰冷。这方小小的天地，明明没有变动很多，却转瞬间像是撕去了温情的面纱，让他觉得陌生起来。

　　林成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讨厌起林说的细心来，他宁愿这个家里还是以前的那副样子，总好过这样冷冷清清，让他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林说的卧室没有锁上，轻轻旋动把手一推，房门就这么打开。目的所及，白色的防尘布将一切温暖的色彩都遮掩住，徒留满室的冷白。他站在门口，双腿像是被藤蔓缠住了般，一步都迈不过去。这种时候总忍不住想抽烟，混乱的在口袋里摸索起来，却什么也没有找到，这才想到自己已经在机场把烟抽完了。

　　这满屋子东西，一半讲着“物事”，一半嚷着“人非”，吵的他几欲逃走。林成一把抓起手机，准备借着买烟的机会出门透会气，刚走到门口又想到林说临行前劝他“少抽点烟”的嘱咐，泄气般丢开手机，躺在沙发中闭上眼睛，学了一回掩耳盗铃的愚人，当做什么也没改变过。

　　也许等一段时间过去，他们就都能调整好了，到时候，应该还会回到从前吧？

　　肯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