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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旭凤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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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星潭,桔梗花田。
四十四万年过去,润玉和叶昙走到了此生尽头。
旭凤心急万分,“……我现在就给你们输灵力,你们一定能够活更久一些!”
润玉抬手阻止他,“我二人大限已至,你不必浪费自己灵力。”
“不可能、不会的!你们怎么只有四十万年仙寿呢!?”
叶昙闻言,黯然低下头。
“是我、拖累了润玉的仙寿,他本来还能再活这么久……”
“这是什么意思?!”
润玉偏头抵着叶昙说道,“不要这么说。没有你,便是能活百万年,于我又有何意义?能与叶儿同生共死,润玉今生无怨无悔。”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难道这个时候了还有事在瞒着我?!”
叶昙说道,“今后,澄霄、十安还有泽其,我把他们托付给你了。”
“你是他们的叔父,要好好照顾他们呀。”
旭凤眼泪夺眶而出,“……我会的。”
润玉说道,“叶儿,下一世你等我来找你。”
“好。”
旭凤看着润玉和叶昙的气息逐渐微弱,直至全然停止。
“大哥、叶昙……!”
*
下一秒,旭凤的眼睛蓦然睁开。
魔界的上空赫然出现一只火红的凤凰幻像,在空中盘旋久久不散。
穗禾看着床上的旭凤逐渐苏醒,激动地上前抱住他。
“旭凤,你终于醒来了!”
旭凤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呆呆地任由穗禾抱着。
半晌后,他忽然一把推开穗禾,慌张问道,“你抱着我干什么?”
他边向周围望去边说道,“你就不怕齐宣看见会生气吗?”
可这一看旭凤才发现,这里陌生的很,根本不是任何一个他认识的地方。
“齐宣?”穗禾疑惑问道,“那是谁呀?”
“你怎么连你夫君的名字都忘记了。”
穗禾大惊,“我从没听说齐宣这个名字,什么时候和他成的亲?旭凤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我没睡!”
这时,一个黑色的人影冲到了床榻附近。她哀哀切切地哭道,“凤凰,你终于活过来了?!”
旭凤一看到她,立即闪身躲到了角落里。
“锦、锦觅?!”
他上下打量着[锦觅]道,“你怎么穿着女装,还靠我这么近?我们关系有这么好吗。”
[锦觅]眼睫一眨,泪水扑簌落下。
“我不是锦觅,我是陨丹呀!”
“陨丹?”旭凤瞠目结舌,“陨丹?!”
“对。当初在凡间和你历劫的人是我,和你在留梓池畔灵修的人也是我,送你春华秋实的人还是我……是我、是我、一直都是我,不是锦觅!”
旭凤下意识地反驳道,“我何时与你……”
这么说着,他的脑海里却忽然闪过好几个回忆片段。
穗禾对[锦觅]冷哼一声,“不知羞耻。”
看着这些陌生又熟悉的回忆,旭凤瞳仁忽然放大。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有这种回忆?!
[锦觅]又说道,“锦觅从头到尾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签下婚书、和润玉大婚,然后在九霄云殿亲手杀了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激活了旭凤仿佛沉睡了四十万年的那些记忆。
穗禾看着呆滞的旭凤,轻轻摇摇他的肩膀。
“旭凤,你还好吗?”
像是经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间。
旭凤说道,“……我记起来了。”
他看着泪流不止的[锦觅],“你杀了我,还说从未爱过我。”
“那不是我,是锦觅!我是那么爱你,怎么会伤害你!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和她已经划清了界限。今生今世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你是陨丹,”[锦觅]点点头,旭凤又说道,“不是锦觅。”
“不是。自我有意识起,我就和她一体双魂。直到前不久,我才彻底从她身体挣脱出来,从此我和锦觅再也没有关系了。”
什么一体双魂、彻底挣脱,旭凤听得一知半解,现实搅得他烦心不已。
“你们都出去,让我单独呆着
[锦觅]扑倒旭凤面前握着他的手,“你信我,我真的只爱你一个!”
旭凤一手挥开她,“……出去。”
“凤凰!”
穗禾看不下去,拖着[锦觅]一并走了。临走前她体贴地说道,“你先休息,我等会再来。”
旭凤仍是扶额,没有回应。
他脑袋疼得很。
一边是润玉和叶昙,另一边是他和锦觅。分裂的回忆,已让他连哪边是真的都不能确定,更不用说如今还多了一个什么陨丹?
“……谁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日后,鎏英来了虞渊之地。
“凤兄醒了吗?”
穗禾惆怅地答道,“醒是醒了。但是他说要时间好好休息,我这几天都没敢去打搅他。对了,卞城公主找我们可有要事?”
鎏英便说,“最近天界在忘川的驻军有些变动,我特意来查探情况。”
“天界大军?我没听说过有什么动静。”
“你逃离天界已久,又在此专心照料凤兄,当然不知道。听说驻地新来了一位女战神,修为、武艺奇高。短短几日,就凭借一身高超武力,将驻地所有兵将收服得妥妥帖帖。你知道这个人可能是谁吗?”
穗禾摇摇头,“据我所知,鸟族应该没有这等厉害人物。如果有,早就被陛下……是先帝提拔.出来了。”
“我还以为你知道那人的底细,这下可有些麻烦了。”
“没关系的。”穗禾安慰道,“我们有旭凤。只要他在这儿,就一定不会出事。”
“好吧,那我先去打听一下这位新战神的消息。凤兄就劳你照料了,”鎏英小声说道,“你看着点[锦觅],别又让她……”
穗禾眼神一暗,“我明白。公主慢走。”
鎏英走后,[锦觅]立刻来了。
“穗禾,刚才是不是鎏英来过!”
“是。”
“她来干什么?”
“你没长嘴巴吗?想知道,不会自己去问。”
“你!”
[锦觅]气愤地说道,“你怎么这么和我说话!凤凰能够复活,完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你不但没有出一份力,如今还想抢走我的功劳吗?”
穗禾冷笑道,“见过脸皮厚的,像你这么厚的我真是第一次见。若不是我把旭凤的魂魄收藏于此,你拿到了九转还魂金丹也复活不了他。再说,当初捅旭凤一刀的人可是你,你做的再多也只是在弥补过错,有什么资格居高临下指责我?旭凤现在就是更加信任我,你不想被他赶走的话,就给我老老实实一点!”
[锦觅]争辩道,“我说了那是锦觅,不是我!”
“随你怎么说,看谁还会相信你。”
穗禾勾着嘴角离去,气得[锦觅]原地大吵大叫。
旭凤从门后看到这一切,沉默着背靠在墙边瘫坐下去。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经过这几天的安静思考,他逐渐恢复了神志,也明白了现在、此刻发生的一切才是真实的。
那四十万年的经历,只是一场梦境。没有叶昙、没有澄霄十安泽其、没有凰女越辰、没有齐宣杜宏修魄沅缃,这些人只存在于那个短暂而又漫长、伤痛却也幸福的梦里。
而现在梦醒了,他必须独自面对现实。
*
日子慢慢过着,旭凤也逐渐恢复。
穗禾提议他们去外面走走看看,说不定心情一舒朗,旭凤能好得更快。此建议立刻得到了陨丹和鎏英的大力支持。旭凤于是半被拉着,离开虞渊之地来到了魔市。
一行人边看边逛,不知不觉碰到一个卖动物皮草的小贩。
小贩先是给鎏英行礼,转头一见旭凤不由惊呼,“这不是那位非常大方的魔爷吗?”
旭凤听见这好似在哪里听过的声音,便下意识一看。
“是你呀。”
小贩点头哈腰回道,“正是小人。魔爷好记性,这么久了还记得小人。”
旭凤露出自醒来的第一次笑容。
“我记得你是卖兔子耳朵的,对吧?”
“对对对!”他试探性问道,“魔爷还要买吗?”
