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故间》西空龄

7、活埋

　　见幽疏已经长成了七八岁的小姑娘了，皮肤雪白，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大眼睛会说话，谁见到都想稀罕两下。
　　但是因为无父无母，家里只有一个老态龙钟的奶奶，所有小孩都欺负她。没人给她撑腰，见家的大媳妇，夏兰花，也总是找他们的麻烦，他们不过就是在这个世上讨一点生活都那么难。
　　就算生活的很艰难，见母还是给了见幽疏温饱。不至于冷着冻着饿着。
　　祖孙两个就这样相依为命的生活了七八年，但是好景不长，见母身体一直不好，再加上这些年的操劳，旧疾复发，过世了，见幽疏真的变成了一个没人管的野孩子。
　　见母走的那天，见幽疏一直躺在她身边，紧紧的抱着祖母，试图给她一点温暖，但是祖母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冷，直到没有一点温度，见幽疏抓着床单，仿佛把身份的力量包括心里撕心裂肺的痛全部握在手上，哭到头晕目眩，声音断断续续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祖母...你...你..你不要..走..好..不好。”但是祖母还是走了，
　　见幽疏用草席卷好了见母，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托着一个老人，走到那片竹林，用双手挖了一个很深的洞，挖了三天，挖到手指甲都翻了好几个，血肉模糊，嘴唇干裂，把见母埋好，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早已泪流满面。
　　又拖着早已虚脱的身体，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房间，见幽疏推门而入，看到房间里的东西布局还是和祖母走之前一模一样，见幽疏仔仔细细的看那一件又一件年岁很久的物件，走到每晚和祖母躺着的那张床上，轻轻的抚摸床沿，床单，枕头，一触碰就撕心裂肺的疼，放声大哭“祖母！祖母！祖母！”
　　夏兰花，一脚踢开了见幽疏家里的门，直接走到卧房，见幽疏蜷曲在床的一角还没醒，夏兰花直接把见幽疏拉了过来，见幽疏惊醒，把见幽疏往床上一丢，“嘭”撞在了柜子上，撞到骨头都在疼，夏兰花指着地上的见幽疏说：“你个扫把星，赶紧给我滚出去。”
　　夏兰花把见幽疏撵出去了，已经很多天没吃饭了，见幽疏饿的前胸贴后背，被赶出来后，闻着街道上的饭菜香，狠狠的吞了一口口水，看着自己前面不远的包子铺，那白白胖胖的大馒头，眼睛放光，甚至起了去偷的念头，但是转念一想，祖母说过无论如何都不能偷盗，又作罢。
　　见幽疏走到那片竹林，在瀑布里捧了一口水，嘴上的死皮软化了一点，又捧了几捧喝下去，走到瀑布后面，闭上眼睛，嘴里还念叨着：“睡着了就不饿了。”
　　尘川落看到这里，心里不落忍，眼睛里也多了几处晶莹，又狠狠的忍了回去。蔚泊遥看见了尘川落的失态，犹豫着，伸出手在尘川落后背上轻轻拍了几下，以示安慰。
　　见幽疏还是被饿醒了，又跑下去喝了几口水，看着水里倒映的自己，双颊瘦的凹进去了，她眼睛里的光暗淡了许多，脸上黑了好几块，见幽疏洗了一把脸，洗掉了黑色的污渍，但是洗不亮自己的眼睛。
　　她不知道该去哪，祖母没了，家也没了。她靠在石壁上，头埋在咯吱窝里，小小的，惹人心疼。
　　见幽疏出了竹林，去了林婶家，站在外面敲了敲门，是林婶开的门，林婶没有让见幽疏进去，站在门口问：“你怎么来了？”见幽疏怯怯的看着林婶说：“你知不知道我妈在哪？”原来是来问她妈的，林婶看着一小孩挺可怜的，心里终究是不落忍的：“你妈早就改嫁到了德泽镇。”
　　见幽疏说：“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李珏。”
　　虽然德泽镇说远也不是很远，但是一个小孩徒步也需要走很久，一路人，见幽疏住过寺庙，吃过别人丢的泔水饭，喝过黄沙水，终于来到了德泽镇。
　　见幽疏看着那三个大大的牌匾“德泽镇”眼睛里闪着微弱的光。
　　她来是来了，但是不知道李珏的家在哪，于是在路上随便问了一个人：“公子，请问您知道李珏的家在哪吗？”那个男人厌恶的推开了见幽疏说：“哪来的小叫花子。”快步走开了。
　　见幽疏丝毫没有在意，继续问，这样的冷眼不算什么，更难堪的境地都遭受过。
　　最后是两名女子指的路，见幽疏问她们：“姐姐，你知道李珏家在哪吗？”那两个女子看了见幽疏一眼，难得的没有嫌弃，其中一名紫衣女子说：“李珏是谁？”旁边那个红衣女子猛戳了紫色衣服一下：“是不是就是前几年嫁到王家的那个女的，听说就是叫李什么，生过一个孩子，面前这孩子应该就是她之前生的女娃。”紫色女子恍然大悟，然后指着前面那座房子说：“就是那。”
