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刻执手》弑尘清酒

10、漫花漫树

　　皇宫议政殿内，文武百官正有理有据，满脸严肃地议着政。
　　倾城随意坐在了高处的栏杆上，水墨色衣的衣摆垂落在栏边空中，一手随性地支着头。
　　御和则坐在台陛中间，披发绛衣，只在那随意一坐，也能让人看出万种风情，深遂清贵之气在这严肃的朝议中，可秒杀群儒雄将。
　　此时议政早已开始，他们晚了几步，议政内容的高潮似乎过了，众臣也没有那么低气压。
　　台下又一人走了出来，启禀道：“皇上，齐王寒殆大将军自班师回朝多日，一直未上早朝，恐有不妥。”
　　仅此一句，便给齐王扣上了恃功而骄，功高盖主的两大帽子。
　　竟然开始聊起日常了。
　　倾城记起昨晚听闻，对这将军有些印象，也不勉好奇，再看御和，不知何时也看向他这边，眸子里仍是性感温柔的，就是不怎么疑惑，难道并没有在听么？
　　台下又一人走出，气质凌厉，目光尖锐，应是个武将。
　　倾城出于好奇，闪身到了他身边，打量起他来。
　　那人不卑不亢禀道：“皇上，寒殆大将军出关迎敌一年，其间大大小小受伤无数，如今不负众望归来，仅休养几日，实为常礼。再则，这几日只要是皇上亲召，寒殆大将军可曾有一次疏忽怠慢了？”
　　倾城觉得打量了一会儿，觉得此人还是很有武将之风的，至少不似民间传说都是各种奴颜婢膝地讨好人。
　　先出来议的一个文官虽已被一席话解释得无解可击，仍一副死忠谏模样不放弃禀道：“皇上，臣听闻寒殆大将军迟迟不肯上朝实则是另有隐情的。皇上，坊间传言……”
　　武将直接毫不留情地打断：“坊间传闻不可听信。”
　　倾城第一次进皇宫严肃认真的议政殿，百闻不如一见，如今真正感受其中，还是挺有趣的。那武将的动作，行礼，话语倒不用说，这“执迷不悟”的文官，也挺好玩。
　　又一人走出，有将领征伐气质，也应是个武将，那人紧跟着上一武将禀道：“皇上，坊间传闻虚虚实实，难辨真伪，确不可信。”
　　皇帝面色憔悴形容枯槁，强疑神许久，才开口道：“朕了解皇弟的性子，他向来忠心耿耿，一心为民。这次出兵行军确实九死一生，行军困倦了也正常，此事不必再议了。”
　　“皇上，可臣听闻……”那文官仍不善罢甘休：“听闻寒殆大将军终日留府不出，只因有了一棵参树日日夜夜作陪。”
　　此话一出，朝堂立时议论纷纷起来。
　　威名赫赫，性子冷清的寒殆大将军居然玩物丧志？谁会信？谁又敢说？
　　但那日的倚榻云的奇闻遍地都是，稍微不孤漏寡闻点的都知道，朝上也有很多知晓的，也都当作八卦听了，一是不好说，二是得罪不起，圣上也多次公然坦护他的皇弟。谁也想不到今日会来了个刚烈的主，当堂扛上。
　　御和不知何时走到了倾城旁边，问道：“好看吗？”
　　倾城“嗯”了一声：“挺有趣。”
　　御和忽然伸手在倾城的头发上摸了摸，指尖下滑，碰到了水墨色束带。倾城转头看他，他便轻笑道：“束带乱了，帮倾城理理。”
　　倾城在听到“乱了”二字时，心仿佛也乱了。只“嗯”了一下，道了声“谢”，很快转回头，很认真的样子在听政。
　　先出来的武官立刻解释道：“皇上，陈尚书有些妄议了。寒殆大将军难得有了喜好之物，难免重视了些，但不至于以一词定论之，有失偏颇。”
　　后出的武将亦求情：“还请皇上三思。”
　　“行了！”皇帝咳嗽了几下，一旁的太监赶忙跑过去为他捂嘴，收回的白帕染了几丝血，太监面色惊慌地归了位。
　　这皇帝果然活不长了，怪不得帝星陨落，帝王之气靡靡。
