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刻执手》弑尘清酒

9、长日长情

　　烛火微挑，散发着有些昏暗的芒光。
　　倾城坐在铜镜面前，御和悄无声息的走到他身边站定，绛色血衣轻晃，视线落在了镜中之人身上。
　　倾城道：“御公子洗好了。”
　　御和答：“嗯。”
　　“御公子平日都不需要装饰品么？”
　　御和望着镜中的倾城低笑道：“不需要，一面铜镜足已。”
　　倾城望了他一眼，道：“别误会，我只是随意问问。”
　　御和：“嗯。我也只是随便答答。”
　　两人相视一笑。
　　御和将倾城带到了主殿榻前。
　　“这几日倾城便在此休息吧，简陋了点，将就一下。”
　　倾城看了眼整理得整整齐齐的宫榻，哪有一点寒碜，整个殿中，这一处是最尽了心收拾的了。
　　“我没那么多讲究的，御公子费心了。”
　　“嗯。”御和应了，却没有立即离开。
　　少年也不作他想，坐到了榻边，御和走近他弯下身子，手落到了他的鞋子上，竟是要为他脱鞋。
　　倾城慌乱下抓住他的手，天生有些微凉的手顿觉被烫了一下，御和的手和一般人相比更热一些。
　　四目相对，少年没反应过来，手仍抚在上面，忙道：“御公子不必如此，刚才帮我洗漱已是劳烦，现下怎好让你代劳。”
　　御和静看了一下，眸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倾城还未看清，便听到一声性感轻笑，御和已放开了他站了起来。
　　手离开御和的手，倾城一瞬的不适。若是常人碰到御和的手可能会被烫了，但他的身体天生微凉，手也一样，触上温度刚刚好。
　　御和：“是我唐突了。那倾城先休息，我先走了。”说罢转身离去。
　　倾城下意识地一直望着那个绛色背影。
　　御和走至殿门，又停了下来。
　　倾城慌忙别开视线，御和却没有转身回头，只能听到他低沉似能惑人的的嗓音：“倾城之前问我是什么，是神，是仙，还是魔，呵呵……我是妖。”

　　我是妖。

　　倾城愣征住，他也是妖的。
　　再抬眼，那抹独特的绛色背影已不见。
　　倾城脱下了鞋，躺到榻上，掖好被子，愣愣地盯着头上悬挂的雅致帷幔。
　　殿外，御和孤身站在廊下，视线落在结满果子的荔枝树上，很快收回，人却没有丝毫离去的意思。

　　有多久？已经很久没看到这果实累累模样的荔枝树了。

　　倾城最后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可能是这张床一点不适也没有，甚至还挺舒服。第二日醒来，便看到一人正端坐在一张昨日没有的小桌前，视线本是落在他处，感应到自己醒了，便一刻不偏的落在自己身上。
　　倾城起了身，坐到一旁，只有两张椅子，一张御和坐了，一张显然专门留给自己，一看便知是临时准备的。
　　倾城刚起，面容还有些许惺忪，水墨束带挽好的发也散落几缕，有种凌乱美。
　　正迷糊间，一双手便轻轻撩开了他的一缕碎发，帮他移到一旁，不遮挡视线。
　　倾城一瞬间脑中更加空白，那人却收回了手。
　　倾城咳了咳，胡乱问道：“御公子怎么起那么早？”
　　御和轻笑，只道：“我刚来，不算早。”
　　倾城闷闷地“哦”了一声，自己束好了发，目光落在了桌上的吃食上，一碟荷包蛋，一碗肉粥，还有各式各样的早点。
　　小小一个桌子，被摆放得满满当当，还正好都是他喜欢的。
　　倾城下意识地拿起最近前的那碗粥，看了御和一眼，御和刚好将勺子递给他。
　　“谢谢。”
　　御和闻言手一顿，很快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倾城接过勺子，舀了一勺，放入口中，“这，是鱼肉吗。”
　　“嗯，鲈鱼。”御和性感极美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道。
　　倾城一抬头，便又看到他那有些魅惑灼人的眼神。
　　倾城低了低头，继续吃了一口，虽主角是粥，但口中大半都是鱼。倾城看了一眼碗中，便见碗里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反倒是鱼多粥少。
　　“可合味口？”
　　“嗯，是御公子做的？”
　　御和性感勾唇：“倾城觉得呢？”
　　“……是吧。”倾城下意识地感觉，也就说出了口。
　　御和： “不重要，倾城开心便好。”
　　倾城刚舀到嘴边的粥顿了顿。
　　“御公子不吃吗？”
　　“倾城若是想让我陪着，我便吃。”
　　“那御公子陪陪我吧。”
　　御和闻言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如常，眸子片刻失神。
　　“行。”御和拿起碗块，从容地吃了起来。
　　虽然只是开玩笑的作陪，御和却似当了真，自己才吃几口，筷子却都快夹断了，每一样式的都夹了一遍给倾城，还总问他好不好吃，倾城只要稍微表示一下，御和虽面上不动，但倾城就是能感觉到他会很高兴。

