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南加》Scattered_

3、Chapter 3

　　温书屿当然知道是假的。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和殷溯两人之间，从最开始就绝无可能。

　　类似的话不是第一次听，温书屿早该习惯，自知该说些场面话缓解尴尬；而胃部的不适让人提不起心力，最后他只低低应了声，背上电脑包。

　　洛杉矶说大也不大，两人刚从手机店出来，就遇见四五名身形高大的外国人。

　　视线相接，几人上前热切打招呼，身上一件服饰提包能轻松买辆轿车。

　　毕竟是商学院有名的富家子女，温书屿对这些面孔并不陌生，沉默走去不远阴影处，识趣地给几人谈话空间。

　　殷溯仍是一贯的懒淡，面对几人的热络只挑着回答，在最旁的男生大咧咧想将手臂搭上他肩膀时，不留痕迹地侧身躲开，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瞥人一眼。

　　不知他说了什么，扑了空的男生反而大笑起来，场面一派热闹和谐。

　　温书屿常常会羡慕殷溯的游刃有余，不必讨好任何人，就能轻易在所有圈子里如鱼得水。

　　或许这种人格魅力是天生、旁人学不来的，否则怎么温书屿在殷溯身边巴巴跟了七年，为人处事还是一成不变的木讷。

　　他曾不止一次深夜反思，为了殷溯选择商学院、放弃自己真正喜欢的专业，究竟是不是对的选择。

　　几人在旁聊谈甚欢，一时不会结束，温书屿握着电脑包带站在风口处，不慎吸了几口冷气，胃部又开始拧紧作痛。

　　显然，富家子女们没有邀他同聊的打算，被围在中间的殷溯更是忘记旁边还有个人，温书屿捂着胃的手收紧，进退两难。

　　他没有留下的理由，可直接离开会不会太失礼——

　　口袋手机震动，是熟悉的池俞短信轰炸：

　　【在干嘛呢？好不容易放假，下午来我家打游戏啊】

　　【一个人在家好无聊，温书屿快来温书屿快来温书屿快来】

　　【温书屿！你怎么能新年第一天就抛下我、一个人睡懒觉！！！】

　　被好友咋咋唬唬地语气逗笑，温书屿轻笑，打字：“我在世纪城修电脑。”

　　池俞：【那我现在来接你！】

　　不等温书屿回复，池俞下一秒打来电话：“你在Uber接客的出口等我，敢拒绝我你就死你定了！”

　　吼完一句，又啪地急匆匆挂断。

　　“......”

　　温书屿哭笑不得地听着忙音响起，又看向对面几步外阳光下的同学，恍然觉得，阴暗角落里的自己，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

　　继续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有事先走了，你们好好玩】

　　短短一句话，温书屿反复斟酌语气字句，打了又改改了又添，最后还是将最后的“新年快乐”删除。

　　太矫情。

　　-

　　“......昨晚那帮没良心的狗东西一直灌我酒，凌晨吐了两回，嗓子像是阳台挂了半个月的风干老腊肉，什么都吃不下......”

　　公寓经过一晚狂欢凌乱不堪，温书屿弯腰，将倒在地上的酒瓶捡起来，耐心道：“下次不要喝那么多了。”

　　将客厅地上的杂物收进垃圾袋，温书屿将袖口挽起，环顾四周，清秀的眉微微皱起，犹豫是先打扫，还是先做些吃的给池俞垫垫肚子。

　　他低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八爪鱼吸盘一样抱住他的池俞，以为对方身体难受，抬手揉揉他发顶，温声：

　　“不是怪你，喝酒太多真的伤身体。”

　　“........知道啦，”池俞打了个哈欠，脸埋在温书屿腰窝抱怨，“你怎么一来我家就开始唠叨。”

　　半小时前，池俞开着基佬紫超跑风风火火地杀来世纪城，以打劫的气势把温书屿掳回公寓。

　　温书屿以为他有急事，结果池俞一回来就开始哈欠连天。

　　听池俞劈叉一般的声音，温书屿决定下厨，半抱半拖着人去厨房，让他乖乖在餐椅上坐好。

　　拉开冰箱，看着满当当的各种酒瓶，温书屿无奈叹气，艰难在最角落找到两只雪梨，小半袋面粉和三只鸡蛋。

　　将鸭梨去皮洗净去核切块，温书屿轻车熟路翻出他上次来池俞家带的炖锅，倒水放糖加雪梨，小火慢炖。

　　盖上锅盖，半蔫的葱花切丁，温书屿将仅剩的小半袋面加入鸡蛋搅匀，倒进平底锅。

　　很快，两张新鲜热乎的金黄摊饼出锅。

　　池俞困的睁不开眼，还在嘟嘟囔囔：“你都不知道昨晚的帝王蟹多好吃，一口都没剩，叫你不来，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哼哼——”