　　下面大臣虽然看不见，还是察觉出不对，齐齐道：“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皇帝摆摆手，有些不耐：“皇弟之事不必再议！日后无证非议之，直接告老还乡！”
　　“……臣等遵旨。”
　　“下一议。”
　　“皇上，近日渝州……”

　　御和拉着倾城出了宫，在街市上闲逛。
　　“和哥哥的太子殿下做的轻松自在。”
　　御和笑出了声，虽然“和哥哥”三字叫了也不少次数了，他自己都快顺口了。但每次出口，还是能感觉到他在听到时心情总会极好，还像第一次听到的模样。
　　“太子殿下又不是皇帝，为什么不轻松？”
　　倾城知道他如此之人，就算是妖，也不可能是简单的妖，更不可能有心思随随便便地就做什么太子殿下，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借这太子殿下的身位，或者借这个位置躲避什么。一看就觉得后者又不可能，他实在想不出，似御和这般的人有什么事什么人是需要他躲躲藏藏的。
　　那么只剩一个可能，御和要做什么重要的事。
　　倾城想不透，从目前行为来看，御和又没显得有什么大事的样子。
　　算了，不该胡乱猜测他人，这点礼数他还是有的。他不愿说，他就不该想，不该问。
　　倾城抛开纷繁的思绪，走了一会儿，又想起了朝堂上听到的关于那将军的奇闻，又勾起了好奇之意。
　　“和哥哥现在是太子，了解那位大将军的事么？”
　　“寒殆？”御和叫得稀松平常，好似相识一般。
　　御和忽然将头一转，朝一个方向看去，倾城不明所以，也跟着望向那个方向。
　　一棵葱葱茏茏、密密层层的参天古树直插云霄，耸立在面积辽阔的京城之中，为千万百姓瞩目惊叹不止。
　　倾城不由停了下来。
　　这种树明显是幽境古林万年不上的参树，都是有自己的意识的，怎么会轻易落入凡尘之中？
　　又看了一会儿，又觉得那树像是施了障眼法，空有外表逼真惊人的躯壳，实则内里只是空气。
　　御和只轻飘飘地解释了一句：“不过是动了情罢了。”
　　倾城“嗯”的疑了一声，两人便转了个弯，到了京中繁华的闹市区，商贩们的叫卖声都能随意震碎耳膜，倾城也被吸引了过去。
　　“二位公子可真是俊俏啊！快来看看这盒胭脂，用了保管二位更俊俏哩！”
　　倾城笑了笑，走过去，接了胭脂看了看，那胭脂是粉红色的，还有荷花香，清新淡雅，确实适合男子。
　　想起御和的饰镜之处，什么也没有，倾城问道：“和哥哥要吗？”
　　还没等御和开口，那卖胭脂的大婶便笑了：“嘿哟，原来他是你哥哥啊？怪不得你们二位长得都一样俊。既然是这样，我就便宜点给二位公子，买一赠一怎么样？我这胭脂可受欢迎了呢，不骗你们，许多年轻姑娘啊，公子啊……”
　　大婶一说起话就跟哄水开闸似的，怎么都停不下。
　　倾城转头看了看御和，御和微笑着回望他，没有一点不耐，答道：“倾城送我的，我都会收下。”
　　倾城愣了一下，等大婶一吐为快后，才道：“我们要了。麻烦大姐帮我们包一下。”
　　大婶哈哈大笑：“公子叫年轻啦！不过谢谢了。”
　　倾城接过胭脂，跟大婶道了谢，并道了声“再见”。
　　他特意选了两款一模一样的，这样一人一个也不需要挑来挑去，而且……一样也挺好的。
　　两人还没走出几步，便有一个姑娘走上前来，脸还有点红，声音细若游丝地问倾城：“公子，要买花吗？”说着将一篮木兰递到二人面前。
　　御和淡淡一笑，走上前几步，挡在倾城面前。
　　那女子只看上一眼，便已满面潮红，头都不敢抬了。
　　御和伸出骨节分明的手，随意地拿了一朵木兰，放在鼻前轻嗅了一下，整个动作性感迷人，连倾城都有些晃神动心。