　　东宫寝殿外，结满果实的荔枝树枝上，倾城悠闲地枕着头躺着。
　　上午日头正好，斑驳阳光透过树缝，洒在少年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御和立在殿前廊下，视线始终停在树上之人身上。
　　倾城抬手遮了遮阳，一根树枝便伸了过来，替他挡住了阳光。
　　倾城唇角扬了扬，“谢了。”
　　树枝抖动了一下，表示应答。垂落的荔枝晃了晃，倾城随手摘了一颗，放入口中，还是昨日的味道，不知怎的，便想起昨日御和说的话，轻声低喃起来：“不甜不苦。”
　　廊下之人耳力极好，听罢整张极美的容颜都愈发充满光泽，柔和了下来。
　　御和不疾不徐地走到了树荫下。
　　“御公子，还要尝尝吗？”
　　御和轻笑：“不必。”
　　倾城又摘了一颗放入口中，道：“御公子有什么想让我做的么？毕竟公子救了我，简单的陪着几日就行了么？”
　　“倾城觉得几日不够的话，几个月，几年也行。”
　　倾城伸出去摘荔枝的手一顿：“御公子知道我并非此意。”
　　“嗯，我明白的。”御和垂了垂眸。
　　倾城不动声色地施法净了净手，以手枕在了树上。
　　御和忽道：“不过，我有一个小心愿，倾城能答应么？”
　　倾城：“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答应。”
　　御和唇角弯成诱惑的弧度：“你做得到的。以前没什么人陪我，我的小名就一直没人叫，既然你答应陪我几日，可否在这几日唤我的小名。”
　　“小名？什么？”倾城很难想象如此之人会有小名，那会是什么呢？御，和——这两个字姓不普及，可以说独独一份，名又太普通，随处可见，常人应该不会用这么普通的字作名吧？都没什么讲究寓意祝福之感。
　　倾城还在想着，猝不及防间，御和便足尖一点，绛色血衣翻飞舞动间，人已轻松坐在了离倾城极近的一根树干上。
　　御和伸出了一只雪白修长的手，以眼神示意他，倾城怔愣了一下，伸出了手。
　　御和很自然地将他的手拉到自己面前，而后在倾城还在愣神时，在他手心写了三个字。
　　倾城浑身一震，便听到御和很低的声音：“清楚了么？”
　　“啊……啊。”他刚才都没怎么注意！
　　御和没有一点恼意，轻笑着又重新写了一遍，这一遍比上次更变，也更加的让人容易走神。
　　他从不让人轻易触碰自己，即使打斗时，也很难有人能近得了他的身，所以可想而知浑身上下哪一块肌肤会不敏感？
　　手上有些微氧之感，伴随着那只细滑修长的手一笔一画地落下，掌心的每一处都敏感滚烫，心也跟着有些火燎起来，待御和又写完了一遍再抬头询问时，倾城极快地道：“清楚了。”御和勾了勾唇，放开了手，倾城很快收回。

　　小东西，你果然还是没变的。

　　“御公子的小名真别致。”倾城平静了一会儿，找话道。
　　御和低低一笑，道：“别致就叫出来，倾城的声音我很喜欢。”
　　刚刚的平静只因这一句打回原形，支离破碎。
　　御和也直接靠在了树干上，用手枕着，目光放空着不知望向了何处，亦不知在想什么。
　　看在倾城眼里，便是眼前之人一个小小心愿不得完成正一副伤感的感觉。

　　“和哥哥。”

　　倾城叫得平静，本以为肯定的别扭未至，莫名的熟悉顺畅却涌上心口。
　　倾城错愕间，御和猛然扭头，便对上了那双极难言喻的复杂目光，那目光似乎穿越久远，来到眼前，定格在此刻。