“当然……”
还没说完,旭凤忽然一愣神,又摇头改口道,“算了、算了。”
——买了他也送不出去,那买了干什么。
穗禾和陨丹一前一后答道,“其实我也喜欢兔子耳朵。”“我也喜欢。”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激发出一阵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鎏英敏锐地察觉到,就没有多说话。
“魔爷还买不买?”
穗禾争一口气说道,“你全拿出来,我都买了!”
陨丹也抢道,“我也买!我出双倍价!”
“那我就三倍!”
“四倍!”
小贩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竞价,心里狂喜却只能遗憾地说道,“二位不必相争。我这儿的兔子耳朵都卖光了,你们出再高价,我也没有货。”
这场竞价戛然而止。
鎏英好笑地问道,“你今天生意这么好?”
小贩呵呵回道,“谢卞城公主关心。小人生意一直很普通,谁知今日来了一个特别大方的妖娘,她把我所有的兔子耳朵都买走了。我手里头没货,就想去同行里借几双来卖,不料他们手里的兔子耳朵也被买走了。我们一合计,发现是居然同一个妖娘!”
“那你们可开心了。”
“不怕被公主笑话,我们是挺开心的。就是那位妖娘只要兔子耳朵,其余的东西不管品相再好,她都说不要。”
鎏英回道,“可能是她特别喜欢兔子耳朵吧。”
“小人多嘴问了声为何只要兔子耳朵,那妖娘答她的夫君不喜欢,所以她才特别喜欢。说实话,小人是真没搞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旭凤心说道,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故意惹她夫君不开心吗?以前叶昙经常这样胡闹,偏生大哥对她无比纵容,她就开心得不得了。
这个想法刚冒出头,就被旭凤压下去。
——他没事想梦里的人干什么?!
鎏英却格外好奇,一直揪着小贩问来问去。
“她这么好玩?”
“不仅如此,那位妖娘还生得十足貌美。小人在此兜售货物几万年,见过了六界所有人物,但没有一个能像那位妖娘一样漂亮!”
陨丹不服气地问道,“她能比我长得更好看吗?”
小贩摸摸光头,“不是我说,妖娘你没人家好看。”
“不可能!”陨丹信誓旦旦地说道,“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有谁长得比我好看的。你一定在撒谎!”
“……小人何必骗妖娘这个?”
穗禾扑哧笑了出来,“没听说过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吗?”
陨丹跑到旭凤面前直接问道,“凤凰你说呢?”
旭凤看着怼到眼前的柔美脸蛋,后仰着头皱眉回道,“有人长得比你美,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再说容貌有这么重要吗,非要比个高低上下不可?”
——他认识叶昙四十万年,还没见过她拉着别的女仙比较这个。
被这么一反驳,陨丹气呼呼地走到小贩跟前问道,“那你说说,那个人哪里比我美?!若真有人如此美貌,怎么我们一路走来,都不见有人在议论她呢?”
这句话着实有理。
“是呀,我也没听见有人提起魔市来了个貌美妖娘。”
小贩着急回道,“小人绝不敢对公主说谎。那妖娘确实长得十分貌美,小人乍一见还惊呆了,半天才缓过神来。”他指着陨丹说道,“这位妖娘还没有那般冲击力。”
“那你说说那妖娘长何模样,回头我见到了,就知你有没说谎。”
“好!”
这说的旭凤都有了几分兴趣。
“那妖娘她……她……”小贩不知为何忽然说不话来,“她……的脸,我怎么记不清了。”
穗禾瞬间警觉起来,“你不是说那人貌美吗,怎么连她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了?”
“我想回忆起她的脸,却发现是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
鎏英思忖道,“你不可能记不清楚一个刚刚见过面的人。一定是那人身上施了什么法术,她一离开,那些记忆就慢慢模糊然后完全消失。这也能解释,为何她容貌出众,却无一人在谈论。因为他们都不记得,甚至已经忘记了。”
“你说的有道理。”旭凤答道,“鎏英,看来你们魔界来了一位高深莫测的大人物。小心为上!”
“我明白!”
几人便想离去,没人注意正用着毕生全力艰难回忆的小贩。
刚走上几步,小贩忽然高声说道,“我记起来了!那妖娘额上有一个银色花钿。”
旭凤当即停住了脚步。
他转身急急穿过几人走到小贩面前,抓其肩膀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什么花钿?!”
“那位妖娘额间花钿形状特殊,小人还好奇问了几句。妖娘说那是她的标志,世上只她一人才有。”
“是什么形状的?”
小贩紧闭双眼,“……我不记得了。”
旭凤挫败地推开小贩,“废物,连这种事情都记不清楚。”
他委屈答道,“小人也不知几位想打听她。”
“那你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吗?”
“那妖娘好像问别人,哪里卖……冰糖葫芦?”
旭凤转身便走,无暇顾及身后的穗禾、鎏英、陨丹。
“旭凤,你去哪里?”“凤兄?!”“凤凰你等等我。”
他逮着一个人就问哪里卖吃食。在得到确切答案后,他几乎是小跑着赶去了那里。
大街上人来人往,灯笼照得道路灯火通明,旭凤却没有找到那个想要看见的人影。心急之下,他只能站在街口大声呼喊。
“叶昙!你在不在这里,听没听到我的声音?叶昙、叶昙!”
他的嘶喊顺着风声,飘进了一家首饰店铺。正在挑选发簪的人身体顿时一震,像是听见什么不可思议之事,惊奇地望向门外。
店家笑呵呵地问道,“妖娘可还满意这几样?”
她仿佛愣住了,下一刻却像是无事发生似的,拿起一根蓝色星纹渐变烫金发带。
“我戴着这根发带,其余的都包起来吧。”
“得嘞!小人这就让伙计准备准备。妖娘若是累了,不如去里间稍事休息?”
“好。”
人一走进里间,门外就闪过了旭凤焦急寻找的身影,好像还在和几人匆忙交谈。
穗禾问道,“旭凤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找谁?”
“叶昙!我确定那个人就是叶昙!”
“什么,你确定那真是叶昙?!”这是鎏英。
“叶昙是谁?”这怎么像锦觅的声音?
“她是……她是,”旭凤的声音顿住,“一个很重要的人。”
“你这么着急找她做什么?”
“我想、想问问她还记不记得我?”
“你难道是在找那个梦境里的人吗?”
一阵死寂的沉默。
旭凤断断续续说道,“……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人,但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也许、也许那个人真的是她呢?”
“见了又怎么样?你没听小贩说她已经成亲了吗?”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只是想再见见她。”
这时候,店家老板拿着一个小木盒出来了。
“妖娘,您选的东西都在这里。小店经常出些新品,妖娘有空随时都可以来看看。”
“好。我看门外好像有人在吵架,你这有后门方便我出去吗?”
“有的有的,妖娘这边请。”
“多谢。”
忘川渡口。
摆渡人正坐在船上休息。今天运气不错,只有一位客人要渡河。
那妖娘生得真美,他在此摆渡十余万年了,见过容貌特别出众的女子屈指可数,这位堪为至美。
“妖娘可是来逛魔市的?”
“正是,我买了不少好东西。”
摆渡人便笑道,“看妖娘打扮,是已经成婚了吧?令夫君真是好福气,有妖娘这般貌美的妻子。”
“当然,”她得意地说道,“每次他要生气了,一看到我的脸,就什么气也生不出来。”
“妖娘厉害。下次不如也带着夫君来逛逛魔市?”
“……会有机会的。”
“那老夫就等着妖娘了。”
行至忘川中央的时候,摆渡人忽然听到魔界岸边像是有人在呼喊,像是在叫他回去。
“什么人呀这是,没看见我们已经到了河中央了吗,怎么可能回去接他?咦,那个人看着有点眼熟,我是不是摆渡过他?”
