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有月几时来》兀兀莜

66、讨人嫌的周小姐

　　楼下大堂的喧闹声被三楼松竹厅的大门远远隔开，此时的秦南歌正坐在包厢里吃着早茶。她今日起得早，没来得及吃东西，等到空闲了，却又发现饿过了头，此时正端着面前一碗鸡丝粥慢条斯理地喝着。

　　而她的面前坐着的这位，穿着华丽的锦绣罗云裙,梳着女子飞云髻，右边的小腿非常不雅地竖在凳子上，一只手撸起袖子露出洁白的臂膀，正狼吞虎咽地吃着桌上的东西，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碧空风华楼的二东家，蓝夙愿。

　　只见他左手拿着一个叉烧包，右手抄起一只水晶虾饺皇，同时塞进了他那张方海阔口，仿若一个饿了几百年的饕餮之徒，全无方才做作的淑女之态。

　　夙愿自早晨清醒过后，只来得及匆匆喝了一晚白粥，接着又忙活了一个上午，此时才得以清闲华丽退场。这些广式早茶一端上来，马上就被他风卷残云般扫空了，饿了两天两夜，此时的他仿佛可以气吞山河，哪里还顾得上吃相呀！

　　秦南歌停下勺子，好心提醒道，

　　“你若是噎死了，属于你的那些分红，可都归我了。”

　　“你丫的做梦！”夙愿含着一口的流沙包，口齿不清地回嘴，没想到嘴巴塞得太满，说话的时候全喷了出来，面前盘子无一幸免，秦南歌放下粥碗，擦了擦嘴巴，瞬间胃口全无。

　　夙愿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她不吃，那可就都归他了。今日后厨忙碌，客人一下单，厨房就要忙着备菜，他也不能一直叫菜，免得抢了客人的单，让食客久等。

　　秦南歌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带着人出去了。

　　此时已经临近晌午，进店吃饭的人越来越多，除了楼上几间特地留出来招待贵宾的雅间，从一楼到二楼皆都已经坐满了人，有些人都开始拼桌用餐。

　　秦南歌站在三楼的围栏往下看，只见黑压压的都是头，看向门口，竟是已经到了排队叫号的程度。

　　上回她说要请墨景尧吃饭倒也不是吹的，想着今日开业，拉上他景阳郡主这两个活招牌，还他一顿饭，顺便给碧空风华楼打打广告。

　　正想着出来看看人到了没有，便听到二楼的糖水铺方向传来一阵争吵。

　　秦南歌站在高处，正巧能看见糖水铺门口的情况。定睛一看，吵架的双方，自己竟然都认识。

　　苏止蕴今日跟着苏夫人出门瞧热闹，她的娘亲被楼下的美甲店给吸引住了目光，饭还没吃就先去做了美甲。苏止蕴虽然也觉得新鲜，但她实在是不愿意排队，想着等之后人少了再来，便拉着丫鬟往里面去了。

　　走到二楼的时候看见一家糖水铺，虽坐了不少人，但也还是会有两三张空桌子。她就随便找了一张四人桌坐了下来，一碗红豆双皮奶刚上桌，便听到有个姑娘问她能否拼桌。

　　苏止蕴抬眼一瞧，只见她的桌前站着三位年纪相仿的妙龄少女，看着穿着打扮应该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再环顾了四周，似乎只剩下一张二人桌还空着，位置靠着二楼的楼梯口。于是便本着给人方便与己方便的原则答应了对方的拼桌要求。

　　先前开口的那位蓝衣姑娘连声道谢，正想着拉她另外两个朋友一起坐下，却听另一个身穿淡紫衣裙的少女说道，“咱们三个人，她一个人，为何不叫她换到那个二人桌坐着，平白的跟陌生人挤一桌，多不方便！”

　　“这不好吧......”蓝衣女子性格温和，为难地看了一眼淡紫衣裙的少女。

　　“有什么不好的，她一个人坐四人桌就是浪费。”淡紫衣裙的少女剐了一眼蓝衣女子，随后伸手指了指楼梯口的那个位置，对着低头吃双皮奶的苏止蕴道，“喂，你一个人坐那里去可好。”

　　苏止蕴原本想着大家都是女子，没什么不方便的，一碗糖水吃得也快，等她吃完了，就可以把座位让给她们。没想到对方这么得寸进尺，当下便冷了脸色，道，“不好，我不拼桌了，你们还是去别桌看看吧。”

