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南加》Scattered_

2、Chapter 2

　　温书屿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久违睡到自然醒，身体轻快不少，感官也变得灵敏；温书屿阖眼喟叹，半梦半醒中，隐约听见脚步声。

　　睡意消散，他撑着手坐起身，就见对面餐厅的殷溯拉开冰箱，拿出一瓶冰牛奶。

　　公寓暖气开的足，男生只套了件薄卫衣，应该是刚洗完澡，发梢还在滴水。

　　日光落在他头顶和肩膀，像是自带滤镜，最普通的黑衣黑裤，穿在殷溯身上就能换用“高级”形容。

　　听见声响，殷溯转头看过来，懒懒说了声“早”。

　　温书屿低头看向身上的白色毛毯，微愣，知道昨晚他直接在客厅睡着了。

　　......是殷溯给他盖的毛毯？

　　心口一暖，温书屿叠好薄毯起身，起身走向餐厅，嗓子干涩的难受。

　　越过殷溯时，对方身上温热的木质冷香迎面而来，温书屿又是心口一跳。

　　不适地清清嗓子，温书屿拉开冰箱拿出一盘辣炒猪肝，边转身边问：

　　“昨晚还剩了点菜，你要不要——”

　　“给。”

　　殷溯拿起桌上矿泉水，递过去，语气一如既往的懒倦：“病了？”

　　“没有，”温书屿轻声道谢，喝过水舒服不少，佯装随意问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

　　温书屿时常会想，他和殷溯也许连好朋友都算不上。

　　硬币丢许愿池起码还有点水花，他从高中屁颠颠跟到现在，又当了四年室友，对殷溯的生活了解依旧少到可怜。

　　他不清楚殷溯是和谁共迎新年、留宿何处；对方更不关心他跨年夜在哪、又为什么睡在沙发。

　　“冰箱里有剩菜，”温书屿自知无权过问殷溯私生活，没有追问，

　　“要我热一下么。”

　　话出口又后悔：明明是想让殷溯尝尝手艺，为什么偏要口是心非；如果对方拒绝，又该怎么办。

　　殷溯抬眉看向冰箱，捉摸不透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让温书屿有一瞬以为，对方早就看透，这顿饭是专门为他准备。

　　好在殷溯只扫过一眼，就漫不经意收回目光：“好。”

　　温书屿心脏跌回胸腔，低头看着发汗的掌心，舌根泛起点苦涩。

　　像他这样别扭拧巴的人，活要面子死受罪都成了日常，比起闷不吭声地倒贴，被对方戳穿心思反倒更难以接受。

　　将菜汤重新摆上料理台，温书屿有些心不在焉，转身想去开火，险些撞上身后的殷溯。

　　殷溯身量高出他一截，靠近时，刚洗完澡的湿热扑面而来，侵略性随着距离缩短而成倍增长。

　　温书屿下意识后仰，后背抵在料理台，一时困在殷溯投射的阴影中。

　　他抬头，对上殷溯漆黑不见底的双眼，见对方右手勾着围裙，微扬下巴，言简意赅道：

　　“转身。”

　　往好处想，七年同窗也不是毫无情分，有时遇上温书屿做饭，殷溯也会帮他系围裙，运气好时，还会在旁逗留几分钟。

　　虽然大多数只是在玩手机，几乎不会多分温书屿半个眼神。

　　而这点可怜的陪伴也令温书屿满足，向来吃饭敷衍、有慢性胃病的人，却对做饭格外热衷。

　　温书屿转身低眸，隔着毛衣感受殷溯手指绕过他腰侧，想象对方修长有力的食指，是如何勾住围裙细带、再熟练地穿绳打结。

　　公寓里实在太安静了；温书屿默默想着，连呼吸和心跳声都会暴露他昭然若揭的紧张。

　　竭力克制呼吸声时，湿热馥郁的木质香钻进鼻腔，随即耳边响起低声：

　　“换新香水了？”

　　温书屿不及反应，就见笼罩他的黑影压下来；紧接着，右耳向下、贴近脖颈的位置，传来一道很轻的吸气声。

　　殷溯猝不及防凑近，被他嗅过的皮肤像是被火燎过，温书屿本能闪躲，后背紧贴大理石台，右手紧紧捂着脖子，不可置信地抬眼看人。

　　而始作俑者，此时正不紧不慢地站直身，浑然不觉刚才的行为，在温书屿心中掀起如何的惊天波涛。

　　温书屿低头整理心绪，抬手闻了闻袖口：“没有，是同组女同学的香水，不小心染上。”