　　“池俞，”温书屿低头将蛋饼切块，轻声，“谢谢你。”

　　他怎么会看不出，池俞是担心他想不开，已经困得东倒西歪，还强撑着精神开车过来。

　　“诶，大新年的千万别矫情。”池俞被香气馋的吞口水，接过蛋饼就大快朵颐。

　　算着时间，温书屿揭开炖锅盖，瓷勺盛了半碗炖梨汤，放到唇边吹凉，端放在池俞面前。

　　梨汤清甜润肺润喉，温书屿温声叮嘱池俞慢点喝，将对方几次偷偷打量自己的小动作收进眼底，轻声：

　　“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他只是被跨年夜的气氛影响。

　　殷溯只是正常的社交活动，以及一个晚上没有回来，对于两人的室友关系，再正常不过。

　　一碗梨汤下去，池俞只觉得浑身舒爽：“你要不别喜欢姓殷、跟着我得了呗。”

　　他单手将温书屿搂住，邪魅一笑：“小爷带你吃香喝辣。”

　　温书屿也不挣扎，乖顺地任由被抱，弯眉：“好啊。”

　　见人笑眯眯的模样，池俞就知道温书屿根本没当回事。

　　对此他也见怪不怪，毕竟从高二转学、第一天认识温书屿起，这人就在倒贴殷溯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倔的十头牛都拉不回。

　　“懒得管你，”池俞本就不会安慰人，现在吃饱喝足只想睡觉，说话不过脑子，

　　“你说你好好一个人，怎么就瞎了眼，看上殷溯这么个玩意。”

　　骂骂咧咧地，池俞迫不及待地一头倒在沙发上，瞬间入睡。

　　温书屿替他脱去拖鞋、盖好薄毯，倒了杯被温水放在池俞手边的玻璃桌面，起身去关窗。

　　落地窗面朝正南，明晃晃的南加日光晒落在脸庞，照的温书屿有一瞬的恍惚，耳边反复回放池俞刚才的话。

　　是啊，他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喜欢上殷溯呢。

　　喜欢不见太日太久，会在时间蹉跎中逐渐成为习惯、最后融入骨血化为本能，像是缠绕成团的毛线，难分头尾。

　　七年的时间太长，温书屿对殷溯的爱慕又来的太自然而然，哪怕仔细回忆，也找不到最初的好感从何而来。

　　就像他不知道这份暗恋何时无疾而终。

　　非要一个答案的话，大概是高一刚开学的年级篮球赛，一个无风无雨、再平常不过的日子。

　　面对隔壁班三位配合默契的校篮队主将，温书屿所在的一班篮球队，就是临时搭建的草台班子，别说团队配合，刚开学彼此甚至不太熟悉。

　　即便如此，身为得分后卫的殷溯上半场依旧夺下26分，硬生生和对面比分咬得不分上下，以至于对面脾气暴躁的小前锋
　　频频爆粗口，动作也开始不干不净。

　　殷溯主心骨的存在，让一班队伍士气大涨，上半场结束时，甚至还超出对手3分，精彩对决引来其他班级同学跑来观看。

　　一时间，篮球场外围满了人。

　　作为班长，温书屿肩负给照顾队员的责任，抱着毛巾、守着水等人回来，身后传来女生的窃窃私语。

　　“......送瓶水有什么好害羞的，快去呀。”

　　“哎呀我真的不敢。”

　　“看你这点出息，算了把水给我，我帮你送——”

　　“班长？怎么突然发呆了？”

　　一只大手在眼前乱晃，温书屿回神，将毛巾递给面前戴眼镜的男生，轻声：

　　“比赛辛苦了，擦擦汗，水在桌子后面。”

　　“嘿嘿，班长真贴心。”

