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刻执手》弑尘清酒

8、良辰良宵

　　满城血色幽光扫过，片刻后血芒渐渐消退。
　　“……皇……皇上！”
　　“皇上！”
　　西宁楼里一群巡视的宫女太监惊慌失措地跑到躺倒在地白须明黄衣袍中年男子身旁，将人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来。
　　“皇上！”
　　“醒醒啊皇上！”
　　“快……快传太医！”
　　一个稍壮的太监麻利地将皇帝背起，后面紧跟着一大群人慌里慌张地往寝宫走去。

　　“你父……那个受了惊吓的人没事吧？”
　　绛色血袍随微凉的夜风扬起，贵公子双眸性感极美：“皇帝自有命数因果，现在还不会有事。”
　　那人默了下，微仰着头视线落到了远处高楼：“夜凉了，小少爷觉得冷么？”
　　少年的水墨色衣也被吹得掀起落下，白如脂玉的侧颜在月色下更显苍白，就连粉红的嘴唇也显得淡了点颜色，“还行。这样的温度不算太冷。”
　　那人扭头看他：“今日恰好穿得有点多，小少爷真的不需要？”
　　少年看了眼他一身单薄的绛色血衣，里衣，中衣，外衣，三层，都是绛色似血的上上等不知名衣料，但都不算厚，而且外层还松垮拖曳，有些仙气飘飘之感，能不能保暖倒是有待考究。
　　“不必了，谢过公子好意。”
　　那人对上了他的清眸，温柔一笑：“不必如此，小少爷就当作是哥哥的关怀，或者只是随口一问也行，早知你不会要的。”
　　“哥哥？”
　　那人性感勾人一笑：“小少年叫得真好听。”
　　“啊……”少年晃了晃神，只觉这句话，甚至于这个人，都有一种旷远而清晰的熟悉感。
　　你是……
　　少年差点便要脱口而出了，又急急撤了回来。
　　那人却轻笑道：“小少爷一直叫我公子，我才想起，还不知小少爷叫什么呢。既然决定留下来陪我……几日，总该知道的不是么？”
　　名字？
　　少年陷入沉思，每个人都有名字，何其正常，但他怎么……正常地想不起自己叫什么？若非这位公子问出口，他还都潜意识地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
　　少年只好道：“如果我说我没有名字，公子信么？”
　　“哦？”那人似是忽地来了兴致，身子走了过去，靠近少年，眸中芒光一闪而过，两人挨得极近，一阵令人贪恋迷乱的冽香传入少年鼻息。道不出究竟是何种香，只是很舒服，很喜欢这种气息。
　　月下倒影，两人的身姿已几近亲昵。
　　“没有吗？”少年听到那人魅惑的声音这样问自己。
　　少年怔了怔，忘了回答。
　　“我给小少爷取一个可好。”
　　那人声线低沉下去，极轻极小声，吐息间也尽是不自知的诱惑，神情中唯一没有的便是惊讶和怀疑。
　　少年闻言猛地抬头，只觉浑身一震，在连自己都看不透因由之时，头便无意识地点了点，好像被什么冥冥之中牵引着，自然而然地就同意了。
　　扪心自问，他在看到此人的那一刻，就总有一种疯狂的想要把一切甚至是自己都献出去的冲动，只是身体理性尚存，两人认识才一晚不到，他才克制得像没事人一样，不敢深想。但是也仅是一晚，他便不得不想起了，唯有控制，否则只能沉论不能自已。
　　“……倾城。”
　　“嗯？”
　　“行么？”那人似是在普通征求意见，却总让人觉出一丝让人怜惜心疼的哀求之感。
　　“倾……城……？”少年一字一顿地念一遍，脑中一阵电流滑过，只觉这两个字天生就应该从这人口中喊出，是他的名字。
　　“可以……问为什么吗？”少年有些磕磕绊绊起来。
　　那人眸子变得有些幽沉深邃，有种让人看不透的感觉。神情却仍是温柔的，声音依旧低若似喃，像变了个人，又有点压抑的疯狂：“我也不知道，满脑子的，现在就只剩下这两个字了。”
　　他自己是不是疯了！究竟是在说些什么！
　　那人眸子片刻的晦暗不明，转瞬即逝，忽地转身走出几步，在少年的视角，只能看到那个绛血背影定定地有些单薄可怜地立着。
　　“……这个名字……挺好的。”少年也不知怎的，见到他如此莫名的紧张。
　　那人只冷落了他一会儿，很快便又发出一丝笑声，好似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轻身道：“倾城喜欢么？”
　　少年在听到新名字时，明显一滞，不是不喜欢，只是一听到从那人口中喊出，心间就有点难以言喻的滋味。
　　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个人叫起这两个字会这么顺口？
　　少年不作他想，仍是轻“嗯”了一声。
　　那人柔声笑道：“喜欢便好。”