　　闻言，殷溯只略略挑眉。

　　本就胃口不佳，满桌的菜又是按殷溯的喜好重油重辣，温书屿偏爱甜口，勉强喝了半碗汤，静静看向对面的殷溯。

　　握着瓷碗的十指收紧，良久，他听见自己的略显紧绷声音：

　　“昨天......为什么没接电话。”

　　“手机被人撞掉，黑屏不能重启，”殷溯放下筷子，拿起湿巾擦嘴，“有事？”

　　“哦、哦没事，”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温书屿愣了愣，摇头，

　　“凌晨想给你说‘新年快乐’，打电话没人接。”

　　原来是手机坏了。

　　原来不是故意不回他消息。

　　-

　　“......温先生？”

　　导购员亲切的询问声响起，温书屿回神，就听面前的白人女孩微笑道：

　　“您说电脑出现了一些问题，具体是什么呢？”

　　世纪城的苹果店内，来往都是人，温书屿从包里拿出电脑，用英语回答：

　　“运行速度突然变慢，找不出原因，麻烦你们查看一下。”

　　“好的，请稍等。”

　　导购员拿着电脑离开，温书屿四处张望，一眼在远处角落找到殷溯。

　　得知殷溯不回消息的原因，温书屿像被从天而降的喜讯砸中，头脑一热，在得知殷溯要出门买手机时，临时编造电脑故障的谎言，询问对方能否捎带一程。

　　再回神时，人已经在世纪城的苹果店。

　　“.......这边是刚上市的最新款，同系列还有Pro和Pro Max版本，让我为你详细介绍......”

　　几步外的导购正热情介绍，温书屿犹豫要不要再靠近，殷溯忽地看过来，目光精准定位。

　　四目相对，温书屿握紧背包肩带，走上前。

　　“手机，”殷溯朝他微扬下颌，温书屿依言拿出手机，就听殷溯沉声示意导购员，

　　“要和他一样的。”

　　温书屿念旧，手机也是两年前的旧款，不久后即将被市场淘汰。

　　导购员面露疑惑，再三确认。

　　殷溯将信用卡递过去，不动声色地微微挑眉；温书屿清楚，这是他耐心耗尽的表情。

　　两位导购很快回来，温书屿假装检查电脑，实则默不作声地看殷溯设置新手机。

　　相同颜色、相同机型、又是殷溯指定的款式......温书屿自嘲自己臆想症发作，“情侣款”三个字还是止不住跳出脑海。

　　将一个人放在心尖、闭口不言的日子只能熬着过，温书屿想，即便理智清楚两人绝无可能，他也该容许自己时而藏躲在逼仄阴暗的角落，或靠臆想、或靠自我欺骗来望梅止渴。

　　新的一年，他不想对自己太苛刻。

　　“......不好意思，是我冒昧了。”

　　抱歉声拉回思绪，温书屿回神，发现他在空白文档上连打五行字母“Y”，选中删除。

　　收好电脑直起身，恰巧和对面道歉的高挑女生四目相撞。

　　金发碧眼的女生展开笑容，目光在温书屿和殷溯两人间流转，说了声“祝你们辛福”，落落大方地挥手告别。

　　温书屿一头雾水：“发生什么了？”

　　“她问我们是不是情侣， ”殷溯将新手机在右手把玩，左手撑着身后展示台，懒洋洋道，“她说如果不是的话，想要我的联系方式。”

　　温书屿呼吸微滞，就听殷溯无所谓道：“我承认了。”

　　“你承认了？”温书屿深深望着殷溯的脸，忍不住道，“为什么？”

　　殷溯被搭讪告白的次数，光温书屿知道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礼貌拒绝的方式那么多，温书屿想不通，殷溯为什么偏偏——

　　为什么偏偏选用，两人是情侣的谎言。

　　他梦里都不敢幻想的事情，就这样被殷溯轻易的、用轻浮且玩味的口吻，如同笑料般说出口。

　　温书屿想他此刻表情不太好——殷溯站直转身，打量他的目光中，除了平日一贯的懒倦，还多余几分好奇的打量。

　　狭长的桃花眼天生含情又薄情，对视时微微眯起，像是在思考向来温和没脾气的温书屿，难得失态的原因。

　　好在温书屿擅长假装若无其事，平静道：“我以为，直接说‘不行’会更省事。”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不仅在感情上低人一等，就连正常对话，都不得不仰头看人。

　　“以及，”胃部又开始隐隐抽痛，温书屿率先回避对视，掌心收拢，

　　“你刚才的话......会让别人误会我们的关系。”

　　“所以呢。”

　　一贯无谓散漫的口吻，殷溯将手机在掌心转一圈后丢进口袋，利用身高差轻松俯视温书屿，唇角微扬，露出迷人而更残忍的笑：

　　“我们知道是假的，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