　　那个房子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房子，但是肯定是比见幽疏和她祖母好过的多，见幽疏看着面前这个房子，犹豫着走上去，犹豫着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小厮，蹙着眉问：“你找谁？”
　　“李..李珏。”
　　“我们夫人？你和她什么关系？”
　　“我是她....女儿。”
　　小厮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门震的见幽疏额前的头发飘起来又落下，见幽疏呆呆的站在门前，不知道该怎么办，局促着，捏紧自己身上那破破烂烂的衣服，又敲了几下，没人开，然后在石柱下面蜷曲着。
　　过了好一会，一个女丫鬟把见幽疏领进去了，见幽疏看着里面这个装潢，比她家好一百倍，所有的东西都是崭新的，整洁的，她生怕自己把地板踩脏了，走的畏畏缩缩的。
　　那个丫鬟把见幽疏带到了李珏房间，见幽疏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个只在别人嘴里听到的女人，她的发髻挽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身上的衣服虽然说不上多华贵吧，但是也是好料子，穿着也是得体大方，正站在床边给站在床上的一个小女孩穿衣服，见幽疏抬头就对上了那个小女孩的眼睛，见幽疏立马又低下头，小女孩疑惑天真的目光刺的见幽疏生疼。
　　李珏给那个小女孩穿好衣服，把她抱下来，非常轻柔，眼睛里带着刺人的慈爱：“惠乐，你先出去找赵嫂，叫她带你吃饭，妈妈有点事。”惠乐乖巧的点点头就蹦蹦跳跳的了。惠乐甚至根本没问李珏一句，这个脏兮兮的女孩是谁，她根本就不用知道见幽疏是谁，是谁也抢不走她的母亲。
　　这时，李珏眼里的慈爱早就没有了，冰冷的看着见幽疏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跟路边的乞丐一样，你来找我干什么？”
　　见幽疏头都不敢抬说：“祖母死了。”
　　“死了就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李珏道。
　　见幽疏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对啊死就死了，跟她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她害死的，那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找她呢？让她抚养我？
　　李珏蹙了一下说：“我早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不是你母亲，在外面也不要说我是你母亲，别说是她死了，今天就是你死了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赶紧走！晦气！”
　　外面早就轰轰隆隆的下起了大雨，见幽疏被李珏赶出来了，粗重的雨，一滴一滴如同一颗颗坚硬的石头一样打在见幽疏的身上，见幽疏想起李珏现在的那个女儿，想起她慈爱的目光和那个小女孩的天真，心想：“她现在已经有她自己的女儿了，她能陪在另外一个孩子身边给她慈爱和完整的家，为什么同样作为她的女儿我就不行。”
　　见幽疏经常因为每爸没妈被同龄的孩子甚至家里的亲戚攻击，打骂，谁都可以欺负她。更小一点的时候也问过祖母为什么别人都有父母而她没有，祖母给不出回答。
　　现在见幽疏自己给出了答案，因为她的母亲根本就不想要她啊，生而不养，不如不生，为什么非要把一个人生下来丢在这万千红尘里遭罪。这样简直生不如死。
　　见幽疏站在雨里大喊：“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插在泥地里！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欺负我！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撕心裂肺。
　　晚上见幽疏躲在路边的一个杂草丛里，饿的睡不着，甚至饿到去旁边的树上扣树皮拿来吃，那么硬的树皮，小孩子那么细那么软的喉咙，吃下去会是什么样，刚开始根本咽不下去，但是没有办法，她快饿死了，见幽疏使劲的吞，终于咽下去了，突然猛咳了起来，拿手捂着嘴，摊开手心，一滩血...