　　“你刚才不还答应的嘛，怎么又突然反悔了！点这么多你吃得完嘛你！你简直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淡紫衣裙的少女居高临下地瞪视着苏止蕴。

　　苏止蕴却是一把拉过自己的贴身丫鬟小柔，拽到座位上，并且吩咐一旁负责拎东西的小厮也一起坐下。接着回头对着柜台里忙碌着的小二说了一句，“再来两碗双皮奶，一碗红豆芋圆糖水。”随后耸了耸肩，道，“我点两碗自己坐着慢慢喝，他们两个一人一碗，现在，没座了。”

　　淡紫衣裙的少女瞬间怒目圆瞪，她仗着自己未来夫家的身份，今日势必要争下这一口气，否则可就太没面子了，于是双方就此吵了起来。

　　“这个周家小姐，自打跟表少爷定了亲，可真是越发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了，她也不打听打听对方的身份，那苏小姐可是督察院左都御史的掌上明珠，她虽然是内阁大学士之女，但这官阶可低了人一截儿呢。况且她都还没有进门，就尽打着将军府的名号在外生事，这不是给表少爷抹黑么！”

　　青雀专门跑下楼打听了一番事情的来龙去脉，回来之后就在秦南歌耳边吐槽，这事儿明明就是她们做地不地道儿，还有脸跟苏家小姐呛声，哪来的脸啊！

　　那淡紫衣裙的少女，可不正是萧昱决那未过门的媳妇儿，内阁大学士之女周雅卉么。秦南歌自诩出门的次数并不多，但每回都能碰上她跟别人吵架也真是稀了奇了。

　　正想让夙愿把苏止蕴喊上楼，却听青墨说道，

　　“主子，郡主到了。”听到青墨的提醒，秦南歌朝门口看去，只见墨西枝的身影已经进入楼中大堂，身后跟着两个侍女，却是不见墨景尧的踪影，虽觉奇怪但也来不及细想。

　　墨西枝进来之后对着整个碧空风华楼的装修设计和营业模式都感到格外的新奇，再加上顾客众多，一时之间，倒也没有注意到二楼吵闹的动静。

　　糖水铺其实是一个敞开式的门面，跟现代商场里的奶茶店一样，并没有四面墙，座位都是直接设立在公共区域，所以这边开始争吵的时候，立马就有很多看热闹的人围了过来。

　　虽说崇渊民风开放，但大庭广众之下吵吵闹闹也着实有损大家风范，有失体统。先前那个蓝衣女子早就不说话躲开了去，剩下另外一个橙衣女子站在周雅卉身边时不时地帮腔说两句。

　　苏止蕴是苏大人的老来女，整个苏府唯一的女孩儿，从小到大闯的祸和捅的篓子都是几个哥哥轮流帮抗，她长这么大，除了宫里的几位，还真就没怕过谁！

　　“我让你们是情分，不让你们是本分，况且我跟你们有交情么？位子是我先坐的，东西也是我先点的，你管我吃不吃的完，我就算是吃不完拿去喂狗你又能如何？凭什么你们人多我就要让你们？”

　　“这位小姐，你就一个人，却占了个四人桌，本就是浪费，何不把座位让给真正有需要的人。至于你家的两个下人，站着吃就行了，我还没听说过哪家有下人与主子同食的。”

　　周雅卉身旁的橙衣女子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苏止蕴都气笑了，“我家的下人如何吃饭何时轮得到你这个外人插嘴？这位小姐莫不是瞧着我苏家兄弟众多，想要自荐上门？不过可惜，我的众位哥哥们眼光可都挑剔的很，你这样的，啧啧......怕是端洗脚水都没那个资格。”

　　苏止蕴这骂人不带脏字的说法儿，可真是像极了秦南歌。

　　她一提起苏家，那个橙衣女子和蓝衣女子纷纷变了脸色，若说京城里哪个苏家女儿最风光，第一个让人联想到的便是督察院左都御史苏大人家的幺女，苏止蕴。

　　这督察院可是监察全国各地各个官员的部门，是皇帝的第三只眼睛。虽说官居二品，职位低于丞相，但此官衔也着实不低了，谁家没有点小把柄握在督察院的手里。苏夫人每次出去聚会，谁家不得给个三分面子。也就是苏止蕴不爱那等场合，所以甚少露面。