叶昙听着声音,没有搭话也没有回头张望。
那摆渡人又说,“这人真性急,一时半刻都等不了,竟毫无防护地踏进了忘川河。啧啧,河里的游魂可不会这么客气,他保管少不了一顿伤。”
“……麻烦您快点。我要是回家晚了,家里人会说我的。”
“老夫明白。”
到了岸边放下妖娘,摆渡人又赶回去接那位客人。
“哎呀,这几位我都见过的。魔爷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居然跳进了忘川河?”
旭凤却问,“刚才你船上的那个女子,你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记得。”
“你立刻告诉我。”
摆渡人答道,“那位妖娘做妇人打扮,额间画着三片银色花钿,头扎着蓝色发带,长得特别好看,是我这十万年来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三片银色花钿。
那是澄霄即位之后,叶昙作为天帝生母的独特印记,已成为她最广为人知的身份标识。
这边,陨丹又不服气地问道,“和我相比呢?”
“妖娘已是万中无一。”
“我问是她更好看,还是我更好看?”
“这……”摆渡人支支吾吾,“花开百朵,各有各美。”
穗禾直接说道,“没有明说,就是给你一点脸面。可别自己不要脸呀。”
“你!”
“难怪旭凤对你不再感兴趣,原是见到比你更貌美之人。看来你这张脸,已经对他没有多少吸引力了。”
二人的争吵在旭凤耳里逐渐飘远。
他方才看见了船上的一切。
摆渡船虽然已经划到河中央,但摆渡人还是往回看了看,证明那里还是能够听见他的声音。既然摆渡人能听见,那船上的人也应该听得见,为何她一点都不好奇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不回头看看……让他彻彻底底死了心也好呀。
这个时候,鎏英带着大部队赶来了。
“我还是来晚了一步,居然让那个人光明正大进入魔界、大摇大摆离开魔界!气死我了!”
穗禾问道,“卞城公主认识那个人吗?”
鎏英气愤地说道,“刚才那个人,可能也是凤兄一直在找的叶昙。她其实是天界派驻忘川的新任战神,还是现任水神莲沼和风神童谣之女,更是天帝的新宠胧夜公主!”
听到这句话,旭凤腿脚一软,整个人登时摔倒在船边。
“你说……她是什么公主?”
“胧夜公主。”
旭凤呆了一会儿,忽然哈哈笑出来。
“原来、原来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梦,大家都在这个梦里!”
虽然他至今未曾和润玉打过照面,但就凭‘胧夜公主’这个称号,他能断定润玉留有梦中的记忆。
那叶昙呢?她坐在渡船上,不曾回头看一眼。假如她真的回头,自己还真不能肯定是出于好奇,还是因为怀念,可偏偏她没有。这就是她保有梦中记忆的佐证。
但在下一刻,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叶昙有记忆,所以她去天界和润玉相认,得知天界剧变、得知自己在魔界死而复生,所以来魔界见他。但她看到的是什么呢?是叛出天界的穗禾,是顶着锦觅样貌的陨丹,是魔界的卞城公主鎏英。
她是那么聪慧,再加上这些人的存在,也在意无意地暗示——他旭凤已经不再是天界的人。所以叶昙明明听到他的声音,却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她大概是觉得,事已至此没有必要再相认了。
现在的旭凤,不是梦中那个万人爱戴的赤焰天王,而是一个人不人、神不神、鬼不鬼的……众叛亲离之人。
思及于此,他摇摇晃晃倒向一旁,双眼紧闭昏沉睡去。
*
经鎏英多方面打听,还有关心旭凤安危、从花界赶来魔界的丹朱、彦佑,以及当事人的补充描述,旭凤终于理顺了一切。
众所周知,锦觅在大婚当日杀了旭凤之后,便一直沉睡不醒,后来润玉称帝,前不久经历天帝传承出关。
陨丹接着说,润玉带锦觅去了上清天,将她和锦觅彻底分离,又给了九转还魂金丹,说她若是能复活旭凤尽可一试。然后她跟踪穗禾,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旭凤的魂魄所在。
穗禾表示,先帝太微在死前收存了旭凤的残魂,交于她好生保管。于是她在翼缈洲伪造一作幻像,实际上把旭凤的魂魄藏在了虞渊之地。陨丹送来九转还魂金丹,旭凤这才成功复生。
“九转还魂金丹,需要玄穹之光作为药引吧?”
——润玉怎么敢做这种事,那个人、那可是叶昙的父亲呀。
丹朱万分庆幸地说道,“之前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太微偷藏了一颗九转还魂金丹以备不时之需。润玉当了天帝,他自然能发现太微的秘密,你看这不正好给你用上了。”
彦佑补充道,水神洛霖、风神临秀被害,锦觅暂时顶上了水神一职,但因为前有为父守孝、后又沉睡太久,公务积累太多,润玉便收了她的神职,并叫来花界的芳主,说花界灵力充沛、药草充足,各位芳主视锦觅如亲女,一定会比天界的人照顾更好。花界芳主不疑有他,就把昏睡的锦觅带回了花界,至今情况不明。
鎏英说道,叶昙一家位于南海灵蛇岛。他们家中关系简单,仅父母一女五仆,后受邀来到天界。因为都是本系大宗师,于是各自被封为水神、风神。随着父母升迁,叶昙也被封为胧夜公主。为了彰显恩宠,天帝还赐她一座宫殿,好像叫做……
鎏英不记得宫殿名称,正想问近侍,却听旭凤直接说出了那个名字,“——景晏宫。”
“对,就是这个名字!凤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你别纠结这个,继续说罢。”
然后她又说,旭凤不幸去世,天界已经为他安排好死后哀荣,追封他为赤焰天王,配享先贤殿。
——赤焰天王。
那是梦里的润玉禅位给澄霄之后,澄霄特意给他的封号。一个在活着领受,一个却是死后殊荣,真是讽刺至极。
至于旭凤的“去世”而空出来的两个神职,火神之位由另一位天将暂领,战神一职便举办了一个比武大会遴选。最终一个叫十云的人,以绝对压制的武力将这个神职收入囊中。
听到这里,旭凤不由一笑。
“十、云各是叶、昙的一半,那是她幻化的。”
“正是。听说她幻化本领一绝,她父母观看数场比赛都没认出来,还是天帝主动揭发,大家才知道原来那是叶昙。她武艺有目共睹,天帝便封她做战神。从此之后,洛湘府再次受到天帝宠信。”
这些事和旭凤料想得差不多,因此他的反应很是平淡,直到他听鎏英提起叶昙上次来到魔界一事。
“凤兄,你说她来所为何事?”
“很难说。”
这或许是叶昙知道他已复生,特地来见见他,确认他平安无事之后,懒得和他相认所以快速离开;
也或许是叶昙当了战神,需要到天界忘川驻地来视察军情,打听魔界动向,顺便来见见他;
还或许是因为先水神、先风神无故惨死,她借着视察驻地情况,私心想要查案缉凶,再顺便来见见他……
“但她绝不会跑魔界这么远的地方闲玩。”他感慨地喝着茶,“没准是来查案的。”
放茶盏的工夫,旭凤无意看到了穗禾躲闪的视线,和握紧的双手。
突然想到某种可能,他喉咙一紧,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案件?”鎏英问道,“天界有什么案件,要她跑到魔界来查?对了,好像先水神和先风神的案件,至今还没有查出凶手吧?难道是这个案子?陨丹你认为呢?”
陨丹慌张摆手,“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可是你亲爹呀。”
“水神是锦觅的亲爹,不是我陨丹的。”
鎏英一嗤笑,“若不是先水神,你陨丹能借着锦觅的身体现世?不知恩、不报答,人家死了半分伤感也无,果真是枚断情绝爱的陨丹呀。凤兄,我都忍不住怀疑这人真的是不是爱你。”
陨丹争辩,“我当然爱旭凤!”
