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南加》Scattered_

5、Chapter 5

　　话落，公寓陷入安静。

　　很久之后，侧卧传来一道锁扣咬合锁芯的轻微声响。

　　“大哥，”徐周叙刚才激动的忘记温书屿没关门，现在尴尬的脚趾抓地，“你张嘴就是用来说垃圾话的？好好说话会死吗？”

　　侧卧房门紧闭，殷溯收回目光，从容自若在餐椅上坐下，随意晃了晃玻璃杯，反问：

　　“我怎么了。”

　　“什么叫‘缺个做饭的，花钱随便找一个’？”徐周叙说的口干舌燥，“你丫说话也太难听——”

　　“叮”的清脆声打断后半句，殷溯将玻璃杯放在桌面：“你喊温书屿只是想让他做饭，不是真心邀请吧。”

　　左手撑着太阳穴，殷溯唇边带笑，眼底却是冷色：

　　“所以，我为什么不能花钱找人，而是非要劝温书屿给你做饭？”

　　“什么叫给我做饭？还不是你——”

　　徐周叙气得一时语塞，说不过殷溯，只能一把抢过对方水杯压心头火，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对上殷溯嫌弃的眼神，恶狠狠瞪回去：“喝你口水不行？我可没碰你喝过的地方，别以为我是那些疯子小gay，趁机间接接吻。”

　　这话不是空穴来风，殷溯男女通吃也不是一两天，出国读书后，身边gay子更是前扑后继，试图借性别之便搞各种小动作。

　　徐周叙可不想被误会。

　　“谢谢，我对同性恋群体不感兴趣，”殷溯懒得多看他一眼，抬眉，“只是作为你的老同学，对你的个人卫生问题表示担忧。”

　　丢下风凉话，殷溯起身去客厅，经过玄关处衣架时，闻到突兀的水果香水味，甜到发腻。

　　香气来自温书屿回家时脱下的大衣。

　　这不是温书屿的味道。

　　视线在大衣停留半秒，殷溯在客厅沙发坐下，听见侧卧隐隐传来洗澡水声，打开电脑继续填写资料。

　　“约好了啊，一个小时后出发，”徐周叙在出游群里敲定出发时间，转头不小心看到网页内容，“你在看六月份NY的租房？工作租房吗？”

　　毕业只剩一学期，夏季和秋招期租房紧俏，对于殷溯和徐周叙这种早早拿到工作Offer的，选房自然越早越好。

　　殷溯淡淡嗯一声。

　　“我也该看房了，”徐周叙凑过去看户型，“不过你怎么找两间卧室的？”

　　徐周叙倏地瞪大眼睛，感动道：“殷哥你、你不会是顺便帮我——”

　　殷溯抬头，投来“关爱智障”的眼神。

　　“知道了，室友还是温书屿呗，”徐周叙打了个响指，好奇道，

　　“不过他不是也收到好几家投行Offer，期末前问还说没想好，最后决定去Golden S了？”

　　作为M国第一公立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加上精彩的科研和实习背景作为软实力，温书屿和殷溯几人早早就拿到几家顶尖　　投行的Offer。

　　殷溯和徐周叙几年都要回国继承家业，考虑商业合作和人脉拓展，两人肯定会去Golden S；但温家老大早几年就掌管公司，且温书屿也不像有野心的人，去哪还真不好说。

　　殷溯打字的手停顿，没有答话。

　　徐周叙眯着眼睛看人，直觉哪里不对，试探道：“哥你......不会问都没问、就默认他会去Golden S吧？”

　　“不然呢，”殷溯填完身份信息，鼠标停在提交键上，没有立刻点击，淡淡道，

　　“他还能去哪里。”

　　徐周叙郑重地看着殷溯，打心眼里敬佩温书屿跟这大爷室友四年，竟然能忍住不揍他。

　　在徐周叙眼里，温书屿是典型的讨好型人格，甚至经常在殷溯面前表现出令人费解的低声下气；

　　但好歹是影响重大的第一份工作，殷溯竟然一声都不问、就单方面让温书屿跟着他，继续当跟班。

　　徐周叙竖起大拇指，由衷道：“哥，你是这个。”

