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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润玉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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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轻抚,呼唤着床榻上那个人。
润玉从睡梦中缓缓醒来。他习惯性向左侧望去,可除了整齐的锦被,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恍惚半晌、叹息过后,他掀起被子慢慢坐起,眼神无意拂过床头木柱上的圈圈勒痕。
谁又能想到,万人之上的天帝,也曾被困龙索锁在这塌间,动弹不得、寸步难移。
可这不能怪他。
任谁从那样美好幸福的梦境中忽然惊醒,都不可能保持平日里的淡定平静吧。
——叶儿。
那个挂在嘴边的名字,已无人给予回应。
天界的登仙录明明只有那么厚,可他翻了千百遍,书页几乎都要被翻烂,但他就是找不到那个名字。
太上老君曾和他彻夜长谈,力劝他及早从梦中抽身,不要沉浸在虚幻中无法自拔。
他只能问,历任天帝也曾这样吗?
太上老君像是陷入沉思,想了一会儿才迟疑地说道,“陛下祖父|君澜帝君似乎有过此景。”
“祖父?!”
“君澜陛下醒来也在找人,还说那人是魔界的女魔尊,唤作陶宁。可据老臣所知,魔界从未出过女魔尊呀.”
“……陶宁、陶宁!”
润玉失语。
“怎地陛下居然认识吗?”
润玉伤神道,“我在梦境里见过她,还从她嘴里听过祖父的名讳,只是她在十万年前便已逝去了。”
太上老君感叹,“世事难料,竟真有此人。”
他又追问,“那父帝呢,父帝没有这种情景吗?”
“先帝传承时,废后听闻或有此一劫,便日夜守护在侧。等先帝一醒,她率先给先帝喂下玄天清心丹,是以先帝出关时十分平静。”
“呵,”润玉冷笑,“真是贴心。”
荼姚应该是怕父帝也会向祖父那般,上天入地寻觅另一个女子,到时最丢脸的人就会是她这个天后。
太上老君又说道,“陛下听老臣一言,梦境切不可耽溺太深。如今天界百废待兴,所有人都期待陛下带领天界重回巅峰。”
润玉缓缓垂眸,“我知道了。”
初任天帝,他肩上的担子还很沉重,天界局势也比梦中复杂数倍,很多事情已经一拖再拖,实在不能再拖延下去。
“……吩咐下去,明日上朝议政。”
太上老君大喜,“老臣遵旨。”
回忆结束,天也亮了。
邝露请安过后,总算能够放下心中的石头。
“陛下精神看着好多了。”
他徐徐看向邝露,却不由想起了杜宏和……他们的儿子成双(白露为霜,白鹭成双)。
邝露不知这些,便说道,“锦觅仙上就在寝殿旁边,陛下可要去见见?”
“锦觅……”润玉沉声道,“我另有安排。”
“是。”
然后,邝露就等到了这个安排——陛下带她和锦觅仙上,去上清天面见玄灵斗姆元君。
“参见师尊。”
斗姆元君回道,“听闻天帝陛下历经传承顺利出关,可喜可贺。”
“谢师尊关心。”
“我观陛下神色、气度同从前大相径庭,应是收获不小。”
“或是如此。”
“陛下可否详说?”
润玉苦笑,“虚幻梦境,不足为外人道也。”
——若只是虚幻梦境,又有何不可说?他既不愿说,便就罢了。
“不知陛下到访,所为何事?”
他看向一旁的锦觅,平淡地说道,“锦觅受伤昏睡至今,天界诸仙束手无策,还请师尊出手相助。”
斗姆元君一探锦觅元府,差点惊呼出声。
“你先在外等候,容我为她仔细探查。”
“是。”
在门外等候了好一会儿,润玉才得入内。
彼时,斗姆元君显出疲态,面色苍白,像是费了极大力气。
“你若再来迟数日,连我都救不了她。”
“请师尊明示。”
她叹息道,“这陨丹经年历久逐渐生出灵智。此番锦觅昏迷不醒,正是它从中作梗。如无当日我赐下一点香灰、陛下亦及时赶来,只怕‘锦觅’早已不存于世,只有夺舍成功的陨丹了。”
润玉回道,“没事就好。”
“至于陨丹元灵,陛下待如何处理?”
斗姆元君手上显现一缕魂魄,润玉抬手接过。
“便让她去……该去之地。”
“陛下已有决断,本座不便过问。锦觅已安稳无恙,你带回悉心照顾,不日即可痊愈苏醒。”
“谨谢师尊,叨扰清修,就此拜辞。”
“举手之劳,何苦之有,陛下慢走。”
——是错觉吗,感觉这天帝陛下对她太过尊重了。
临近南天门,润玉让邝露先带锦觅回去。
四下无人,他将那一缕元灵注入陨丹本体。片刻之后,陨丹遂化作人形。
“润玉,你好狠的心!凤凰是你亲弟弟,你居然和锦觅一起谋杀了他!”