　　见幽疏一夜无眠，第二天就上镇上瞎溜达去了。
　　见幽疏刚在街上一露头就看见好几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朝她走过来，第六感感觉不妙，见幽疏拔腿就跑，那几个男人看见见幽疏跑了，立马就上去追。
　　见幽疏跑啊跑，跑了很久，毕竟很久没吃东西，没有力气，她跑不了多远，眼看后面那几个男人要追上来了，见幽疏看到前面有一个破败的寺庙，立马躲了进去，靠在供台最里面的暗阁里，喘着粗气。
　　那几个男人看见见幽疏跑进来了，四下搜索，一无所获，而此刻见幽疏就靠在供台上的暗阁里，大气都不敢喘，生生把刚刚那些吞了回去，很难受，感觉心脏要爆炸。
　　“赶紧找，太太吩咐了，今天无论如何要把那个小叫花子找到，赶出去！”
　　太太无疑就是李珏了，她当真做的真绝！
　　见幽疏躲在里面，听着外面那些话，一句比一句更让她心凉，就不说去她家，就连跟她在一个镇上都要如此赶尽杀绝。
　　在见幽疏不注意的时候，已经有一条很长很粗的蜈蚣悄悄的爬上了见幽疏的小腿上，那个蜈蚣比寻常的蜈蚣大十倍不止，甚是骇人。
　　那条巨大的蜈蚣爬进了见幽疏的衣服里，见幽疏感觉到了一点异样，但是她不敢动，那些人还在外面找她，她悄悄的往衣服里面看了一眼，不看不要紧，见幽疏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叫出来，又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那条蜈蚣慢慢的在见幽疏身上爬，带着一点黑棕色的黏液，恶心的要命。眼看就要爬到见幽疏的脸上了，见幽疏实在忍不了了，迅速抬起右手，抓住那条大蜈蚣，甩了出去，这样大的动作被外面的人察觉了。
　　外面那些人一步一步的朝暗阁这里走来，一步一顿，见幽疏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双手死死地抓着地。
　　黑黝黝的大手，一把把见幽疏掏了出来，往地上一丢：“小叫花子，真叫我们好找。”然后一群男人围在一起手里还拿着鞭子，在后面驱赶见幽疏，见幽疏不肯走，他们就在后面一鞭一鞭的抽着见幽疏，被抽的浑身是血，见幽疏也屹然不动，这个小姑娘从小就带着这种倔强。看到这里，让尘川落想起来别人形容见幽疏的，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那群人眼看奈何不了见幽疏，使出其他方法，他们直接把见幽疏扛了起来，然后丢出了德泽镇，见幽疏在他们肩头挣扎，一口咬在了肩膀上，那个男人吃痛，把见幽疏甩了下来，嘭的掉在了地上，这一下很重很重，就算是成年人此刻都要断几根肋骨，见幽疏也一样，不同的是，她腿摔断了。
　　见幽疏蜷曲在地上，五官全部皱在了一起，腿上传来了疼痛，疼的见幽疏睁不开眼，但是那群男人丝毫没有什么同情心，刚刚被见幽疏咬了一口正在气头上，抽出鞭子狠狠的抽在见幽疏身上，抽的皮开肉绽，鲜红的血把鞭子都染透了，见幽疏咬紧牙关，死都不发一句声音，最后被打的奄奄一息。
　　旁边另外一个男的，担忧的皱了皱眉：“别打了，小心把她打死了。”听了这句话那个男人回头，果真，见幽疏已经摊到在了地上，双目紧闭，刚刚倔强的神色早已不复存在，跟个死人一样，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连呼吸的起伏都看不见，那个男的心里发触，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手指都在颤抖，去探见幽疏的鼻息，见幽疏的鼻息已经没了，那个男人往地下一坐：“怎么办？怎么办？”旁边的男人看见他的神色也知道了：“赶紧回去通知太太！”
　　他们着急忙慌的往回跑，然后又返回来了，不能把见幽疏的尸体丢在大街上，脱下自己的大披风，包裹着见幽疏。
　　一个人在原地守着见幽疏的尸体，不敢靠近，另外两个人去敲门。
　　没一会李珏就出来了，他们跟李珏说了，李珏嫌弃般的掀开包着见幽疏的衣物，探了一下鼻息，她探的时候其实见幽疏还有一点微弱的鼻息，她食指一顿，对旁边的男人说：“埋了吧。”
　　那群男人得了她的令，把见幽疏拖到一片山岗上埋了。当初那片苍凉的山岗也就是现在的蔺蛾山，她生生的叫人把见幽疏活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