“是吗?”
鎏英又对旭凤说道,“我现在要加强边境的巡守,杜绝任何一个天界细作进我魔界。凤兄,这阵子只能委屈你没事不要出门。”
“我知道。”
她话锋一转,“不过你要是加入我们魔族,那就没……”
“我暂时还没这个打算,以后再说吧。”
“好吧。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送走了鎏英,穗禾走到旭凤面前郑重问道,“旭凤,你这么了解叶昙,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陨丹、丹朱、彦佑也很好奇地看着他二人。
“叶昙是我的师父,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姐姐,是我的义女,是我的大嫂——她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那你爱不爱她?”
“爱不爱?”
旭凤回道,“她是我的家人,我当然爱她,但绝非那种男女之情。”
穗禾终于松了一口气,“我看你这么想见她,还以为你对她……还好不是。”
“现在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回答我。”
“好,你问。”
“先水神和先风神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丹朱、彦佑也在场,穗禾深吸一口气回答,“……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如果让我查出你在说谎,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没有就是没有,无论你怎么查也没有。”
旭凤面露严肃,“你知道在梦里,叶昙领了什么神职吗?法神,司法之神。那四十四万年里,她断了无数案件,从没一件——是没有一件——出过差错。
“我虽不明她为何会出现在魔界,但我希望她不是为查案而来,那就意味着,我们之中就有真凶。”
“我问你一事,”穗禾含着泪水看着他,“若我和叶昙要一决生死,你想帮谁、你会帮谁?”
“我会竭尽全力阻止!我不想看着你们相互厮杀,更因为我知道以你现在的修为,你必输无疑。若真的要有一个人死,那还是我来死吧。反正我死了一次,再死一次也没什么。”
陨丹着急说道,“你为何要为别人死!照你刚才所说,那个叶昙是查出了什么线索才会来魔界。如果穗禾问心无愧,那你就让穗禾与她当面对质呀!把所有问题摊开来问,把所有误会一并解除,这样叶昙就不会调查我们了!既然穗禾说和她无关,那她一定不会反对这个提议的,对吧?”
——怎么感觉陨丹说话有沅缃那个味儿了?
他看向穗禾,“你觉得呢?”
穗禾咬着嘴唇说道,“我不怕查案,但我怕叶昙来魔界,不为查案,而是想为润玉斩草除根。”
“不会,”旭凤答道,“陨丹刚才说,九转还魂金丹是润玉给的。如果润玉不想给,就算有一百个陨丹,她照样抢不走这么珍贵的东西。既然润玉主动给了,就表示……”他自嘲一声,“润玉心里还是挂念我的。”
——也许润玉挂念的不是他,而是梦里那个可以为他们付出一切的旭凤。而今这一切,不过是爱屋及乌。
“迟早有一天我会和润玉、叶昙见面,到时候就能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了。”
*
虽然鎏英嘱咐过旭凤不要出门,但旭凤还是耐不住性子,偷偷摸摸出了一趟门。
他来到渡口,却发现这里空空如也。大概是上头下了命令,摆渡人连人带船都被赶走了。
在渡口站了好一会儿,看着平静的忘川河面,旭凤的心情也随着浪花上下起伏。
父帝、母神、燎原死了,他和穗禾至今在魔界苟且,锦觅和陨丹傻傻分不清,这样的经历真让人身心俱疲。
——还不如在梦里简单自在。
那四十四万年,算下来几近一万万五千万个白天黑夜,怎么快得就像是昨日?
他还很年轻,他才一万岁五千岁,却觉得自己已至垂暮。
这些日子他时不时就会想起澄霄、十安、泽其,会想到他当初看着他们聘夫、娶妻,看着自己的辈分从叔父升到叔祖父、叔曾祖。
润玉和叶昙就只是生了他们三个而已。当了一万年天帝天后、父帝母后,他们就化身甩手掌柜,把天帝这个位置甩给了澄霄,自己跑到外面逍遥自在去了。和他们相比,澄霄他们其实和旭凤相处时间更长久,感情也更深厚。
在得知润玉和叶昙都有梦境的记忆后,他偶尔还会想这两个人怎么还杵着不大婚?不大婚,怎么生孩子?那他怎么见到澄霄、十安、泽其?
但他也知道不是润玉不想,可谁让润玉和锦觅签了婚书、行过大婚、锦觅还一直没有醒来。没有把锦觅的事情妥善解决,叶昙是绝对不会同意嫁给他的,就算是退一步当天妃也不行。
他毫不怀疑以她的性子,只要润玉敢提出天妃这个建议,她就会马上掀了璇玑宫的屋顶,让他知道叶昙有没有这么好说话。
——既然谁都没有办法,那就只能这么耗着。
这么想来,叶昙来魔界就很有可能是为了他,或许还有先水神、先风神的案件。
那是她叫了四十四万年的爹娘,如今无故横死,凶手查了几年都没有查到,叫她如何能忍?她来魔界,是真的查出了线索吗?是什么线索呢?他以前有没有查到?凶手到底是谁?
这些思绪萦绕心头,可旭凤一时也不能理清,只能活动僵硬的身体准备回去。
就在此时,三支弓箭破空而来,擦过他的衣角,直直射入地面。
旭凤警觉地望向四周,却没有看到一个人。他低头看到箭羽上绑着个字条,于是拿起来一看,只见上写了几个字——
后日,外渡。
外渡是忘川河对岸的渡口,内渡才是魔界王城的渡口。
看来有一个人想和他后日在外渡见上一面,但具体什么时辰,这上面并没有写清楚,他怎么知道……等等,这是三支弓箭,难道是?!
旭凤将字条销毁,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冷静淡定地离开了。
*
两日后的三更。
旭凤提前以重金许诺了一位摆渡人,此刻才得以准时准点到达外渡。
可外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又要去哪里去见那个不确定之人呢?
又等了三刻钟,旭凤环顾四周,见这里再无半分人声人迹,只得叹息一声黯然离去。
刚走上几步,忽听不远处一座天然形成的石门外,缓缓传来了脚步声。
回身一望,只见一人身着银甲白衣,高梳马尾发髻,扎着蓝色发带,额心缀着三片菱形花瓣组成的银色花钿,容貌足可摄人魂魄、难以忘怀。
她边走边说道,“三支箭隐喻三更三刻。你为什么只记得三更,忘记了还有三刻呢?”
旭凤陡然一颤。
“虽然我也是三更来的,但约定在三更三刻,我也不能打我自己脸不是。”
她走到旭凤面前三步处。见他一身黑袍黑衣,便嘲笑道,“有凤凰不做,你想当乌鸦?”
旭凤瞪大了眼睛,“……真的是你?”
叶昙摸摸脸蛋,“我的脸好像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吧。果然人和人是有差别的,润玉一看到我,可是非常……”
下一刻,她被旭凤紧紧抱住。
“……开心激动的。”
她笑了,“原来你也很开心激动。”
“我是不是还在做梦,我是不是又在做梦?!”
“我来给你验证一下,你是不是在做梦。”
然后叶昙推开旭凤,抬手高高扬起,啪啪反手就是两个巴掌。
她关心地问道,“疼不疼?”
“……疼。”
“那你就不是在做梦。”
旭凤终于缓过神来,“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你不是分不清现实梦境吗?我好心帮你,怎么你还要指责我?”
“你!你又还是这么肆意妄为。”
“你说的好像我一直都很听话。再说我是什么脾气,你还能不知道?”
对视许久,旭凤败下阵来。
“对,是我蠢!以为你经过那么多事,能够稍微靠点谱,没想到你这脾气四十四万年如一日地狗!”
叶昙吃惊,“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当着我的面骂我!”