　　-

　　距离期末小组作业截止，还剩不到一天时间。

　　昨晚熬夜检查自己的部分，温书屿好不容易睡了两个小时，醒来就看到那位常常无故缺勤的组员，几乎空白的操作界面。

　　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温书屿深感无力。

　　他是下决定后很少后悔的类型，现在也忍不住自我反省：当初明知道现在的教授严苛，为了能按时回公寓做饭，还是毅然放弃了同门课程、但教授风评很好的晚间时段，究竟是不是个愚蠢的选择。

　　答案显然毋庸置疑。

　　冲动的下场就是，三个半月的课程要经历一场期末、两场期中考和10个随堂周测；

　　除此之外，在所有学生享受寒假时，还有一份工作量巨大的小组作业要完成——甚至连寒假作业的“殊荣”，都是学生集体请愿，才艰难求来的extension（截止日延期）。

　　小组作业占比总成绩的10%，以温书屿的考试成绩，直接放弃也能拿到A-的成绩，但同队组员考试成绩都踩了红线，知道温书屿是优等生，私下里几次求他帮忙。

　　温书屿耐不住软磨硬泡，咬着牙，几乎是一拖四地扛起整个小组作业。

　　虽是经管课程，作业却涉及大量编程写码，加上工程量很大，完成起来十分棘手。

　　好在其他三名队员起码态度端正，负责的部分有漏洞也会认真修改，只有一位体育特招生John，仗着代表学校比赛天不怕地不怕，课不上、考试一塌糊涂，小组开会也总是缺席。

　　以前还会回消息，这两天索性失联，消息永远未读，ins倒是一天更比一天活跃。

　　温书屿知道这人打的什么主意：他不怕挂科、但其他人不是，那这个烂摊子总得来个人收拾。

　　“唔......”

　　最近胃痛愈发频繁，温书屿揉着胃去厨房，就着温水服下胃药，打算在冰箱里随便找点吃的。

　　冰箱三层塞满各种蔬果。

　　和殷溯离开那天几乎一模一样。

　　犹豫几秒，温书屿从侧面拿出只剩小半袋的饼干，出神看相摆在墙边矮柜上的花瓶，里面插着Helen送他的花束，想起他好像三天没开火做饭了。

　　几块饼干垫肚子，温书屿回到卧室打开电脑，决定正式发邮件给John，以组长的身份严肃告知对方，如果坚持不做作业，没人会为他的行为买单。

　　邮件成功发送，温书屿重新打开GitHub，准备对队友的部分查缺补漏，桌边手机突然震动。

　　是温霖的电话。

　　前几年温父心脏病发作，温霖被迫接管公司，现在已是温家实际的掌权人。

　　知道兄长工作繁忙，温书屿不敢废话：“哥，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温霖言语责怪，语气却是关切，

　　“最近很忙？新年都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

　　“......不忙的，”温书屿向来报喜不报忧，轻声，“哥，新年快乐，爸爸妈妈身体还好吗？你和小妹呢？”

　　温霖冷哼一声：“小妹昨晚还念叨你，至于我和爸妈，万幸，还没被你气死。”

　　温书屿垂眸，抓紧衣角的指尖泛白，不再开口。

　　成年礼那天他鼓足勇气，洋洋洒洒写下满满三页告白信，结果东西还没交到殷溯手上，先意外被温父发现。

　　比起二儿子是同性恋本身，一生要强的温父更气儿子伏低做小的姿态，将信甩在跪在脚边的温书屿脸上：

　　“你上赶着倒追，那小子呢？会多看你一眼了吗？怕不是知道你的龌龊想法，躲都来不及！”

　　“我花钱养你这么大，是让你围着另一个臭小子转的吗？！”

　　“还‘希望这三年擅自的喜欢，不会让你感到冒犯’，就你这副不值钱的样子，姓殷的小子能看不出来？你在这巴巴地写倒贴，指不定臭小子早就知道，装糊涂好占便宜呢——反正不要白不要！”