看着这个和锦觅长得一模一样的陨丹,润玉露出一丝嫌恶。
“闭嘴,不要用这张脸和本座说话。”
“为什么不?!我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喜欢凤凰,我要和他在一起。即使你杀了他,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复活他!等他复生,我就让他杀上天界,将你和锦觅那个贱.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销魂灭魄、永世不得超生!”
润玉冷笑,“大言不惭,也不掂量掂量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我、我当然有!”
“别说旭凤死了,就算他现在活着站在我面前,本座也丝毫不畏惧。本座既然能杀他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你别以为本座在此危言耸听!”
他扔出一个木盒,“这里面是九转还魂金丹和寰谛凤翎。你若有真本事,尽可让他复生。不过本座劝你,最好和旭凤隐姓埋名、夹起尾巴做人。若胆敢来天界惹是生非,小心本座连你也不放过!”
“哼你等着,我和凤凰一定会回来复仇的!”
“区区蝼蚁,何足为惧。”
陨丹藏好木盒慢慢后退,见润玉没有跟来,便急忙一溜烟跑掉了。
润玉望着她的背影,无力地摇摇头。
“傻弟弟,你愚笨至此,该当此大劫。”
——要怪,就怪这世间没有一个能拉你回头的叶儿吧。
回到南天门,太巳得令在此等候。
“恭迎陛下返回天界。”
润玉点头回道,“传本座法旨,收回水神锦觅之神职,另寻适者担任。”
“是!”
此时,南边忽现重重紫色劫云,似是什么人正在应劫进阶。他命太巳好生打听,看能否招揽为天界所用。
之后,润玉又让邝露去一趟花界,直接拜见牡丹长芳主,并称——
“天界公务繁杂,陛下初登大位或力有不逮,担忧仙侍怠慢锦觅仙上。想着诸位芳主待仙上如亲女,花界还有许多珍稀药材,请求芳主们悉心照料。”
诸芳主内心有疑,但这话面面俱到,她们也确实担心,便和邝露一起去了趟天界,接回了仍旧昏睡的锦觅。
*
数日后。
朝会上,润玉论功行赏,封邝露为上元仙子,恩赐玄州仙境。
邝露甚是感恩,叩首领旨。
太巳仙人激动之余,还提醒他从缺的水神、风神、火神、战神、夜神人选。
润玉反问有何推荐。
太巳答曰,“陛下可还记得,数日前曾命小仙探寻进阶之人?小仙今已查明,那劫云落在南海灵蛇岛,而岛上恰住着小人旧友一家。小人猜想,此番或正是旧友进阶,已从蛇族晋为龙族。”
“是吗。”
“小友人品、修为皆上等,且交友遍六界。如今他有幸进阶,若真能为天界所用,定会成为不小助力。”
润玉回道,“既是太巳挚友,便以私交相邀,水神一事择日商谈。若同意便最好,若拒绝可离去。”
他领命而去。
很快地,润玉收到了太巳的奏折——
「启奏陛下,小仙已命人去南海灵蛇岛派送请帖,邀来天界做客。仙侍回复,其人已应允,不日便赶赴天界。」
润玉提笔:「已阅」,将这封奏折放置一旁。
没过多久,太巳又上报——
「启奏陛下,昨日其人携妻女抵达天界,小仙已安排入住寒舍。其女面覆厚纱状似身体不适,小仙正待请来岐黄仙官为其诊治,被以“生就娇弱多病,不必大费周章,稍事休息便可”劝回。小仙会留心关注,以备不时之需。」
润玉依旧提笔:「已阅」,然后将这封奏折置于一旁。
又过几日,太巳再次上报——
「启奏陛下,小仙以茶会相邀,将所计一事全数道明。其人及夫人面露犹豫,暂需时日考虑。小仙猜测拒绝之可能较低,不日即可得到正式回复。水族之急,指日可解。」
润玉长舒一口气,终于换了一句批复:「幸哉」。
再些日子,邝露向润玉汇报——
“启禀陛下,邝露在府中偶遇贵客之女。她仍旧厚纱覆面、萎靡不振,邝露便提议带她四处转转。我二人从御花园行至省经阁,见璇玑宫仙侍正在还书,遂与仙子进省经阁一看。”
润玉平静地问道,“可有说什么?”
“仙子在书架间来回翻看,不甚感兴趣之貌。”
“嗯。”
“对了,仙子似乎对锦觅仙上十分好奇,连问了她许多问题。”
“你如何应答?”
她笑道,“邝露自是明白应付此类话题。”
“那便好。无事的话,且退下吧。”
“邝露告退。”
自她走后,一名仙侍忽然跌跌撞撞地跑来。
“何事惊慌?”
“启禀陛下,那幅画卷到处都找不着!”
润玉抬起眼眸,“哪一幅?”
仙侍战战兢兢答道,“……《念吾妻》!”