“怎么我不能说吗,不止你,我现在连大哥都敢说!你看看,你们这些年做了什么好事!两个人在外面逍遥快活,把整个摊子直接甩给我和澄霄……
“你们知道我有多辛苦吗?知道把一群孩子拉扯大有多艰辛吗?知道对着那群又古板又顽固的糟老头子有多心烦吗?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过二人生活,满六界地跑来跑去。要么从别人嘴里听说你们行踪,要么送来一些莫名其妙的奏折,我真想把你们的脑袋撬开,看看是不是都是些废料!”
她微赧,“……有吗?”
旭凤斩钉截铁道,“简直罄竹难书!”
“还有吗?”
“还有、还有!才不过四十万年,你们怎么就……临别之际那些话,竟是什么意思。”
“我想也是时候,把我隐藏多年的秘密告诉你了。”
“你说!”
她缓缓答道,“在那个梦境里,我其实不是昙花花仙,而是吸取了我父廉晁心头血,借此修成人形的花灵。你应该没听说过这个种群。也没什么,就是天生寿命比较短,命运比较坎坷。所幸我前后遇到的是腾蛇还有应龙,于是我的仙寿得以延长。
“但和你们这些龙啊凤的相比,我还是很短寿,所以润玉就给我系上同心结,从此我们两个共享天命。梦境里润玉的仙寿是八十五万岁,他匀出一半给我,我们便一起活了四十四万年。”
“这么重要的事,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连最见多识广的润玉都已经无可奈何,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旭凤恍然大悟,“所以你们在四十四万岁的时候就……那澄霄、十安、泽其他们呢,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叶昙捉住旭凤的手臂,试图平静地说道,“你要清楚、我们都要清楚,那只是天帝润玉经历传承时做的一个梦!如今他已经醒了,梦境里的人也就……”
“不可能!”
旭凤直接挥开叶昙的手,“我怎么做得到?我是他们的叔父,你和大哥不在的时间里,是我在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们!我看着他们一点点长大,他们就像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只把他们当做一场梦境,醒来就全部忘记?!你们两个轻松多了,反正你们和他们相处的时间也就那么一点,当然能潇洒地……”
——啪!
又是一个巴掌。
叶昙双眼通红怒吼,“他们是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你以为我想忘记他们吗!?你难受,我和润玉比你难受万倍。可我、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我们还能怎么样?”
“你都和大哥相认了,那你们赶快大婚呀!这样,他们不就能早点出生,我们就能重逢了!”
“你还有脸说,你个大混账!”
眼神一飞,叶昙看见外渡有人摸来了。
——身覆黑羽,那是穗禾。
她忽然闭眼摇摇欲坠,旭凤赶紧接着。
“你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叶昙虚弱说道,“还不是被你气的!”
“我哪有!”
“骗你的。是我进阶不久,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进阶?你不是昙花花灵吗,还能怎么进阶?”
“那是在梦里。现在我和润玉一样,”
她伸出手臂,撩起衣袖给旭凤看。光滑的肌肤在奇特的角度,居然泛出龙鳞的光泽。
“……是一条龙了。”
“真的是龙鳞!”旭凤万分欣喜,“那你就能活很长很久。”
“你为我开心吗?”
“当然开心。这样我们一家人,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我们一家人,”叶昙故意问道,“具体是哪些人?”
旭凤冲口而出,“润玉、你、我,还有孩子们呀!”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穗禾的心。
原来在旭凤心里,她穗禾就算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也都不是他的家人。那个叶昙究竟有什么本事,不过是一场梦,就勾的旭凤为她痴狂。
这时,叶昙悄悄换了个话题。
“此次来忘川驻地,不仅是为了你,我还身负一项任务——查出杀害先水神、先风神的凶手,带回天界伏法。”
旭凤身体一僵,“那你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听说你曾负责侦办此案,托福我省不了力。虽然此案至今悬而未决,但对我来说并不是件难事。你知道我查了多久,便找出关键信息吗?一天。
“这件事看似很棘手,说穿了其实很简单。既然他们二人死于琉璃净火,那只要找到能够施展这个法术的人,基本就能锁定凶手。当时的天界,只有你和你母神会这招。我了解你,你绝对做不出这种事,那就必须详细调查你母神。
“她在毗娑牢狱服刑,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外出杀人,再神鬼不知地回去。后来狱卒告诉我,一天夜里曾有人打伤他们潜入毗娑牢狱,却没有带你母神逃离。又据临渊台的守卫称,你母神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
“所以我大胆猜测,你母神早在毗娑牢狱的时候,就已将毕生修为传给了秘密见她的那人。而那人正是得了这么高修为,才有胆子去杀先水神和先风神。再结合,现场搜到的那封飞白字书信。
“你觉得天界哪个人,模仿你的字迹到能以假乱真,又得你母神全心信任、传授毕生修为,更对先水神和先风神恨之入骨、残忍屠杀……”
旭凤嘴唇颤抖,“我问过她,她说不是她。”
“你曾协助我侦办那么多案件,可曾见过一个‘没有摆出明确证据,自已主动承认罪行’的杀人凶手?四十万年来,没有一个呀!”
旭凤伤心低头不语。
“我办案从不冤枉好人。你把她找出来,我们当面对质;若是我想错了,我还可及时转换思绪。”
“穗禾是我的表妹。她还救了我一命,我不想因为那些莫须有的猜测就……”
叶昙说道,“你觉得以穗禾的修为,她有能力让你死而复活吗?”
他犹豫,“是大哥给了九转还魂金丹……”
“你们终究是亲兄弟,有着四十万年的感情,即使你做了那么多错事,他还是不想失去你这个……唯一的亲人。知道你死而复活,我真心为你高兴,我也不想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但你要清楚,缉凶一事我绝不会放弃。
“你该明白先水神和先风神,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虽然梦里梦外,我都和他们没有血脉关系,但我叫了他们四十四万年爹娘,还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便一定要为他们报仇雪恨!”
“你这是要我在穗禾和你们之间做选择……”
她猛地用力一推旭凤,旭凤踉跄后退。
“你忘了,你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样的吗?”
旭凤一愣,诉说起往事。
“婚典那日,大哥逼宫造反,我被锦觅杀死了……”
叶昙缓缓说道,“锦觅杀你,是因为她误以为你就是杀害先水神、先风神的凶手!你沦落至斯,罪魁祸首不是当众造反的润玉、也不是捅你一刀的锦觅,而是那个凶手!
“你知不知道,锦觅在婚典现场指认你是杀人凶手,观礼的所有神仙都信了她的话!就连润玉为你安排的死后哀荣,还有人说他没必要为一个罪人做这个多,但润玉硬是顶住了。你若不信,你大可去问问你叔父,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旭凤闭着眼睛,泪水从他眼角倾泄。
“我复活之后,我好恨这个让我一无所有的润玉,但是我又想念那个亲切友善的大哥。有时我真的搞不清楚,此时此刻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如果是梦境的话,我为何还不醒来?可如果是现实,那也对我太过残忍了!”
“你在想什么,我岂会不知?!”