　　温书屿自觉深深被冒犯，第一次和父亲顶嘴，受了耳光后夺门而出，到现在已经和温父冷战四年。

　　嗓子干涩的发痛，温书屿哑声道歉：“......哥，对不起。”

　　“行了，打电话不是听你道歉的，”温霖语气缓和了些，“说说看，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温书屿有幸收到几份不错的Offer，忙于学业还没决定，虚心请教：“哥有什么建议吗。”

　　温霖却突然道：“侯珏回国开了，目前工作室是温家在投资。”

　　“你以前不是想当摄影师？现在有机会了，要不要回国？”

　　侯珏是这几年享誉全球的摄影师、时尚界年轻一代的宠儿，多风格变，上一张还在秀场拍名模高定，下一秒就一头扎进非洲大草原拍豹子和星星夜空。

　　一个月前，全世界跑的侯珏突然宣布要回国发展、开展工作室，引得各家娱乐公司争相投资，没想到最后竟然选择了从事房产的温家。

　　消息太过震惊，温书屿不由愣住，几秒后干巴巴出声：“可我的大学学的不是艺术摄影，而且给我Offer的几家投行待遇都很不错——”

　　“大学没学就现在开始，”温霖耐心不足，打断道，“还有，家里不靠你赚钱，投行那点工资你要真缺，我每个月打给你就是。”

　　“你现在就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到底还想不想继续摄影。”

　　温书屿当然想，做梦都在想。

　　知道自己内向的性格不适合商圈，当初为了能离更近，温书屿还是放弃了向往许久的艺术摄影，违背意愿选择Business Econ为专业。

　　温霖冷哼一声：“你到底有什么顾虑？还放不下姓殷的、舍不得离开他？”

　　温书屿没说话，内心一团乱麻。

　　他以为，摄影这辈子只能当做爱好了。

　　他的沉默被温霖当作默认，怒其不争：“你在姓殷的身上浪费几年时间了？你们住在一间公寓，那小子但凡对你有点想法，我都懒得管你。但是他有吗？”

　　卧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温书屿局促的呼吸，以及听筒里温霖的犀利反问：

　　“温书屿，你难道打算一辈子都这样？今天屁颠颠跟着人跑，以后还要祝福他恋爱结婚生子吗？！”

　　“我不想和你吵架，侯珏的联系方式发你了，你好好想想。”

　　“......”

　　温霖说的自字字在理，让人无法反驳；等电话挂断，温书屿打开卧室窗户，希望寒风能平息他胸口拥堵的烦闷。

　　身心俱疲在床上躺下，温书屿扭头看向贴墙摆放的玻璃柜，整齐摆放着十二台相机，还有一整层的镜头。

　　学业太忙碌，想想他已经快一年没认真照相了，玻璃柜都落了灰。

　　起身，温书屿从柜子里拿出一台单反翻看，毫不意外地发现相册里全是殷溯的身影。

　　深究起来，他对摄影的兴趣发掘，也是因为殷溯。

　　高一篮球赛首场告捷后，有人提议用相机记录参赛队员的精彩瞬间，得到班主任同意后，任务莫名其妙又落到温书屿头上。

　　那是温书屿第一次正式用相机拍照——那台向温霖借的佳能EOS R5，就摆在玻璃柜里。

　　照片让不善言辞的温书屿，找到另一种记录精彩、展现情绪、抒发感情的方式。

　　很长一段时间里，温书屿沉迷于摄影，每天背着相机上学，以镜头为眼、照片代替文字语言，将无法宣之于口的喜欢通过照片表达。

　　直到上大学确定专业、生活被课业和实习沾满，温书屿也逐渐意识到，摄影之于他，只能作为爱好存在。

　　他一直觉得这没什么不好，毕竟能靠摄影为生的人，本来就寥寥无几。

　　直到五分钟前，温霖告诉他，现在有一个绝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可以让他圆梦。

　　无论在摄影界、或是时尚界，侯珏能传授的知识经验、现有的资源都是业内顶尖级别，说不心动，绝对是假的。

　　所以，要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回国重新开始吗？

　　温书屿苦恼地闷哼，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因为一通电话而心烦意乱。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对南加、对有关学校的一切、甚至别人梦寐以求的高薪Offer，并没有太多留恋，换座城市生活或是换个工作，对他来说都不算难事。