——轰隆。
案桌被大力击沉,碎成几大块。仙侍脸色一变,慌忙跪倒在地。
“叫上所有仙侍去找!没有找到,一个都不许回来!”
“是、是!”
仙侍破滚尿流地跑了。
润玉头疼抵额,瘫坐大位。
“叶儿……”
*
是夜。
璇玑宫空荡荡的,竟无一人值守。
天帝所居寝殿被轻轻推开,一阵烟雾吹拂进来。
润玉平淡睁眼,利落翻身起床查看。
烟雾中仿若有人翩然飘入,在他三步远处静默站立,不曾开口说话。
润玉盯着那张和画卷如出一辙的脸,许久不语。蓦然他笑道,“做得不错,几可乱真。”
来人惊呆了。
“今日,本座珍藏的一副画卷不翼而飞。几番调查才查明,画卷被混入省经阁归还书卷之中。本座命人去拿,却一无所获。还以为有人无意翻开,见画中人美艳无匹便私自偷藏。不曾想,此是刻意所为。”
见来人没有应答,润玉又说道,“听着:只要你弃暗投明为本座效力,不但窃画一事既往不咎,旁人许诺给你的,本座更可百倍千倍与你。”
凭空回荡起一个雌雄莫辩的声音。
“果真?”
润玉昂首,“君无戏言。”
“那陛下想让小人作甚?”
他痴迷地抚上来人的脸,“夜夜见此人。”
“多久?”
“此一生。”
那声音沉默片刻才说道,“小人孤陋寡闻,不知此女与陛下有何渊源,竟能让陛下……至斯?”
润玉冷言,“与你无关。”
“只要陛下诉说内中原委,小人可丝毫不取,直将此术赠予陛下。陛下便可随时施法,随时与此女相见。”
“是吗?”
“小人说到做到。”
润玉便准备信口开河,那声音却道,“请陛下不要说谎。六界之内,有本事骗过小人的,至今还未出生呢。”
“本座也有要求,绝不可将此事外传。”
“小人没那么多嘴。”
润玉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
“你听说过天帝登位需经历传承吗?
“半年前,我揭竿而起讨伐先帝,登天位半年后经历传承。所谓的传承,其实就是生活在一个梦境之中,只你并不知自己在做梦,以为那就是真实。
“在那个梦里,我和从前一样,是那个谈之色变、避之不及的夜神。然后在那个深沉寂静的夜里,我遇见了一个人。
“我和她倾心相爱、患难与共。历经众多艰辛之后,我们抛下无上权势,纵情山水,尽览众界风光——那般逍遥肆意的日子,足有四十四万年。”
那声音道,“便是此女?”
“正是她。不管何种处境,眼里、心里永远只有我,从不曾转头看向任何人。即使不慎失去所有记忆,在一群同样优秀男子当中,依然坚定地选择了我的……我的叶儿。”
“陛下莫非忘了,您可是和锦觅仙上签过婚书、行过大典的。一个虚妄缥缈的梦境,一个不存于世的女子,也会让陛下这等牵挂?”
“锦觅?”
润玉露出苦笑,“我对锦觅……以我如今的心境来看,与其说那是喜欢,倒不如说是羡慕。
“我羡慕她在无忧无虑的花界中长大,羡慕她得到所有人的喜爱和照顾,羡慕她永远那么快活自在,甚至羡慕到觉得,如果我得到了她,我也就拥有了那种梦寐以求的生活。
“这些年,我与生母阴阳两隔、与生父互生嫌隙、与亲弟反目成仇、与养母不共戴天,我拥有的实在太少,所以我不愿放开那个可能只属于我的人。为此,我还做过一些错事……其实那些当真不该。
“想通了这些,我决定放开她,让她能随心自由地做想做之事。只要不有损天界利益,便是她想解除婚约、另觅良人,我也不会枉加阻拦。”
那声音接着道,“看来,陛下早已认清心中所爱。”
“这些年来,真心爱我的人唯有叶儿。她填满了我内心所有空虚、补齐了我此生所有遗憾、带给我世间最大的幸福。”
润玉继续温柔浅笑,“原来,我仅有过往的回忆;天道不弃,让我遇见这尊幻象……这两样,足慰我余生。”
几不可闻的抽声之后,来人眼睛缓缓闭上。
润玉罕见地紧张问了句,“你还在吗?”
许久没有回音,他以为他通过考验,得到了这个幻象,便开心地扶着幻象的肩膀揽进自己怀里。
可在他看不到的背后,那人眉头紧紧蹙起,咬住嘴唇噤声。
“就算只能这样相见,润玉亦心满意足。”
这句话,直叫眼泪从那紧闭的双眼中倾泻而出。
“可我……不愿!”
她沙哑地说着,抬手抱住瘦削的后背,“我还想日日夜夜和你在一起!”
润玉震惊,慌忙推开细看。
“怎么连声音也如此相像?!”