　　这个名字只适合你，从来。

　　那人眸子一暗，戾气一瞬的飚升，真想把全天下名叫倾城之徒都灭了。

　　“已经很晚了，先随我回去休息吧。”
　　少年闻言一愣，差点忘了自己都答应了人家什么。
　　刚点了点头，一只手已毫无征兆地伸到了身前。但很快手的主人便又放下了，恍若错觉，人已先行。少年愣征地看了那背影许久，才跟了上去。
　　走了一会儿，少年一直是跟在那人身后，也没觉不妥，直到那人停了下来，魅眸看向他。少年疑惑走上去，那人才又若无其事地抬起步子，两人已是并肩而行。

　　沿路静悄悄的，只有两面不算矮但能翻过的宫墙静立两人身侧，两人都不是常人，走起路来更是没一点声响，说是鬼都有人信。
　　只能偶尔听到皇城里他处巡逻禁卫的整齐一致的步伐声，这些禁卫武功也不低，所发出的声音在凡人耳中是很难听到，而他们二人耳聪目明的，则如听到有人在墙对面走时的声响的感觉是差不了多少的。
　　只有东宫，却是奇异的安静，连个巡逻的都没有。
　　但总的来说，气氛还是死寂的。
　　少年虽面上云淡风轻的，暗地里却一直很在意身边之人的一举一动，看着实际只是一样的走个路而已，但浑身上下就是毫无理由地在为这一人的一举一动牵动着。

　　“还不知公子名讳。”
　　宁静许久的氛围，还是由少年打破。
　　既然他都给自己取了名，两人也算相识了吧？
　　那人闻言脚步一顿，少年也跟着停了一下。
　　那人不动声色的继续抬步，少年也跟着继续走。
　　轿子只把他们抬到东宫门的外廊，东宫其实还是很大的，所以要走进去也需一些时间。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停在东宫寝殿，只因五个月前，传闻好色昏庸的太子殿下性情大变，将府里宠爱的不宠爱的一大堆侍妾统统无情扫地出门，还私下向父皇恩准，将东宫一干闲杂仆从巡卫打发出宫，从此，东宫便冷冷清清，仅太子殿下一人，其它的要伺候随行的一律仅能在东宫外门廊下听候差遣。
　　两人穿过最后一道宫门，进了东宫寝院内。
　　院内种了一地的花草，即使更深露重，仍能闻到丝丝淡雅的花草香。少年却只觉鼻息间微庠，又恍惚地想起了近那人身时闻到的淡而令人贪恋的气息。
　　少年将目光移了移，欲转移转移注意力，而后便看到了一棵硕果累累的荔枝树伫立在殿院下，是整个寝宫唯一的一棵树。
　　少年不由自主被其吸引，抬步走了过去，便看到颗颗荔枝果实饱满，沉甸甸挂着，差点压弯了细长的枝条。
　　绛色血衣的人不知何时来到树下少年身旁，目光一刻不移地注视着他的神情，声音温柔地忽然语道：“小倾城，我名御和，记住了么？”
　　少年闻言树也顾不上了，名字前不明缘由多的“小”字也没注意，只有“御和”两字猛地砸入脑中，心间像被什么一下一下敲击，却又似个木头，怎么唤也唤不醒，最后又一次若涟漪般慢慢荡平。
　　“御……和……”少年动听清澈的声音缓慢念叨着，好似在咀嚼。
　　“好。我记住了。”少年有些认真道。
　　那人勾唇一笑，眼眸似有流光转动，顷刻亮如星辰。
　　“这棵荔枝树很有灵性，只有遇到它喜欢的人，才会结果。可也淫得很，它愈是喜欢得紧的，结的果便愈大愈多，天生讨好人的贱骨子。”
　　少年才想起，现在已是初冬了，正常的荔枝树应是早就凋零冬眠了才对。
　　少年道：“那它喜欢御公子？”
　　那人听完“御公子”三字时面色微恙，但很快又露出一抹笑，像听了笑话道：“怎么会。它傲娇着呢。”
　　说完便伸手去欲扯下一颗荔枝，那荔枝树还真似会通人性般，树枝无风却动了动，缩了回去，避开了御和伸出的手。
　　御和轻笑道：“看吧。”刚说完又出奇不意地出手，这下成功扯到一根树枝，上面结了几个亮晶晶的荔枝。
　　御和扯着一棵荔枝，少年看出他虽面上平静，手劲却是用了力的，但那棵荔枝就像铁柱似的，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而仍是无风，整棵荔枝树去动了起来，根枝乱舞，像是不满到极点，发了大怒。
　　御和轻哼了一下，不在意地放开了手，半玩笑半戏谑地解释道：“这树的另一个贱性子，就是它看不上的人，果实也别想给它摘下来。”
　　少年被他逗笑：“这么有趣？”
　　一根树枝似是感受到面前人的欢喜，讨好般地像献花一样地将自己的果实伸到了少年面前。硕果摇坠，像个娇羞的姑娘掩面遮羞。
　　御和道：“它喜欢倾城呢。”
　　少年将信将疑，伸手安抚了一下面前的树枝，指尖抓住了一棵荔枝，轻轻一扯。
　　荔枝落到了少年手中。
　　少年笑了笑：“得如此灵气的生灵青睐，算是荣幸了。”
　　荔枝树好像听懂一样，高兴地舞了舞枝芽。
　　少年又摘了一颗，递给御和，御和还没反应，树就已经反应强烈，枝动根摇的，似随时离地暴起。
　　御和玩味一笑，显得有些可怜地看着少年。
　　少年好似天生就会哄它，手抚在粗壮的树根上，轻磨着安抚了一下，那树立刻就老实得跟旁边的小花似的。
　　少年重新递那颗荔枝给御和，这回树没了反应，御和总算“心安理得”地接过了。
　　少年剥开荔枝皮，看到里面丝白的果肉。放入口中，水份充足，果肉丝嫩滑，而且籽长得很小，几乎全是果肉，一入喉便是甘甜的美味。
　　御和剥了吃完，慢悠悠语道：“这树成精了么，味道也和一般的差那么远，不甜不苦的没什么辛味。”
　　少年抬眸，便见那人极美的脸几分性感柔和下，因着出口的有些不怎么着调的话而显出平时不会有，常人也绝不能看见的小小痴萌。
　　少年怔了怔，移开视线，掩饰性地又摘了一颗荔枝，剥了放入口中，只觉这荔枝比上一颗甜得让人的齿龈都无缘无故地发了痒。
　　“倾城很喜欢吃荔枝吧。”
　　少年想起刚才他说的话，咳了一下，道：“一般。”
　　御和轻轻一笑，似是想到什么，道：“我只是开个玩笑，这棵树只能说矜贵了些，天生如此，怪不得它。”
　　少年闻言笑道：“御公子的金口怎么说都是理。”
　　御和性感勾唇道：“倾城也会开玩笑了么？”
　　“……自然的。”
　　御和闻言轻笑出声，不扎不束的墨发垂在眼角一侧，勾人得很：“今晚就尝几颗吧。明日有的是时间，我先带你去休息。”
　　少年应了：“好。”