　　将毛巾发给下场的队员们，温书屿垂眸看向掌心里最后一条，抿唇，转身准备去拿水。

　　弯腰拿起一瓶矿泉水时，耳边响起一道低低男声：

　　“谢谢，不需要。”

　　字面上不失风度的拒绝，只是漫不经心的语调，却更显几分倨傲不恭。

　　温书屿动作一顿，余光看见最后下场的殷溯就在几步外，谢绝了女生送来的水。

　　秋末的风残余酷暑的燥热，温书屿窥见殷溯额角的汗滑过下颚，滴落渗进宽松的黑色运动服。

　　送水的女生又小声说了什么，温书屿没听清，只见殷溯随意勾唇笑了笑，径直绕过女生，少年独有的张扬恣意体现的淋漓尽致。

　　也惹得一旁看好戏的篮球队员啧啧称叹。

　　“不愧是殷哥，中场休息才多久啊，刚才是第几个送水的了？不是，怎么就没人给我送一瓶啊？”

　　“又菜又自恋说的就是你，你要有殷哥十分之一牛逼，还能做做梦——刚才殷哥真的帅炸了，你说是不是，班长？”

　　猝不及防被点名，温书屿抱紧怀里快被捂热的毛巾和水，忽地捕捉到来自右上方的一道视线，心不在焉，却极有存在感。

　　他不敢抬头确认，却莫名肯定，殷溯正在看他。

　　胸口处不规律的跳动强烈，温书屿点头，声音很轻：

　　“嗯，真的很帅。”

　　“我就说殷哥男女通吃吧，看我们班长都被迷倒了。”

　　“可班长刚才一直盯着对面前锋，”偏偏有人拆台，故意打趣道，“快把人盯出窟窿——该不会是被对面迷惑了，那小子哪有我们殷哥一半帅啊！”

　　温书屿脸皮薄，哪好意思说他是害怕对面搞小动作，摆手否认：

　　“没有——”

　　话音未落，手里的水被抽走。

　　倒影打落，温书屿在阴影里抬头，发现殷溯竟然也在低头看他。

　　四目相对，温书屿在殷溯一双狭长的桃花眼里，看到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

　　殷溯拧开瓶盖喝水，见温书屿还在看他，抬眉反问：“怎么？不是给我的？”

　　迟钝地察觉到自己目光太露骨，温书屿慌忙摇头，热意从脖根向上蔓延：“没、没有，是给你的。”

　　说完，又将毛巾递过去。

　　“谢了。”

　　殷溯敷衍道谢，伸手接过毛巾——温书屿半垂着头，视线停在男生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根根修长有力。

　　一班队员正聚在一起商讨下半场战术，温书屿双手虚虚合握，十分违心地问：

　　“你......不去和他们一起吗？”

　　殷溯随意靠着水箱旁的桌子，言简意赅地应付一个字：

　　“吵。”

　　温书屿明白殷溯留下的原因：比起吵嚷热闹的那边，或许他这里暂时的安静，不会让殷溯太烦厌。

　　可来自胸腔的心跳声实在太响，像是住着一只不安分的小兔子，震得温书屿耳膜隐隐作痛。

　　他想，他必须要说点什么。

　　殷溯的存在让一切都黯然失色，世界自动划分界限，温书屿听不见周边的吵嚷，突然没由来道：

　　“......我没有被对面迷惑。”

　　温书屿话说的突兀，一板一眼的语气格外认真，让殷溯听完都愣了愣，抬手喝水的动作微顿，扭头转过来。

　　温书屿听见男生嗓子里哼出单音节：“嗯？”

　　“对面那个人推了你几次，”温书屿无意识抠手，不敢对视，干巴巴解释，

　　“我盯着他，是想看他会不会继续犯规。”

　　殷溯没有开口，温书屿只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始终停在他身上。

　　温书屿没有能说会道的才能，殷溯沉默的令人心慌，索性闭眼豁出去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受伤。”

　　“其他的时间，我都在看着你的。”

　　心跳快的像要跳出胸口，温书屿终于耐不住地抬头，直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

　　殷溯半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地道：“那就证明给我看。”

　　温书屿一头雾水：“嗯？”

　　男生慢悠悠起身，将毛巾和喝剩的瓶子重新塞给温书屿，弯腰俯身，饶有兴致地望进温书屿瞳孔微缩的双眸，扬唇一笑：

　　“以后只要我上场，你的目光就只能望向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