　　而这两位，一个是翰林院学士之女，一个是翰林院典籍之女，老爹们的官衔都在五品以下，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平日里抱着周雅卉的大腿，再加上周雅卉被赐婚与大将军萧贺长子，二人皆都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上流的圈子，自然也就开始目中无人了起来，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

　　只可惜，这周雅卉也不过就是一只纸老虎，若是没有与萧家的婚约，就凭她老爹正四品的官职，在京中这些上流小姐的圈子里，也不过是个吊车尾的存在。

　　虽然苏止蕴把那橙衣女子说红了脸，但在猜到她的身份之后，那女子反而不敢吭声了。少了一张嘴巴，周雅卉明显感觉自己气势不足了。

　　但一想起自己身上背着圣上御赐的婚约，认定了将军府少夫人这个铁饭碗，心里想着苏家小姐又如何，她往后可是将军府的少奶奶啊，等到过几年萧昱决立了战功升了官，那她将来可就是威风凛凛的将军夫人！

　　一切都还是没有影的事儿，就已经被她脑补成了各种美好画面，一下子又把原先有些不足的底气给抬了起来。

　　“不过就是一个御史之女，居然如此无礼，你可知道我是谁！我将来可是要......”

　　“止蕴，好久不见。”周雅卉即将脱口而出的那句‘我将来可是要做将军府女主人的’话，被秦南歌适时地打断。

　　她状似路过恰巧地跟苏止蕴打了个招呼。

　　苏止蕴原本正烦着，好好出来逛个街，却没想到碰上这么几个极品，本也不是个怕事儿的人。原本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打算收手了，论吵架她从小到大还真没输过几回。

　　但一瞧见秦南歌，便把无理取闹的那三人给抛到了脑后。

　　“南歌姐姐，你怎会在此？真是好巧，原本出宫后还打算去看看你，可是我母亲说你身子还未大好，不让我烦你，瞧你今日这模样，似乎是无大碍了？”

　　苏止蕴入宫的时候本就对秦南歌印象不错，再加上秦南歌在宫里做的种种光辉事迹，简直就是到了让苏止蕴对她封神的地步。

　　此时见到女神，哪还管得上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瞬间觉得跟她们多费口舌都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秦南歌带着面纱的嘴角微微一弯，眼角含笑地说道，“我今日与景阳郡主在风华楼有约，便早到一步定了位子，恰巧郡主快到了，我就出来迎一迎。瞧着这边热闹，便过来看看，没成想见着了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多的人围观。你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可得注意着点儿名声。”

　　秦南歌状似没有注意到身旁杵着的三人，只拉着苏止蕴的手一阵寒暄。

　　“喏，还不是有人挑事儿，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好好吃着我的糖水，那三位过来要拼桌，我想着都是姑娘家便同意了。结果她们得寸进尺，居然赶我走，让我把位子让给她们！南歌姐姐你说这是什么道理？哪家府邸能教育出来这等没礼数没教养的东西。”

　　苏止蕴确实不知道周雅卉是哪家的小姐，但从衣着打扮上便可看出，对方虽家庭条件优渥可还远不及她。况且，京城贵女们的圈子也都是按家中父兄的官职来分的，平日里虽不爱出门交际，可一个圈子的小姐她都认识。这不认识的，就很有可能是小吏小官家的子女。

　　她虽没有仗势欺人的习惯，但也没有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不还手的道理。

　　秦南歌这时才假装借势看去，装作好像才看到的模样，对着周雅卉轻轻点了下头，“原来是周家小姐。”

　　周雅卉在看到秦南歌的那一瞬间，就有些稍微收敛了，上次的事情她还记得，母亲特地嘱咐过，千万不能得罪这个外姓的小姑子。

　　周雅卉福身向她行了一礼，秦南歌微侧身子避开，同样点头敬之。于身份上来说，秦昊的官职比她爹的官职高，按往常，受她这一礼也是应当。

　　可现如今，她和萧家有那一纸婚约，往后若是进了门，她还得叫她一声表嫂，所以今日，这礼要受，但也不能全受。

　　见这周雅卉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突然间收起了方才那蛮狠不讲理的姿态，苏止蕴有点摸不着头脑，转头看向秦南歌问道，“你俩认识？”