她泪眼婆娑看向润玉,“你真是个大傻瓜,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在润玉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她连连说道——
“澄霄、十安、泽其……
“还魂草、雪晶花、同心结……
“天道之誓、应龙逆鳞、昙花真身……
“太湖湖底初遇、蛇山新婚燕尔、魔界移花接木……
“这些都是我、是我呀!”
润玉颤抖地摸着叶昙的脸,“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难道你真是我的叶儿?!”
叶昙侧头蹭着,泪水滑落沾满润玉手心。
“润玉,我好想你,我终于找到你了。”
身体再次被紧紧抱住,润玉依在叶昙肩头剧烈喘息。
“这一定不是梦!叶儿,是你回来了。”
温情相拥之时,叶昙却忽然咳嗽起来,脚一软向前倒在润玉怀里,连带着拖他一起坠地。
润玉惊恐问道,“叶儿,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
“你都这样了,怎么会没事?你坚持一下,我这就召岐黄……”
叶昙抓住润玉的手,“他没用,只有你能帮我。”
“我要怎么帮?输灵力,还是天灵地宝?”
“……”
声音太小,润玉根本听不清,只能凑到叶昙唇边认真听。
朝思暮想的东西就在嘴边,叶昙猛然抱住润玉的脖颈,毫不犹豫张口咬了下去。
“呃!”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回想起梦境的经历,润玉强行咬唇忍耐。片刻后,吸血终于停止。要再吸下去,连他都要撑不住。
“……叶儿,你怎么样了?”
没有回应。
润玉再去看,发现叶昙吸完血,已靠在他肩头昏睡过去。
地上寒凉。他准备抱叶昙到床上休息,却因体力不支没能站起,无奈之下便扯来锦被盖在二人身上,就这般靠在床边相拥依偎。
*
清晨。
邝露照例请安。
她见殿门未关紧,依稀有血腥气从殿内传来,立刻变了脸色让仙侍等候在外,然后独自走了进去。
“陛下?陛下没事吧?”
润玉低语,“我没事。”
邝露走近一看,发现润玉居然坐在地上,怀中还抱着个女子?
“陛下可是召了……”她语焉不详地含糊而过,“侍寝?”
——不对呀。就算侍寝,也不该有这么重的血腥味。
“请恕邝露多嘴,敢问这位仙子……”
润玉无力地笑了。
“你们皆说那只是一个梦境,叫我面对现实。可现实却是,我的叶儿亲自来找我了。早知如此,我就该广告六界,这样她就能早一日回到我身边。”
邝露大惊,“她真的是陛下梦中的那个人吗?不会是居心叵测……”
“不是,”
润玉爱怜地抱着叶昙,“她就是我的叶儿。我真是痴傻,枉我和她一起生活四十四万年,我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她,还让她听到那些不堪之话。待她醒来,我一定要向她解释清楚,以免埋下祸患。你先去备几套素净清秀的衣裙,和一些简单淡雅的首饰。”
“遵旨。”她复问道,“陛下可准备……封妃?”
“妃?”
润玉弯起嘴角,不明喜怒。
“她本是我的妻子,应当尊为天界之后。”
邝露暗叹不妙。又见他们说了这么多,叶昙依旧未曾醒来,便以此为由拖延。
“邝露观仙子似有不适。册立天后兹事体大,不妨等仙子身体康愈,再同仙子一道商议。”
“便如此办吧。”
寂静沉默之中,润玉头埋在叶昙脖颈,缓缓说道,“推迟今日所有公务,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是。”
将天帝御令吩咐下去,邝露神情恍惚地回到太巳府,正巧被准备出门的太巳仙人撞见。
“女儿,你这是怎么了?”
她本想和爹说明情形,却硬生生咽下了。
“起早了,有点累。爹找我何事?”
太巳迟疑地说,“也没多大事,就是想问问你,陛下何时空闲。爹有点儿……小事,需要和陛下汇报。”
“陛下今日不得空,爹可能要久等些。”
“今日不能面见陛下?”
邝露问道,“很急吗?是什么事?”
“就,客房那几位贵客之事。”
“他们是不是不愿?”
“也不能说是不愿,只是他们开出一个条件,就等着陛下的回复。”
邝露索性说道,“爹直说罢。”
太巳试探着询问,“你可听说过蛇族进阶一事?”
“貌似是……蛇大为蟒,蟒大为蚺,蚺大为蛟,蛟大为龙?”
“对。咱们家里那位原身为吞天巨蛟,前些日子受雷劫进阶为龙族。”
“爹的意思是,莲沼上仙现在是龙族?!”
太巳道,“是半步龙族。据他说,蛇族进阶龙族,需要龙族之血加持巩固。”
邝露越想越心惊,“那他来到天界,就是为了陛下的……”
“不然他怎会轻易答应爹的邀请?还不是别有所图。”
“爹你觉得,陛下会同意吗?”
