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南加》Scattered_

6、Chapter 6

　　温书屿被拍门声吵醒。

　　枕边手机震动不停，温书屿皱眉闷哼，身体软绵无力，用不上丁点力气。

　　卧室昏暗无光，温书屿动作迟缓拿起手机，被冷白光线刺迷眼。

　　接通电话，他听见自己干哑的声音：“......你好。”

　　艰难起床要去开门，温书屿起身就感到一阵眩晕，连忙扶住墙才没有摔倒。

　　“你怎么才接电话，我差点被你吓死！”急促的敲门声停止，池俞没好气道，

　　“你人在哪呢。”

　　“在公寓，”温书屿习惯性先道歉，有气无力道，“......对不起。”

　　“别道歉了，赶紧开门。”

　　温书屿拖着虚软步伐去玄关处，开门就见一脸焦急的池俞，见到他就惊呼大喊：

　　“你到底几天没睡觉了啊？！脸色怎么这么差！”

　　温书屿被他吼的耳膜疼，才想起拿手机看时间，发现他竟然一口气睡了十几个小时，现在已经是傍晚六点。

　　昨天中午睡醒，温书屿登陆GitHub查看作业，发现John竟然真的如他所承诺的，奇迹般地完成了他负责的绝大部分。

　　温书屿仔细看过，虽然类似名称的细节，和其他人完全对不上，但整体逻辑并没有问题。

　　甚至可以说，完成的非常漂亮。

　　John解释说他表哥是专业从业者，假期正好找他帮忙。

　　时间紧迫，截止时间只剩十几个小时，容不得温书屿质疑或拒绝。

　　飞速完成作业后，John再次飞速下线，剩下的烂摊子也只能留给温书屿收拾。

　　情况紧急，温书屿再无奈也只能硬着头皮上，连着十二个小时坐在电脑前查缺补漏，手机特意调成飞行模式，终于卡点提交作业。

　　昨晚凌点时，他看着电脑屏幕显示的“Submitted（已提交）”，如释重负地长舒口气，几乎是瞬间昏睡过去。

　　再醒来，就是十六个小时后的现在。

　　两人在客厅沙发坐下，池俞看着温书屿神色恹恹，薄唇都发白，心有余悸道：

　　“快开学了额，本来想喊你逛超市，做完打电话就就没人接，吓得我减寿十年。”

　　“抱歉，情况特殊，以后不会了。”温书屿头脑昏沉的厉害，想来是因为睡了太久。

　　见池俞还是一脸担忧，温书屿心里故意不去，提议道：“我现在不忙了，如果你还没去超市的话，要一起吗？”

　　池俞上下打量他，犹豫道：“真的没事？你看上去出了好多冷汗。”

　　温书屿强撑着扬起嘴角，柔声：“我在家闷了几天，再不出门，人都要发霉了。”

　　最近格外畏寒，温书屿回卧室换了件厚毛衣，出门前，在餐厅矮柜旁停留片刻，欣赏Helen送的花。

　　“你买的花？什么品种的啊，”池俞头回见温书屿对花感兴趣，好奇，

　　“看着像野花啊，都没修剪过，你不是让人给坑了吧。”

　　“别人送给我的礼物，”温书屿眼底满是温和笑容，

　　“我答应过，会好好照顾她的。”

　　-

　　温书屿租住的公寓就在彼比弗利山庄附近，隶属富人区，隔着一条长马路开车向下就是学校和生活区，各种超市和餐厅和奶茶店应有尽有。

　　池俞提议先去Trader Joes——那里有他最爱的牛排骨，打算求温书屿做一锅，他好带回家吃。

　　温书屿自然不会拒绝。

　　池俞看什么都想买来尝尝，哼着小曲走在前面，温书屿推着购物车跟在后面，手肘抵着胃，试图抵御钝痛。

　　胃病靠养，吃药不能立刻缓解，温书屿努力去看货架上的零食，试图转移注意力。

　　两人从零食区逛到鲜肉、蔬果区，池俞突然想起没买薯片，让温书屿在附近逛一会，他去去就回。

　　习惯性的，温书屿想去挑些蔬菜，又想起冰箱里还塞买他几天前买的。

　　“......殷溯，你是不是爱吃辣的？我新学了一道菜，做给你尝尝好不好呀？”

　　清亮的嗓音、异国他乡的流利中文、以及亲昵自然的称呼，被不远处的温书屿一字不落地听清捕捉。

　　他抬头望向左前方声源处，见到浅金发色的高瘦男生，长相俊秀五官立体，手里拿着两颗红椒，扬头，笑眯眯地看着身旁陪他逛街的殷溯。

　　温书屿认出来，浅金发色的男孩是Kim。

　　人来人往中，殷溯依旧出挑，仍是惯常漫不经意的模样，推着购物车懒懒站在Kim身后，垂眼，目光落在男孩软糯羞涩的笑容。

　　四目相对，Kim孩子气地鼓鼓腮帮子，抬手轻扯殷溯衣袖，委屈极了：“我学了好久呢，手都被烫伤了，你忍心拒绝我吗？”