　　御和带着他来到寝宫门前，少年不经意抬头，便看到了一个端正雅致的牌匾立在上头，上头好像写的是字，又好像是一幅潦草的看不出真迹的绝作山水画，但总体篇幅处理细腻，让人觉出写出此匾的人亦是个心思玲珑风雅之人。
　　没来由的，少年已下意识地肯定那上面作的更符合上古文字的运笔范畴，少年惊了一下回神，为自己的潜意识的笃定惊到了。
　　很快便别开视线，现下也不好多问，跟着御和进了殿内。
　　御和把他领到了一间只用帷幔遮掩的隔小阁房，里面摆了一个十分惹眼的铜镜，明明是个梳妆之地，上面却什么胭脂水粉的装饰都没有，即使是个男子，有些地位的也是讲究衣着穿带的，不会如此“清心寡欲”吧？
　　御和道了声“随便坐”，便出去拿什么东西了。
　　少年咋一看，也就梳妆铜镜前有把椅子了，只得坐在了镜前。
　　等了一会儿，御和拿着一个小盆子和一个玉杯过来。
　　御和将玉杯递给了他，杯中装着清澈的液体，像水。
　　“刚刚吃了甜的，净一下口。”御和帮他举着小盆。
　　少年接过杯子，没急着喝：“御公子不是说不甜不苦吗？”
　　御和勾着唇笑：“倾城怎么学了我，喜欢开玩笑了。”
　　少年唇角扬了扬，未语，将手中玉杯内的水饮了。
　　普通人喝了会没感觉出什么，但少年算妖，一下就察觉出玉杯内的水不寻常，口齿浸在水中便是清爽舒适的感觉。
　　“怎么，不舍得吐了么？”
　　少年闻言一个没注意，弯身吐了出来，御和拿小盆刚好接住。
　　少年堪堪缓神，便听到御和含笑地拿着小盆出去了。
　　有些迷朦的铜镜里，现出少年白皙的脸上一抹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