太巳头疼不已,“如果陛下存心招揽,那几滴血应该不是难题;如果陛下觉得唐突,那……爹也不好说。”
“这么重大之事,爹怎么不问清楚呢?”
“爹又不是蛇族,怎么知道还有这一茬。哎呀,一失足成千古恨。”别到最后,他自己都要被连累丢了乌纱帽。
二人手足无措,邝露忽地问道,“那位仙子身体如何,可有好转?”
“说是老样子,叫我不用担心。可你说这人都一万六千岁了,还如此孱弱。爹估摸着,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她合计着回答,“女儿有个主意,爹可愿一听?”
“你且说。”
“他们家如今有两件麻烦事:一是需要龙族之血,二是亲女体弱难康。若是陛下不愿赐血,那就从他们女儿入手。天界有的是珍稀药材、贵重丹方,不信他们不会为此折中妥协。”
太巳露出喜色,“这主意不错,可以一试。那就等爹向陛下汇报此事之后,陛下如何回应。”
“好。”
*
日照晌午。
沉睡了三日的叶昙,终于醒来。
润玉一直在床边守候,见此不禁喜上心头。
“叶儿,你醒了?”
叶昙喉咙干哑,说不出话。
“先喝口水。”
让她靠着自己休息了一会儿,润玉又问道,“你身体不是很好。莫非病了,需要为夫的血相救?”
叶昙虚弱地依偎着他,缓缓回道,“……你猜。”
“为夫猜不到。只希望经此一睡,你已然痊愈,便能放心了。”
“我没病,”她起身说道,“身体好得很呢。”
“那你……还那样?”
叶昙嘻嘻笑道,“我给你看个东西,你看了就明白了。”
说着,她就把左手的衣袖撸到胳膊上。一片莹白的肌肤,唯一点艳红格外醒目。
“咳咳。”
润玉不明缘由咳嗽起来,“还是免了。”
“你看到了?”
“……看到了。”
“真的?”
“千真万确!”
叶昙狐疑地看着润玉,润玉偏过头试图挽尊,“你可知你昏睡三日,为夫差点被你吓坏。”
——三天。
叶昙瞬间惊醒,“你说三天?!”
“对。为夫守了你整整三日。”
——天哪,天哪!
她急忙推开润玉,连滚带爬地摸下床,抓起床边的衣服看也不看就往身上套,囫囵吞枣似的穿好鞋袜,披散着头发就向门外冲。
润玉惊得一把拦住,“你去哪里?”
“回去呀!我还以为只睡了一觉,不想竟已过了三日!”
——爹娘会急死吧!
“你先别急,我、我和你一起。”他深呼吸试图冷静下来,“我身为你的夫婿,自是要去拜会……你的父母。”
叶昙立即拒绝,“不!”
“为何不可?”
她上下打量润玉,“你现在是天帝。哪有天帝直接跑到人家家里,说自己是他们女婿的?好歹让我先和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再安排个好日子让你们见面吧。”
“……还要这样?”
“当然,”叶昙回道,“你也不想被我爹娘以为是疯子,然后被不客气地轰出来吧。”
润玉微赧,“也是。”他忽然抱住叶昙,“话虽如此,但为夫不想再和你分离片刻了。”
叶昙安抚地拍着润玉的背脊,“我找到了你,也不愿离开你。可为了将来我们能继续在一起,你现在必须要忍耐。我向你保证,我们很快就能再见的。”
“真的吗?”
“我不会骗你。”
润玉咬唇,“那你早去早回。”
分别之时,他匆忙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交到叶昙手里。
“带上这个。你若是遇到麻烦,记得马上用唤龙咒,为夫一定会立刻赶来!”
叶昙定睛一看,“这不是你的逆鳞吗?”
“现在是娘子的了。”
不知想到什么,叶昙眼眶逐渐泛起水光。
“……我走了。”
她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出门,化作一阵风离去。
这天下午,太巳终于得到天帝召见,和邝露一起向润玉汇报公务。
“启禀陛下,小仙府上那二位同意领受神职。”
临出门了,莲沼匆匆忙忙找到他,说不再需要龙族之血,诚心领职。虽然不知他为何忽然改口,但既然明说了不要,那也省了一件事。
“如此甚好。”
见润玉心情不错,太巳又说道,“小仙还有个提议。那二位有个女儿,虽已逾一万六千岁,但三好两歹、弱如扶病。陛下不如封她个挂名公主,以召显恩宠。”
“允了。”
“那公主封号……”
忽然要给一个陌生人赐封号,润玉有些为难。
邝露便上前回道,“听仙子说,她曾师从一位大家,对星象星盘了解颇深,可选星辰之名赐与之。”
润玉顺着话茬道,“便就赐名开阳。此乃北斗第六星,俗称武曲,算是补齐她命中短缺。”
“小仙即刻草拟圣旨,请陛下审阅。”
“太巳行事,本座放心,无需呈报,直接宣发。”
太巳心里一喜,“是!”