叶昙努力安抚道,“因为你现在经历的这些,我都经历过。
“我从梦中醒来,我看着我的生父生母,我傻傻地问他们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润玉在哪里?他们以为我睡昏了头,把我关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我重新回忆起他们的身份,才踏出了自己房间。
“后来我去了天界。天界那些我万分熟悉却又素未蒙面的人,他们对我客客气气、礼貌疏远,看得我心里五味杂陈。你想象得到吗?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居然不敢去见润玉!一直到后来,我的身体实在支撑不住,才偷偷摸摸去找他。
“那夜,我站在他寝殿面前,做好了最坏打算。如果润玉不认我,我就求他看在曾经的情份上最后救我一次,自此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桥归桥路归路……”
旭凤回道,“大哥还是认你的。”
“对,他看到我的时候,和你一样……不,是比你还要激动。他哭着对我说,原来上天还在眷顾他,我终于从他的梦里走进了现实。”
这番话说的旭凤也感动了。
“我就知道大哥不会不认你!那我在魔市上找你,你为什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有没有回忆是一件事,你把回忆看得有多重,那可是另外一回事。我无法立即判定,只能先行离去。”
叶昙又说道,“说回天界吧。后来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我的生父、生母分别当上水神和风神,我得了胧夜公主的封号,还当了战神。一切看起来,就像梦境那样,”她忽然停住,“除了没有润玉未婚妻这个身份。”
旭凤一僵,“……因为锦觅。”
“对,因为锦觅先来了。她和润玉签了婚书,甚至举行了婚典。虽然我还没见过她,但你们三个的传闻遍天皆是,无需我专门打听。”她叹息一声,“玩得可真大。”
“这些话我谁都不敢,只能敢和你说。在我死之前,我对锦觅的爱出自真心九死不悔;但在那四十万年之后,我才发现当初的我有多愚蠢。锦觅是润玉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我就算再喜欢她,我也不该觊觎那个……‘大哥的妻子’!母神和先花神的恩怨、和润玉生母的恩怨实在太深,我就算无力改变,最次也该远离他们的是是非非,至少还有从中斡旋的机会,不必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你能明白这些,为时未晚。其实我来这里,也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关于你母神的。”
旭凤疑惑问道,“何事?!”
“虽然天界对外放出消息,说你母神跳了临渊台自尽,但事实并非如此。她如今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过着平静如水的生活,正等着和你重逢。”
“什么?!还有这种事!”
“我会骗你这个?”叶昙宽容地说道,“润玉并没有放弃你,我们也一直在等你回头。”
“大哥……”
“你能够为了澄霄他们,肩负起整个天界的重担。我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如今你误入歧途,我们岂会袖手旁观,任由你越陷越深?”
旭凤声音嘶哑,“我真的还有、回头的机会吗?”
“母神在等你、润玉在等你、我也在等你……澄霄他们更是如此。”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此刻心乱如麻,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
在旭凤万分期盼的眼神之下,叶昙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不要包庇凶手。只有把她揪出来,你才能彻底洗刷身上的冤屈。到那个时候,你便能正大光明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或者你可以去找你母神,过上平静安乐的生活。你要记着你是一只凤凰,就该翱翔天际,而不是龟缩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魔界。”
“我可以吗?”
“只要你想,你完全可以。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后天我们再在这里会面,我希望得到你的确切答复。”
她看向隐匿处,发现穗禾的衣角逐渐远去。
旭凤急忙挽留,“你别走!”
“我们都在等你,你不要弃我们而去。”
说完,叶昙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开。留旭凤一人在外渡伤心落泪。
忘川驻地。
回到军帐,近侍沅缃问道,“神上,情况如何?”
叶昙喝着热水,按着酸痛的脖子回道,“你去回复陛下,就说我已遇见火神旭凤,他旧情仍在,请陛下无须担心。”
“您真的确定,叛徒穗禾便是凶手?”
她冷哼一声,“我可太了解鸟族这群人了。个个心胸狭隘、敏感多变,也就他们才敢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她既然如此狠辣,那神上是否需要早做准备?”
“不必。纵使我现在不比从前,他们也别想在我这儿讨到便宜。照我所述,速速告知陛下。”
“是。”
旭凤心里还是向着他们的,不然他早就喝下魔血成为魔族一员,哪里轮得到她来劝旭凤回头?
她的这些劝告、她让穗禾当幕后黑手,做这么多也只是想给他们一个缓和的余地。
她承诺旭凤的,只要旭凤听话,他便都能得到;可如果旭凤死不悔改,就不要怪她不念旧情。
*
两日后。
[旭凤]在三更半来到外渡,[叶昙]早已现身此地,还似乎等候多时。
他朗声说道,“我来了。”
[叶昙]僵硬着转身看向他,眼神闪烁不定。
“我已经想好了,”[旭凤]边走边道,“我要和你们返回天界,改过自新、重新开始。”
“……是吗?”
“正是!”
他唤出赤霄剑,手执一端交给[叶昙]。
“这是我的诚意。润玉应该也想收回赤霄剑吧,如此你们就能真心相信我了。”
[叶昙]闭着眼睛接过,不愿直视。
“我还没想到赤霄剑的事,亏了有你提醒我。”
“这是我该做的。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启程返回天界?”
“……穗禾呢?”
[旭凤]耸肩无所谓地答道,“她说她已叛出天界,不可能再回去,反正鎏英会照顾她,你和润玉不必再惦记她了。”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笑着回道,“我们赶紧回天界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润玉……天哪,锦觅你怎么来了?!”
话说着,[旭凤]的表情逐渐诧异,然后变得惊恐。
[叶昙]循声望去,只见[锦觅]恶狠狠地拿着一把冰蓝短剑,直直冲向了[叶昙]。
电光火花之间,只有‘噗嗤’‘噗嗤’两声分外刺耳。
[叶昙]口中吐出了鲜血,身上插进了两把兵器。
——胸前是冰蓝的翊圣玄冰,腹间是刻着铭文的赤霄。
[锦觅]凶狠地说道,“凤凰是我的,我决不允许他离开我!”
[旭凤]轻蔑地回道,“想让旭凤回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两把刀剑同时抽出,[叶昙]倒在地上。
“你们?!”
[旭凤]显了真身,那不是别人,正是穗禾;[锦觅]换了穿着,摇身一变,成了黑衣陨丹。
“你死了,旭凤//凤凰就不会走了!”
[叶昙]又是一口血。
“他想走,他想堂堂正正活着,你们为何要阻拦?这就是你们说的……爱他?!”
穗禾狠厉说道,“你和润玉合谋想带旭凤走,根本不是想救他,而是为将他斩草除根。润玉这个帝位名不正言不顺,他岂会让旭凤在他眼皮子底下逍遥快活。”
陨丹也道,“我们好不容易才复活凤凰,绝不会让你和润玉伤害他!”
“可是,”[叶昙]惨淡地笑道,“……你们已经伤害他了。”
“不知所云!陨丹你让开,让我彻底解决这个祸害!”
说着,穗禾手上升起两朵蓝色的火莲。
[叶昙]双眼大睁,“这是……琉璃净火!先水神和先风神,真的是你杀的?”
穗禾轻蔑地笑了,“死到临头,我就告诉你真相——他们确实是我杀的。我虽然和他们无冤无仇,但谁让他们生出了锦觅那个小贱人!
“那天夜里,姨母将毕生修为渡予我,我本想趁锦觅不备攻击她,可水神突然造访,我只能先躲起来。他让锦觅放心大胆地去选择心中所爱,无论此人是旭凤还是润玉,他都会支持。你叫我怎么咽的下这口气!于是我幻化成旭凤的模样攻击他,使出琉璃净火烧了他的精元,风神也是为救水神才命丧于此。”
她哈哈笑道,“所有阻拦我的人都该死,就连你也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和锦觅那个贱人一样……不,你比锦觅更厉害。锦觅还只是在润玉和旭凤之间摇摆不定,你却能左拥右抱。那天晚上我都看见了,你休想抵赖!”
[叶昙]靠着石壁勉强站了起来。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这些话你带去地狱说吧!”
穗禾手上的两朵火莲向叶昙逼近。
千钧一发之际,[叶昙]向陨丹挥出一道灵力,一个东西便从陨丹身上急速飞向她。
下一刻琉璃净火击中[叶昙],[叶昙]却被一双凤凰翼展紧紧所护。
二人见状气急败坏,“你这么轻易便将寰谛凤翎收入手里,还说你和旭凤没有私情!”
[叶昙]虚弱回道,“我的东西,我怎么就不能收回来?!”
“卑鄙无耻!”
[叶昙]无力说道,“你再不出来,我就真的要再死一次。”
那二人紧张四处张望,“你在和谁说话?!”