　　如果回国的话，那他和殷溯......就真的没可能了吧。

　　这话好像他留下来，两人的关系就会有什么不同；温书屿自嘲苦笑，拿起枕边震动不断的手机，解锁。

　　消失几天的体育生John突然出现，在小组群聊里道歉，表示一定会在傍晚前完成作业。

　　群里组员委婉表示：作业量巨大，John现在从零开始，一天时间可能来不及。

　　温书屿沉吟片刻，还是心软，表示如果需要帮忙，他还有空余时间。

　　John却一反常态拒绝帮助，说他已经完成绝大部分，一小时内就粘贴复制到GitHub上。

　　温书屿对他的说法半信半疑，但对方坚持不需要帮助，只能作罢。

　　胃里像是有无形的手在搅动着，温书屿吃过药也没有缓解，看时间刚过十点半，打算睡到中午再继续工作。

　　拉上窗帘隔绝光线，卧室昏暗，温书屿睡前最后查看手机消息，手指不小心误触，点进朋友圈。

　　系统自动刷新推送，第一条就是徐周叙一分钟前刚发的下视频。

　　【徐周叙：海边冲浪+沙滩烧烤，绝了】

　　视频里，蓝天白云海边沙滩，享受假期的七八大学生围聚在两台烧烤机旁，不畏寒冷地穿着清凉，在视频里打闹嬉笑，是年轻人独有的生机活力。

　　下意识地，温书屿在视频里寻找那个身影。

　　殷溯出现在视频第六秒，是徐周叙绕到人少的岩石旁，语气贱兮兮地：

　　“怎么样，殷大少爷，都说了Kim厨艺一绝吧；昨晚人家还特意按你口味特意调的酱料，不说声谢谢啊。”

　　阖眼靠在礁石上的人没搭理他，黑灰卫衣竖起连帽遮挡没眉眼，仅露出的小半张脸线条分明，让人想到工匠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啊，你这人真不是一般难伺候......”

　　镜头转动，徐周叙扭头去采访其他人，顺嘴来一口别人的盘中食。

　　视频在欢笑声中结束。

　　温书屿推出朋友圈，一时不适应卧室的凄静。

　　他对Kim这个名字有印象。

　　中美混血，父兄在商政界都是举足轻重的掌权人，清秀的长相与一双圆眼，总让人联想到林间小路。

　　三人同上一门高阶必修，Kim课后总来找殷溯。

　　温书屿想起来，跨年夜那天晚上，殷溯受邀去了Kim的派对，共迎新年。

　　所以殷溯，今年第一声“新年快乐”，你是说给那个人听了吗。

　　——“只是缺个做饭的，花钱随便找一个不就行了。”

　　温书屿几乎要痛很今晚的记忆超群，殷溯那天下午的话，就这样猝不及防出现脑海，重播、循环。

　　漂亮又热情、体贴厨艺好、甚至明显比他更会讨人欢心......温书屿恍然意识到，他原来瞬间就能被替代。

　　毕竟只是个做饭的。

　　能在殷溯身边待这么久，不是因为温书屿是特殊那个，而是因为他豁得出去、舍得倒贴、足够不要脸。

　　仅此而已。

　　眼角发涩，温书屿第一次觉得胃痛得难以忍受，身上阵阵发冷，调高空调温度也无济于事，只能裹紧被子，曲腿蜷缩在被子里。

　　再也提不起一点力气，温书屿久久盯着冷白屏幕，在手机暗下来前，点进温霖的聊天框。

　　冰冷指尖伸出卑微，温书屿缓慢打字：

　　【哥，可以给我点时间吗】

　　【回国的事，我会认真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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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半架空设定，学校和公司有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