*
九霄云殿。
太巳提前下发文书,召五湖四海水君赶赴天界,(顺便带上厚礼)拜见新任水神。
鸟族听说要册封新任水神,不想错过这等大事,便也参加朝会,借机试探新水神。
在仙侍的高声传令中,三人依次入殿。
叶昙跟在今生双亲身后,一步一步走进九霄云殿——这个她许久许久不曾踏入之地。
风吹起头上的甜白色发带,与她额上的银色花钿相互辉映。
虽然知道润玉会很惊讶,但叶昙没想到,润玉脸上居然是那般震惊神情。
——今日十五,是最近一个见面的大好日子呢。
她回以偏头微笑。
看到叶昙进殿,邝露脑海轰然爆出一阵白光。她茫然无措,眼睛在润玉和叶昙之间转来转去。
她是见过那日清晨陛下怀中之人的。即使惊鸿一瞥,也无法忘怀的绝美容颜,和她额上的银色花钿。
彼时,陛下正准备抱她上床休息,却在低头那一刹猛然僵住。
邝露关心望去,发现陛下不知为何,竟死死盯着那人额上花钿不放。
银色花钿虽是少见,但也不该震惊成那般模样呀。
片刻之后,陛下眼角逐渐变红,隐隐有泪水在积聚。他极其爱怜地抚着花钿,似乎在喃喃说——叶儿回来了,那三个小混蛋也会回来吧。
邝露心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然后她迅速低下头,竭力掩饰自己的苦涩。
后来陛下在寝殿附近设下结界,以最快速度处理好繁杂公务,之后便径直回了寝殿,一呆就是整天整夜。
这样过了三日,邝露再去请安,方知那人已经离去。而陛下看着并不难过,甚至还有着溢于言表的笑意。
她飞快回忆着过往,竟发现自簌离仙上殒世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陛下的笑容。即使是和锦觅仙上大婚,他更多的也是……沉重悲怆和视死如归。
直至此刻邝露才明白,为何陛下初醒之际是那样痴狂。因为在梦里,他拥有一切;而这个现实,他一无所有。
只是她没想到、可能连陛下也没想到,那人居然是新晋水神和风神之女。
兜兜转转四千年——也许已是四十四万年——他终于能够和真正的水神、风神之女,缔结上神婚约。
美好的一切失而复得,怎叫人不欣喜若狂?
另一边,上朝的水君多是莲沼和童谣的故交,他们却几乎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叶昙。这二位仙上气质、风度已是万中无一,其女更青出于蓝。
初看其面容娇艳、倩丽、明媚,但也不会忽视她超脱稚龄的英气、自信、沉稳。这两种迥然不同的气质杂糅在一起,更引得人止不住窥视的好奇。
——难怪莲沼仙上从不让女儿出门。有女如此,不管哪个老父亲都不会放心吧。
几人站定,仙侍开始宣旨。
“蛇族上仙莲沼,笃生令族,进阶有道,特封为水神。
“花族上仙童谣,持躬端肃,修德自省,特封为风神。
“望尔等心系苍生所求,扶万灵于危急。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册封上神的旨意宣读完毕,接下来是册封公主的法旨。
“其女叶昙,幽闲表质,赋姿淑慧,特封为……”
仙侍停顿一会儿,甚至迅速回头看了天帝一眼,然后继续念唱圣旨。
“胧夜公主,赐宫殿一舆曰景晏。念其初入天界,免去一切俗礼。”
润玉登时站起,诸仙一同躬身行礼。
“望卿一家,谨守本职,忠诚结心,效命天界。”
莲沼三人拜谢,“谨遵天帝陛下法旨。”
朝会结束。
一众祝贺的水君中,鸟族族长隐雀显得分外眨眼。
“水神仙上。”“鸟族族长。”“恭喜恭喜。”“多谢多谢。”
谈笑间,话题却悄悄转移到叶昙身上。
“令嫒胧夜公主和锦觅仙上何其相似……不对,应该说就算锦觅仙上亲临,面对公主也该自叹不如。”
他故意把锦觅翻出来,还让人无端回想起她虽是先水神·洛霖之女,却不是先风神·临秀之女,踩一捧一实在膈应人。
“族长此言差矣。”莲沼说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同为臣子,又分什么高下贵贱呢?”