　　一片清澈池水之上，架着交叠的古朴木桥。木桥之上，绛色衣摆曳地，一身绛色血衣之人随意地靠在一张躺椅上，怀中轻柔地抱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绛色血衣之人目光淡淡地望着池水，眉羽尽是性感温柔。少年不知是不是阳光烈得厉害，白皙的脸上染着一丝徘红。他枕在身下魅惑男子的雪白似王勃劲处，偷望着他，眸中仅此一人，小声地轻唤：“和哥哥。”

　　东宫殿前的荔枝树上，沉寂了良久。
　　倾城永远也望不了刚才御和看他的眼神。
　　又是许久，倾城道：“怎么这棵荔枝树今日这么安分？”
　　御和：“倾城是想让他赶我下去么？”
　　倾城又沉默了。
　　御和作势便要飞身下去。
　　“哎……”倾城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胳膊，御和一转脸，便又很快放开了。
　　御和轻笑着一跃而下，倾城也跟了下去。
　　“怎么下来了？他们喜欢倾城，只是不喜欢别人罢了。”御和口上这么说，还是伸手替他拍了拍衣服，整理好衣袂，动作自然行云流水，弄得倾城还来不及拒绝，便已整好了。
　　少年只得答道：“答应了陪御……和哥哥几日，自然……和哥哥到哪我就到哪。”
　　御和忽地大笑起来，是很高兴的那种，这让倾城都晃了晃神。从认识他的那天起，也就是咋天晚上，倾城看到御和经常含笑，但都是礼貌而看不透的很轻微的笑，会很容易吸引人，却不会让你明白是不是真的快乐不快乐，但这一次的笑却能让人感受出欢喜高兴来。
　　御和含笑走出了宫门，倾城跟了上去。
　　待御和恢复了，倾城问道：“我们去哪？”
　　御和摇头：“不知道。倾城想去哪便去哪行么？”
　　倾城：“……和哥哥没有事吗？”
　　御和却忽道：“听说你昨晚去了倚榻云。”
　　语气平静，没什么情绪。
　　倾城下意识地就觉得，御和没什么感情时的语气才是最可怕最让人着磨不透的。
　　“嗯……我听说那里吃食天下一品，便去尝尝。”
　　“呵呵……”
　　两人走着走着，走出了东宫。
　　宫外守候着的侍卫低头恭敬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御和只轻轻点头，向一旁招了招手，一个侍从麻利地递上来一把伞。御和道了声“谢”，侍从受宠若惊地离开了。
　　御和也没有上时常备置着的轿子，自己撑开伞，往倾城那头偏了偏，慢悠悠离去。
　　白色的伞面画着一幅红梅图，就似冬日里的傲梅，颇有意境之感。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仍是两面宫墙与昨晚无异。
　　走着走着，倾城看着两边有点深严的宫墙，忽地就想到，自己一个妖怎么就能在这皇宫之中来去自如了？
　　倾城偏头看了看御和，道：“今日的早朝过了么？”
　　御和：“倾城想去看？”
　　倾城：“随便……”
　　话还未说完御和便拉着他一个瞬移，来到了议政殿中。
　　倾城缓过来一看，差点吓了一跳。
　　他们两个人正正站在皇帝面前，一转个身，便能俯视群臣百官。
　　那皇帝正正襟危坐，面色却有些憔悴干涸，如果足够认真地打量，还能看到他一抖一抖的干裂嘴唇，帝王之气明显正在渐渐衰弱。
　　确定两人隐了身形，不会吓到人，倾城方道： “他怎么了？”总感觉坐在面前的人有点眼熟。
　　御和静立一旁，墨发披散，神情像俯视众生一样淡然：“吓的。”
　　话一出，倾城便想起了，这个人就是昨晚上误闯被吓的人，本来是想去处理一下，但后来忽然被人抬走了，也就不了了之了，所以也没注意太多。
　　“他看着不太对劲。”
　　“他人生的最后一劫便在昨日，此后，日子注定不长，现在也仅是碍于压力在强撑罢了。”
　　“为何？”
　　“皇帝生得光荣，死得留芳，命数便是最为霸道。平常凡人可以晚一天死，少几个劫，帝王却不行，没有后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冥冥之中，总有一条线，把他们的人生串得清清楚楚。这，就是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