　　御和轻声开口：“木兰喜光耐阴，木质含香，花开有敛的柔态，内里却自合一袭不屈傲气。让人心很容易想起北魏的孝烈将军，心生喜欢。”
　　那女子似乎也懂一点，又或许是为了卖花而知道一些，闻言便有些磕磕绊绊地紧张道：“……是……孝烈将军……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我等小女子只能佩服。”
　　御和：“来一朵吧。”
　　那女子闻言一喜：“谢谢公子！”
　　御和将那朵木兰递给倾城：“回礼。”
　　倾城笑了笑，没有推辞，接过了，也学着御和的样子，放在鼻息间闻了闻。先是沁人心脾的淡香，过了一会儿，又浓了一些。
　　倾城将木兰花拿在手中转悠，两人继续随意闲逛。
　　不知为何，虽然的御和相处时间不长，但他却没有一点不习惯，还不知不觉地就会相信这个人，心里的所有想法都无处隐藏，暴露出来。
　　出门在外，即使在相对弱小的人间，防人之心也是不可无的，他一向不会太相信任何人，最多也就是觉得好玩，玩玩而已。
　　然而现在，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真实的表现出来，御和都不用看，只要稍微一感知，便是二话不说的买买买。
　　比如在一个杂地滩上，不是一个普通的杂地滩，上面不仅卖凡尘之物，还卖仙魔妖鬼的稀罕玩意，只要你有钱，一切好商量。而钱也是各届的钱币，所以这滩摆是摆得阔绰，生意却凋零得很。
　　两人走到时，倾城只瞟了一眼，御和便和他来到滩前。
　　他又是状似随便看了几样物件，御和便知晓他是喜欢的，全部买了下来，包了一大包，害得多日愁眉苦脸差点以泪洗面的老板都差点给跪下来喊一声“爷爷”。
　　倾城亦十分好奇御和怎么这么有钱，但御和只是轻笑，道：“不重要，倾城开心便好。”
　　两人闲逛一圈，走出闹市，就在闹市与非闹市的临界点间，有一人摆了个棋卦，坐在木案前，相较于方才的热闹，此刻在他那突然一下安静，就好像突然从一个地方穿越到了另一个地方，谁也不会记得实际上二者相距不是半里。
　　那人本是微眯着眼，似有所感抬起头，睁开眼问了一句：“两位公子要算命吗？”
　　凡间都有许多江湖术士，也不乏坑蒙拐骗之徒，不知此人是哪一类。算他们的命又会准吗？
　　刚想着，倾城便听到那人又颇是自信地道：“不准不收钱。”
　　倾城来了兴致，看向一旁的御和，御和只是轻笑，却总有些纵容的错觉。
　　倾城和御和走了过去，倾城问道：“老人家怎么算？”
　　那人有模有样地捋了捋白须，道：“那要看这位公子算什么了。姻缘，看面相；祸福，看手相；仕途，抽签；劫数，五行八卦；生死，生辰八字。”
　　那人说得专业有水准，看着还真有些门道本事，让人难以小觑。倾城都有些奇怪了，这么高深的道人怎么无人问津呢？
　　倾城问道：“那老道人如何判断自己准还是不准？”
　　道人：“这老道自会感应，公子放心，既是道人，便不会失了道心。”
　　“老道人言重了。”倾城想了想，问道：“既然老道人如此神通，慕名而来的客人定是不少吧？”
　　老道人答道：“自然，只是现今天色将晚，公子应是今日最后一位了。”
　　倾城：“那常客一般都算什么？”
　　老道：“姻缘。”
　　倾城莫名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御和，御和似乎没什么兴致，但每次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自己一个转眼，都能看到一抹温柔的性感浅笑。