隐雀含蓄笑道,“仙上说的是。”
——伶牙俐齿,不好对付呀。
*
册封神位一毕,就该是乔迁新居。
早前,太巳便命人从灵蛇岛接来了戌一、戌二、戌三、戌四、戌五。在叶昙一家领旨的空档,他们先去洛湘府整理行装。
等一行人来到洛湘府,五人都已准备妥当。
戌一说道,“老爷、夫人,我等已经行装安置妥当。”
戌二憨憨对叶昙道,“大小姐回来了。”
叶昙一愣。
在这个地方,他这声称呼,令叶昙有些恍神。
“……啊,我回来了。”
没过多久,润玉也来了,还带着太巳仙人和邝露。
“参见陛下。”
“诸卿请起。”
润玉眼神搜索叶昙的身影,却没有看到人。
太巳不曾察觉,殷勤地说道,“洛湘府乃天界重臣水神之府邸。仙侍日日细心打扫,诸位可安心居住。”
莲沼拱手,“是。”
润玉忍不住问道,“怎不见胧夜?”
童谣陪着笑回答,“小女玩心甚重。甫一进洛湘府,便四处玩看去了。小神已命府中仙侍寻她拜见陛下。不敬之处,请陛下恕罪。”
“无妨。”
一阵轻快的脚步,伴随着开心的呼喊声由远及近。
“我在这里。”
叶昙在门口长廊另一端出现,兴奋地提着层层花边裙摆,朝这边小跑而来。
润玉不知她身体是否彻底恢复,若是不留神摔着了……心里这一动念,双手便下意识抬起,准备上前护着。
但他甫一动作,便感觉到身体周遭聚集的视线。已经升到半空的双臂,只能作势震震衣袖收回身后。
叶昙跑到这边,好奇地看着这一群人。先拱手行礼然后说道,“原是陛下来了。”
莲沼和童谣有些担心,润玉虽然免去礼节,但叶昙也不该随意至斯——殊不知润玉完全不在乎。
他软言问道,“觉得如何?”
叶昙点头,“胧夜方从后院过来,经过此处长廊,回想一些往事,心觉分外亲切。”
“那便好。本座赐你一座宫殿,可想好落址何处?”
“胧夜初入天界,不甚熟悉天界布局,烦请陛下定夺。”
润玉转头便问,“天界余有几处空地?”
“禀陛下,若只是空地,天界确还有几处,只是那几处都不足以建造一座宫殿。”
“落星潭鲜有人烟,可铲除部分暗林,作为宫殿新址。”
太巳补充道,“可那处近璇玑宫,怕是会冲撞到陛下。”
“无碍。”
一滴不知名的冷汗从额际流下,“公主身份尊贵,所居宫室甚多,短时间恐难以备齐建造用料。”
润玉挥挥衣袖,“就先……”
“陛下,”叶昙打断他的话,“胧夜不着急。”
“可——”
叶昙再次点头重复,“胧夜不着急。”
“既你这么说,”润玉抿唇,“此事便暂缓。”
太巳暗自松口气,“小仙遵旨。”
天帝亲临以表重视,身为臣子自然是不能怠慢。莲沼准备不及,所幸太巳仙人早有安排,还带来了厨子、餐具、食材,不然润玉都不知晚膳能吃什么。
时值亥时,太巳和邝露早已在晚膳后离去,润玉却还赖在这里没有走。
叶昙托着腮,看润玉和她爹天南地北闲聊,茶水都换了好几轮,不觉呵欠声连天。
“可是困了?”润玉偏头问道,“先去休息吧。”
她随口答道,“你呢?”
“还好。”一定要聊得这新任岳父心花怒放为止。
“我是真的要睡了,你们慢慢聊。”
叶昙打着呵欠,头也不回地直接走了。
没想到她这一走,氛围便马上有变。
润玉端正地走到莲沼和童谣面前,双手刚刚举起、合并、作揖,却被莲沼于空中托住。
“陛下何故如此?”
“小婿拜见岳父、岳母大人。”
莲沼没有松手,依旧托于润玉双手之下。
“小女云英未嫁,何来的夫婿?这声称呼,小神实担不起。”
“润玉和叶儿两情相悦、至死不渝。若得二位成全,润玉感激不尽。”
“陛下此言何意?叫我夫妇听不真切了。”
润玉庄重回道,“我对叶儿忠贞不二,形影相伴四十四万年,并育有一女二子,兼有孙辈数……”
“这些话,”莲沼直接出言打断,“说出去有谁会信?世人只知、我等只知,陛下仅与锦觅仙上大婚,不曾同其他女人有过半分纠葛呀。”
“可……!”
润玉想反驳,但事实即是如此,他无从争辩。
童谣瞥了莲沼一眼,“小女无故失踪三日,应是在陛下身边吧。”
润玉答道,“我二人久别重逢,其中又突生意外,才令叶儿无法按时归家。不当之处,请二位见谅。”
“小女素来鲁莽,”莲沼收回手臂,“怕是此刻,陛下仍未缓过来吧。”
“……不知岳父大人何意?”
他指指润玉脖颈处,“陛下就不好奇,为何小昙会有那一大口?”
润玉捂住施了幻术的脖颈,“小婿无知,请岳父大人明示。”
童谣不觉笑了,“陛下可是忘了,您请我们全家来天界做客的原因?”