一个高亢的女声回答——“我!”
霎时间,外渡涌出无数天兵天将包围了这里。
穗禾和陨丹背靠背相互抵御。
在层层包围之下,叶昙慢慢地走进人群。
“见到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叶昙?!”见过叶昙的穗禾大惊失色,“怎么会是你!等等,你此刻才来,那刚才的人是谁?”
“你说那是谁?”
叶昙一道灵力打过去,靠在石壁休息的那个人便恢复了原型。
“——凤凰?!”
旭凤落寞地回道,“是我。”
“怎么会是你!”
“……一直都是我。”
“你们不是约了三更见面吗?你怎么会来得如此之早?”
叶昙出言解释,“还记得昨日射向旭凤的那两支箭吗?那是我突然告诉他改了见面时间。而你不知道这些,所以你在三更来,撞见我特意安排在这里的、被我变装的旭凤。”
旭凤说道,“真的是你杀了先水神和先风神。不用解释,我看到你施展琉璃净火了。”
“你都已经听到、看到了,我还解释什么?!”
“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失望?!到底是谁更让人失望!我为你出生入死、我为你叛出天界,你却和叶昙联合起来演戏骗我,以为把我推出去当杀人凶手,自己就能干干净净回到天界。别傻了,你以为润玉有这么容易唬骗,一个虚妄的梦境就能让他移情别恋、顾念亲情吗?你一回到天界,等着你的便是死路一条,到时再也没有人能救你了!”
谁知旭凤黯然说道,“死了也好。事情发展成这样,我情愿一死了之,也不想见到你们一个个变成这样。”
“……旭凤!”
叶昙站出来说道,“别把现实想的这么糟糕。是你穗禾恶贯满盈、不得好死,可不是人家旭凤。你不知道吧,就在刚才旭凤还在向我求情,他说穗禾不是那样穷凶极恶之人,她原来心地很善良的。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自己打自己脸。”
“叶昙,这都是你的阴谋诡计!我和你们拼了!”
穗禾蓄起大招,准备一次性将在场所有人全部消灭。谁知忽然刮来一阵风,吹起不知名的粉末到她和陨丹身边,这二人顿时脚软身疲,倒在了地上。
“你这个卑鄙小人……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
她一挥手,天兵天将便上前按住穗禾和陨丹,给她们分别套上压制灵力的雷电绳索。
“——煞气香灰,仅能脱力两个时辰。不过,这点时间也够把你运回天界,关进毗娑牢狱了。”
叶昙看向旭凤,“能将你顺利缉捕归案,多亏了旭凤鼎力相助。”
旭凤难受地别开了脸。
“……你又算计我。”
“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她无辜地说道,“如果不是你顶着,那身中两刀的人就会是我。我刚刚进阶,腹背受创怎么能扛得住?”
旭凤呛声,“那我不也是刚刚复活吗?我就扛得住?”
“当然,”叶昙严肃地回道,“你能唤回寰谛凤翎嘛。”
这让他无话可说。
“凤凰,”陨丹可怜兮兮说道,“是穗禾杀了先水神和先风神,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叶昙为什么要抓我?”
叶昙率先说道,“因为你下贱!小小陨丹寄居人身,修成灵识抢夺身体,无媒苟合露天灵修,害得锦觅仙上至今未醒,全是你暗中搞鬼!”
穗禾回道,“陨丹你还和她争什么!你坏了润玉锦觅天命姻缘在前,又让叶昙不能和润玉成婚在后,你可真的罪无可恕!”
“原来最可怜的人是你!”
“到底是谁可怜?”
叶昙指着自己问道,“我得到了一个男人最炽热真挚的爱,你们机关算尽最后一无所得,睁大眼睛看看是谁更可怜?至于我能不能顺利成婚,这就不需要你们来操心了。”
——某某人比她更着急呢!
甚至半夜敢爬洛湘府的墙,还被她爹抓个正着。虽然因为身份免遭一顿爆打,只是不客气地被‘请’出去,但脸面丢大发了。
一行人准备押解穗禾和陨丹返回天界,这时一个出乎意料的人来了。
旭凤喃喃念道,“……锦觅?”
叶昙也认出了她。虽然锦觅在那个梦里一直以男装示人,但她不可能会忘记锦觅女装的脸。
“仙上,这是醒了?”
锦觅扫过叶昙一眼,沉默着转身走向了旭凤。
旭凤不自觉,捂着伤口挺起腰背。
可她仅是捡起了掉落在旭凤面前,那把洛霖的翊圣玄冰冰刃,然后缓缓走向穗禾和陨丹。
“你杀我阿爹、阿娘。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我现在就要向你复仇。”
穗禾想要挣扎,天兵天将立刻将她按在地上。
锦觅蹲在穗禾身前,抓起她的头发,将那张娇而不媚的脸抬起——刷刷刷就是十几刀。
脸上的刺痛让穗禾忍不住干嚎。
“你居然划伤我的脸?!我一定要杀了你。”
她平静地说道,“我刚刚在冰刃上涂了一点药,今后你的脸会留下露骨伤疤,再也无法恢复如初。你不是自负美貌吗,今后你就是人人鄙夷的天界第一丑八怪。”
“你居然……不杀我?”
“你还要在毗娑牢狱里呆几十万年,日日夜夜为死在你手上的人忏悔赎罪,我怎能让你这么痛痛快快地死!”
然后锦觅看向陨丹。
“我们相安无事生活了四千年。这四千年里,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存在,但我并不在乎。可你最不该,便是对旭凤动心而打压我的神识、夺取我的身体,还和他光天化日……你丝毫没有顾虑我的感受,心里只想去爱旭凤。你忘了你是陨丹,断情绝爱的陨丹,不是情意绵长的陨丹!”
说完,锦觅高高举起了双手。
“违背初衷,这样的你根本没有留存的意义!”
然后一刀刺进了陨丹的身体。
“你杀了我,你照样回不到过去!有叶昙在,你这辈子都别想和润玉在一起!”
“我可以不和润玉在一起,但我绝不能像你一样……不知廉耻。”
鲜红的血液自陨丹身体喷溅而出。
“你让我家破人亡,你就让你彻底消失!”
陨丹嘴里吐血,张狂地笑道,“你别得意……你的苦日子才刚开始。”
“你放心。我再惨,也不会比你惨。”
就这样,陨丹所化人形,在众人面前烟消云散。
这场大戏看得叶昙啧啧称奇。
没想到锦觅还有这等魄力。看来她之前着实低估了锦觅的上限,只可惜她再没机会见到那个笨弟弟了。
做完这一切,锦觅起身走向叶昙。她边走着,边拿出一个木簪别在头上,瞬间就变成了一个精神小伙。然后定定地看着叶昙,看得她汗毛都要立起来。
“你……”
“阿姐。”
叶昙:???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
“阿姐,我是锦觅啊。”
“我当然知道,你是锦觅。”
“我是锦觅,你的弟弟锦觅。”
叶昙震惊地睁大眼,“弟弟锦觅?!”
“是我。”他笑了,“没想到我还能在梦境之外的地方,再次见到阿姐。”
“你不会是……难道你也是……”
“对,我也刚从梦境里苏醒。只是我想不到,这一醒来就要被迫面对这种场面。”
——润玉做梦是因为天帝传承,她是因为进阶,旭凤是因为半死,锦觅难道是因为陨丹而陷入那个梦境?
“你,真的是我的弟弟锦觅?”
“我还是更习惯这副模样,阿姐应该也是。”
锦觅露出了从未有过的酸涩笑容,“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姐夫为什么说——作为一个男子而活,是我今生的宿命,也是我最好的安排,更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你看,这不就刚好应验了他的话吗?”