　　倾城怔了怔，很快回神，对老道人道：“行，就算姻缘。”御和闻言不明所以地望了他一眼。
　　话一出，那老道便忽地站了起来，神情认真犀利，丝毫没有刚开始时的精神恹恹，闭眼欲睡。幸而倾城行得正，坐得端，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才敢直面迎上那双不似老人应有的发亮眼睛。
　　老道只看了一下，又精神萎靡般地坐下，闭上皱纹盘桓的双眼，默了许久，才缓缓睁眼，面上却淌着遗憾的表情。
　　倾城想起他是妖，于是乎问了一句：“算不出么？”
　　那老道摇了摇头，看了他一会儿，却无不同情地道：“这位公子，你没有姻缘。”
　　“啊……”倾城有点不信：“怎么可能。真的？”
　　御和却在听到此言时看了那老道一后，而后轻拍了拍倾城的背，低声安慰道：“没关系，算命的只能窥个大概，没有注定一说。”
　　老道：“这位公子说的是理。天机不可泄漏，老道只是把算到的说了出来而已。”
　　倾城也知算命不得当真，本来也就是玩玩，怎么还把自己吓了一跳？孤独终老这种事，他生来不就一只是这样么？
　　倾城道了声谢，觉得还是不要算来算去徒增烦恼，给了钱便想走，谁知道那老道忽然道：“今夜反正无客，公子又是第一个我算的那么多个姻缘中最凄……特别的一个，不如小店给个优惠，帮公子再算上一卦未来如何？”
　　“未来？老道人刚刚好像没有提到过。”
　　老道：“自然，这是震店之宝，极废道力，只有有缘人才能算。公子本亦无缘，但刚刚那一卦也算是给公子开了缘吧。”
　　倾城又有了兴致，免费的不算可惜，大不了等一下算出不信就行了。想着，问道：“这个要怎么算？”
　　“未来嘛，则需公子认为的此生最重要之人的名字即可。”老道特意提醒眼前之个可能没有姻缘，孤独终老之人：“不一定是爱人，也可以是朋友，兄弟，亲人……总之是与你相关的就成。”
　　倾城愣了愣，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人。说实话，从小到大经历过了这么多，见过那么多人，可真要想起来时，却没有眼前这个只相处了一两日之人给自己的印象深，脑中浮现出的唯一名字就只剩“御和”二字。
　　倾城忍不住想，难道是此人正好在自己身边，离得太近了，所以才脑子短路只想到他？还是以前遇到的人都是因为只是玩玩，所以没怎么注意？
　　反正不过一个免费的算命机会，当真他就输了。再说御和就在他身边，自己还答应了陪他几日，他又给自己买了那么几大包的东西，此时不说他的名字简直就是有点丧尽天良，天理难容了。
　　倾城想着亲自来到老道身边，知道御和非常人，耳力极好，便对御和道：“不许偷听。”
　　御和含笑应了，倾城才在老道耳边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出两个字，小声得老道还以为他什么也没说。
　　老道听完后算了起来，这次却没有闭眼，而是掏出了一把别致桃木剑，像开刃似的，虽是木制，却总给人锋利之感。
　　老道按剑指天，另一手又知从哪掏出几张佛咒，佛光一闪，老道便嘴里含糊地念起经咒来，接着佛咒便雄雄自燃起来。
　　手中佛咒才刚燃尽，老道手中的指天桃木剑便剧烈地翁鸣起来，老道顺势放手，剑似离弦之箭飞出，过了好一会儿，从天落回，直直地插在了木案上。
　　一根竹签飞了出来。
　　“我算出来了。”
　　御和淡淡抬起幽深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