　　殷溯闻言微微弯腰，薄唇微启，俯身和人说话。

　　温书屿听不清，只见Kim下一秒喜笑颜开，甜甜说了句“就知道你最好啦”，弯腰，将挑好的红椒放进购物车。

　　这里的红椒口味清甜，殷溯不喜欢。

　　温书屿心中默念，无意识握紧推车扶手，指尖微微泛白。

　　室友四年，印象里殷溯陪他逛超市的次数，屈指可数。

　　难得殷溯开车路过的时候，温书屿才敢小心翼翼地询问，十有八九次都会被放在路边。

　　而堪比中彩票的唯一一次，殷溯也只是全程沉默地跟在后面。

　　温书屿嘴笨，心里高兴也说不出漂亮话，紧张地手心都发汗，最后也有一句干巴巴的“这个可以买吗。”

　　殷溯总是连半点目光都不肯施舍，东西看都不看，每次都是淡淡一句“喜欢就买”；唯一的参与感，是结账时顺手递出的信用卡。

　　一个出钱一个出力，温书屿知道殷溯只是不愿欠人情，但对方站在他身前的短短几秒，都足以让他雀跃几天，睡觉都嘴角带笑。

　　池俞对此嫌弃地翻白眼，说殷溯一个白吃的付菜钱不是理所应当，殷溯还白嫖了温书屿厨艺，只赚不亏好吧。

　　温书屿总是温声解释：“不是这样的。”

　　从高中到现在，殷溯身边从不缺人，只要他愿意，随意勾勾手指，追随者都前仆后继。

　　那会温书屿总觉得，能被殷溯允许留在身边、付出被接受，也算殷溯难得的认可和接纳。

　　回想Kim和殷溯刚才那一幕，温书屿才可悲地后知后觉，曾经的自己大错特错。

　　无关情爱，原来殷溯是可以注视着对方眼睛的、是可以配合对方身高、弯腰在对方耳边低声轻语的。

　　原来，这些自然迁就的细节，不是梦中限定，而是真实存在的。

　　只是殷溯从未展现给他而已。

　　七年时间，温书屿从不知道这些。

　　他清楚殷溯不是同性恋，更自嘲着就算殷溯可以喜欢男生，无论是样貌性格，Kim都毫无悬念地稳稳压他一头。

　　如果他是殷溯，也不会选择自己。

　　温书屿原以为，决定将喜欢闭口不谈的那一刻，这份感情就理应是单方面的付出、不该奢求对方回应；

　　可是为什么，不管是在朋友圈听说、还是亲眼见到殷溯和其他人，也无法自欺欺人地笑说不嫉妒，心脏还是无法抑制地绞痛。

　　别看了，除了自取其辱，还有什么意义呢。

　　心里越叫嚣着离开，脚上越像生了钉子，温书屿站在原地，隔着来往人/流，自虐一般盯着Kim挑西红柿，拿起一个就回头问一次。

　　殷溯则是微垂着头，句句有回应，脸上看不出任何不耐。

　　温书屿看得出神，清澈漂亮的眼睛露出迷茫。

　　这样的殷溯，是他以前从没见过的，以至于一时反应不及，脑海开始搜寻过去的七年。

　　哪怕仅仅是作为朋友，殷溯曾有过，这样富有耐心、迁就过他一次——

　　“......诶！”

　　惊呼声打断飘远思绪，温书屿愣愣抬眼，目光正正撞见殷溯长臂一展、将被后方推车车头撞到腰的Kim揽入怀中，没让人摔倒。

　　Kim半摔在殷溯身上，清瘦的人几乎是被殷溯半圈在怀中，肉眼可见的红晕从脖根爬上耳尖。

　　温书屿想去看殷溯表情，下一秒，肩膀被人狠狠撞了下。

　　出门前，他已经是头重脚轻，夜晚冷风勉强清醒了些，右肩突然被撞，重心不稳，人踉跄着向前跌倒。

　　匆忙中，左手胡乱去抓装放手边土豆的铁筐，才勉强地狼狈站稳。

　　土豆从铁筐中滚落，摔在地面散落一地，发出不小的声响，引的周围人纷纷注目。

　　“对不起对不起。”温书屿下意识先道歉，慌乱中急急蹲下埋头捡土豆，生怕别人发现他眼眶打转的眼泪。

　　以后胃痛的时候，再也不出门了，他想。

　　撞人的中年男子连连道歉，像是看出温书屿状态不对，关切道，“你还好吗？需要帮助吗？”

　　温书屿摆手拒绝好意：“我没事......”

　　“我真的没事，你笑一笑呀，”Kim清亮的声线满是笑意，“殷溯你要是真的心疼我，晚上来我家好不好？我做饭给你吃呀。”

　　对话一字不落在耳畔，倔强如温书屿终于投降认输，用尽全身力气起身、挺直腰背，甚至顾不上推车，抓着半袋土豆就要当逃兵。

　　转身同时，似乎有一道熟悉的目光注视精准落在他后背，如有实质。

　　会是殷溯吗。

　　温书屿不知道，也不敢知道；不再好奇对他们的对话，也不敢再好奇。

　　后背被冷汗浸湿，他右手用力掐着左手手背，指尖发颤的厉害，脑海只剩下一句话。

　　不要回头，也不要留恋。

　　你已经足够可笑了，不要再让自己变得更可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