“一下子让你接受这种事,难为你了。”
“是很难接受,但我已经为阿爹阿娘报了仇,他们的神魂应该也能安息了。”
叶昙说道,“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中好太多了。”
“有一件事我想郑重说明,”锦觅偏头看向旭凤,“从始至终,我锦觅,没有对他们任何一人动过真心,最多就是迷迷糊糊的友情。”
这句话,几乎是将他从这段三、是四角关系中撇得一干二净。
“来这里之前,我销毁了那份婚书、主动退了婚,已是一个自由之人。”
叶昙皱眉,“违逆天命婚约,后果非常严重。你知道吗?”
他轻笑一声,“之前我就听姐夫说过了,无非削神籍、贬下界。其实,我已经厌倦了漫长的神仙生涯。倒不如走进红尘,即使只能活区区几十年,也是痛痛快快一世。”
“锦觅……”
“阿姐不在天界,不知道姐夫已将落星潭那片密林铲除,我猜他是想种回那片桔梗花田。你早点回去吧,不要让他等得太久。”
然后锦觅再次走向旭凤。
“火神,陨丹之前给了你一样东西,我现在想请你还回。”
旭凤一顿,从怀里摸出那片春华秋实。
“是这个吗?”
锦觅欣然接过,“谢谢。果然不是自己的东西,便不会特别爱惜。谁说的,只有送出自己一片真身才能表明真心呢?”
——叶昙膝盖中了一箭。
“过去种种,皆是陨丹所为。她既已死,火神自不必放在心上。”
“……如此最好。”
“这里的事情做完,我也该走了。”他朝叶昙挥挥手,“阿姐,我们有缘再见。祝你和姐夫恩爱情长,白头偕老。”
然后他像一阵青烟散去。
这一切,叫穗禾一口银牙都要咬碎。
“叶昙,你好厉害,竟然把锦觅和陨丹也算计了!”
叶昙反手就是一个巴掌。
“你以为我就这点本事?今后你就会知道我能多厉害!来人,带她回天界!”
“是!”
处理完这一切,叶昙扶着旭凤起身。
“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
“你最想去的地方。”
翼渺洲,蛇山。
旭凤看着陌生的这里问道,“我好像没来过这里。”
“你当然没来过。因为在你来之前,这里就已经荡然无存了。”
她吹了一个口哨,结界里的蛇群有了反应。没多久,就见着一个红色人影慌张跑了下来。
“外面是谁?”
看着完好无损的旭凤,那人惊喜地喊道,“旭凤,我的好儿子你终于活过来了!”
“母神!”
母子俩隔着护山结界兴奋对视。
一个稍显慢一些的人也走来了,“荼姚,你走这么快干什么?这里的蛇很凶残,你别受伤了。”
结界应声而散。
叶昙的身体僵住。
荼姚立马抱着旭凤说道,“廉晁,旭凤又活过来了!我的儿子,你没事……你怎么受伤了!”
“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此刻能见到母神,我受再多伤也毫无怨言。”
“傻孩子!”
她看向叶昙,“这位是?”
叶昙刚想解释自己的身份,旭凤抢先说道,“这是我认的姐姐。她帮了我很多忙,我才能够站在母神面前。”
“你何时认了姐姐?”
“母神不必纠结于此,反正她不会害我们的。”
“这样就好。”
荼姚果真没在叶昙身上关注太多,拉着旭凤就要离开这里疗伤。
廉晁上前抱歉地说道,“荼姚就是这个脾气,请仙子不要见怪。”
“我知道,我没有生气。”
他转身想走,叶昙忽然问道,“仙上现在幸福吗?”
廉晁一愣,然后绽放出一个叶昙从未见过的舒心笑容。
“我很幸福。”
——对呀,他怎么会不幸福呢?
他等了两万年的人,终于回心转意来到他身边。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吗?
蛇山上,旭凤看着紧跟其后的廉晁,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
“伯父,这是刚才那位仙子的东西,劳烦伯父帮我转交给她。”
廉晁接过,“好。”
“对了,”旭凤撑起一个笑容,“那位仙子不喜尊称,伯父可直接唤她……小昙。”
“我知道了,你先去山顶疗养伤势吧。”
随着这三人离去,蛇山的结界重新闭合,叶昙断续喘息着,仰头逼回眼里的水汽。
——这是好事,不能哭。
她准备离去,却被一声“小昙”硬生生逼停。
叶昙震惊无比回头,“您刚才唤我吗?”
廉晁含笑点头,“是我在唤你,小昙。”
他拿出那条手帕,目光触及间看到叶昙眼里的水光。不知为何,竟有些心疼。
“旭凤托我将此物转交给你。”
叶昙看到绣在手帕上的昙花纹样,苦涩一笑。
“难为他还记得我。”
“分离在所难免,”廉晁劝慰道,“但终有相逢之日。”
这句话,叫叶昙再也憋不住泪水。
“对、说得对,”她擦去脸上的水痕,“我们终于再见了。”
——父亲。
廉晁为缓解哀伤的气氛,于是转而说道,“我这蛇山地处荒凉,没什么好东西可赠予小昙。”
他拿出一个牛皮纸包,“这些山丁子味道尚可,小昙便收下吧。”
“多谢。”
叶昙拿了一个黄色的山丁子放进嘴里,“很好吃。”
“你不嫌弃就好。”
他状似无意回道,“月前,陛下忽然驾临并送来荼姚。期间,他曾问我是否种有一株昙花。得知我并未栽种此花后,还面露伤神黯然之色。”
“……我不知还有这段往事。”
叶昙的泪水又簌簌落下。
“小昙听老夫一言,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切勿纠缠多人,反迷了这双眼。”
——他好像误解了什么?
叶昙便擦去泪水答道,“他日我和润玉大婚,必送喜酒喜糖相告。”
廉晁微愣,“如此便好。”
她拱手于胸前,深深弯下腰。
“就此拜别。”
“有缘再见。”
——我们果真有缘,也已经再见了。
路经飞鸾宫,不想隐雀早已收到风声,早已等候多时。
他与随行恭敬地行礼,“参见胧夜公主。公主大驾,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起来吧。我原没想惊扰,你们来得也太快了。”
“是。”
他小心谨慎说道,“禀公主,公主方才停驻之地为蛇山。地势凶险,布满剧毒灵蛇,而且入内后灵力会受到极大限制,仙魔皆敬而远之。小仙唯恐公主出什么意外,于是在此等候。”
“我无事。”
她叮嘱道,“那山中原本只住着一位贵人,但现在又添了两位,一应吃穿用度可能供给不上,还请隐雀族长多加照拂。”
“敢问新来的那二位,是男是女、是长是幼?”
“是一位半老妇人和一个年轻男子。”
这种组合让隐雀心里一颤。
叶昙继续说道,“族长无须担忧。他们皆自愿进山,无要紧情况便不会轻易离开,更加不会影响到您的性命以及族长之位。”
——半是画地为牢吧。
“对了,”她走向隐雀,“就在刚刚,本神赶赴忘川,亲自将你族叛徒穗禾缉捕归案,已交由天帝陛下发落。族长若得空,不妨去趟天界,看陛下如何提审罪犯。”
“不知那叛徒还犯了何罪?”
“屠戮先水神及先风神。”她淡淡地回道,“罪大恶极,这辈子注定坐穿毗娑牢狱,永远都不可能出来了。”
隐雀一喜,“这可真是大快人心!此等大罪,人人必得而诛之!”
“后顾之忧尽除,还望隐雀族长今后以叛徒穗禾为样例,教导族人奉公守法、忠诚不二,更要记清楚明白——谁是至高无上的君父,谁才是天界唯一的主!”
“小仙谨记公主教诲。我鸟族全员发誓,今后必当效忠天帝陛下,绝无二臣之心。”
叶昙笑了,“还是和聪明人说话最省事。时辰不早,陛下还在等我回去,恕不能久留。”
“恭送胧夜公主。”
——这下他终于不用担心,会有人杀回翼缈洲取他项上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