　　秦南歌淡淡一笑，“她与我表哥有婚约，是内阁大学士之女。”

　　如此，苏止蕴了然一笑，“呵，我说呢，哪来如此大的口气，原来是傍上了大将军府这棵大树。”说完这句话，顿时想起了秦南歌与萧家的关系，连忙不好意思地看向秦南歌，怕她不高兴。

　　“呃......南歌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秦南歌打断她的话，摇头道，“无妨，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别与她计较了。正好郡主也到了，你若是愿意，便与我们一起去楼上雅间用午膳，今日我请客，你且放开了吃。你二哥与世子交好，你和郡主应当也不陌生才是。我瞧着你糖水也吃得差不多了，就把位子让给她们如何？这么多人看着，再吵下去多难看，回头若是有人把今日的事情传出去乱说一通，可不得觉得御史大人家教不严，回头你父亲可不会给你好脸色。若这名声臭了，将来看有谁还敢娶你。”

　　秦南歌因着苏止蕴性子好，才会跟她说这些。可其实，这番话真正要敲打的人，却是周雅卉。正因为她与萧昱决有婚约在身，才更不应该在外头惹是生非，给萧昱决和萧家抹黑。

　　周雅卉一怔，脸色当即有些难看。

　　若论亲疏，依着萧昱决的关系，该被邀请到楼上雅间一起用膳的人难道不应该是她这个未来表嫂吗？她不止不帮她，还拐弯抹角数落她。

　　虽然秦南歌状似给双方解了围，把这糖水铺的位置让给了她们，可是一想到她居然在这里定了雅间，也不请她这个未来表嫂一起上去坐坐，这心里顿时就不痛快了。

　　继而又想到上次不当心冲撞了郡主，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跟郡主缓和下关系，说不一定吃完这顿饭，她也能和郡主交个朋友什么的，思及至此，便在秦南歌打算要走的时候叫住了她。

　　“哎~等等。”

　　秦南歌转头看向她，“周小姐可还有事？”

　　她和苏止蕴其实不熟，前后加起来也不过见了两次，却亲切地唤她‘止蕴’，而周雅卉以后会是她的大表嫂，她却淡淡地称呼她为‘周小姐’，如此可见亲疏一般。

　　周雅卉可没察觉出来这其中的区别，舔着脸道，“那个......能否带上我一起？方才听你说景阳郡主也来了，上回是我莽撞冲撞了郡主。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向郡主道个歉，若是方便，我想亲自向郡主赔礼。这也是为决公子考虑，未免因为我，而在日后被波及。”

　　秦南歌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她还有脸提上回？在这盘龙卧虎的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皇亲贵胄，她还把最得宠的给得罪了。

　　这要不是萧家与晋王本就交好，看在晋王的面子上，景阳郡主未多计较，否则她今日焉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与她人斗嘴。

　　秦南歌果断拒绝，道，“抱歉，今日我们几个好友小聚，有外人在恐怕不太方便。况且听说令尊已经亲自登门致歉，郡主宽宏大量，早已将此事放下。周小姐又何必旧事重提，引起郡主不快。有那功夫，不如多花些心思在明年的婚事上面。现如今婚期在即，周小姐还是少出门为妙。”

　　方才她若是没有及时出声阻止，恐怕大将军府的的名声就得跟着一起臭了。她还没过门，就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不顾身份脸面，利用大将军府的名号在外头狗仗人势。萧昱决初入军营历练，顶着将军府大公子之名，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等着看他笑话，这种事情若是传扬出去，萧昱决指不定要在背后受多少人的指指点点。

　　她虽不看好这门御赐的婚事，但圣意难违，秦南歌说到底只是一个表妹，无权干涉太多，她能做的，也不过就是适当的提醒而已。

　　看热闹的人早就在她们停止争吵的时候散了去，秦南歌临走之前还特意吩咐糖水铺的小二，说是今日周家小姐喝的糖水都记在她的账上，这也算是还了她一些面子。

　　可现如今的周雅卉心比天高，根本不领她的这份情。

　　她的脸色此时都快黑成锅底了，哪还有心情喝糖水！只见她定定地望着二人携郡主一起上楼的背影，恨恨地绞着手里的帕子，眼神之中尽是怨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