“灵蛇岛有人进阶龙族,太巳猜想极可能是岳父大人。”
莲沼莫名骄傲地抬头,“我有进阶虚弱之疲态吗?”
“这?”
一个念头闪过他脑海,“难道进阶之人不是岳父大人,而是、而是……!”
童谣点头,“没错,是小昙。
“她莫名睡了三天,初醒居然问我们是谁。待她完全清醒,她告诉我们,她做了一个前后足有四十四万年的梦。没多久,劫云便到了灵蛇岛。事发突然,我和夫君未曾准备,小昙却有条不紊地应劫。
“也许她所说非假,因为她不可能在短短三日内,便无师自通火系、雷系,以及连我们两人都没见识过的高阶法术。”
“那日我远远瞧见了南边有紫色劫云,原来应劫的不是旁人而是叶儿!”润玉霎时捶胸顿足,“我们原本,在那时便能相认的!”
莲沼和童谣在润玉脸上看到了真切情意,也为之动容。
“小昙真身亦为吞天巨蛟,如今她已进阶为龙,正是托了陛下应龙血脉之福。”
“只要叶儿平安无事,这点血又能算得了什么?”
三人欣慰一笑。
——不对呀。
他们这么说,照理应该会同意自己和叶儿在一起,怎么方才不承那句岳父大人呢?
莲沼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一家来得匆忙,小昙仅与陛下短暂相认,那你们应该没有时间来商量……锦觅仙上吧?”
——就知道绕不开这个问题。
润玉坚定答道,“锦觅的事,我定会妥善处理。”
“那陛下先处理完毕,再来和小神提小女的婚事吧。”
润玉皱眉。
“可锦觅至今未醒,亦不知何时能醒。”
“陛下连逼宫夺位都做到了,区区一个锦觅,应该不在话下。”
童谣在旁从容道,“听陛下方才之言,陛下亦为人父,想来能理解我二人之心。这么说吧,您的种种过往,我们完全不在乎——除了锦觅仙上。”
“……润玉明白。”
“该说的,我们都已说了。夜已深,陛下请回吧。”
润玉心事重重地回到璇玑宫,忧烦不已在寝殿里来回踱步。忽然感应到唤龙咒,他想也不想地直接循咒而去。
待他回神一看,眼前竟是叶昙的房间。她正单手撑着脑袋侧躺在床榻,睁大着一双眼睛望向自己。
“娘子?”
叶昙缓缓开口,“这个点了,你还没睡?”
“为夫睡不着。”
她拍拍身边空荡的床铺,“我都睡一觉醒来了,你居然还没睡……来,和为妻说说什么事烦心。”
润玉从善如流地上了叶昙的床,掀起被子钻了进去,熟练地将她抱在怀里磨蹭,然后长长舒一口气。
“小事罢了,娘子不必优心。”
“还想骗我?!”
叶昙捏着润玉的脸颊,“你迟迟不回璇玑宫,还生生熬走了我。是不是为了支开我,和我爹娘说悄悄话?”
“……娘子英明。”
她哼哼,“我爹娘不同意,对吧?”
“世间唯此,叫为夫惴惴难安。”
“是不是因为锦觅?”
润玉叹息,“没错。”
二人不约而同沉默着,叶昙无所谓一笑,“要不我退而求其次,当个天妃得了?”
——天妃其实挺好。位份够高,还不需要参与朝政,能免去不少麻烦呢。
哪知润玉想也不想拒绝了。
“不可以!你是我的妻子,理应是这天界的天后,怎能屈尊为妃、为妾?!”
叶昙吸吸鼻子,“这不是没办法吗?”
润玉惆怅地说道,“提起锦觅,她此前一直昏睡不醒,然后我送她去上清天。师尊为她抽离陨丹,然后她就被长芳主接回花界。我让人日夜在附近盯着,但回报却是她至今都不曾睁过眼。
“说实话,我也拿不准她什么时候醒、这辈子会不会醒。以前我觉得她不醒,应该称得上好事一桩,至少我不再需要面对她;但现在不同,你回来了!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就必须处理好锦觅遗存的问题,不然你爹娘不会同意我们的婚事。”
“你不要烦恼。”
叶昙倚在润玉怀里,轻声安慰道,“我们活了那么多年,什么荣华富贵没享过、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只要能够在一起,名分之流何足挂齿。”
她仰起头说道,“你爱我,我爱你,这样就够了。”
“不够!”
润玉低头和她额抵着额,呼吸交融,越抱越紧。
“这六界,唯你与我相配。我断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成为你我之间的阻碍。”
叶昙往他怀里缩了缩,“我明白了……等你把那些阻碍解决,我再开开心心地做你的天后吧。”
“为夫一定会妥善处理,绝不令你遭受诟病。”
“好。”
润玉又说道,“你进阶龙族,怎么不早点知会为夫?”
叶昙心里纳闷,“那天早上你不是看到了吗?”
“看到了什么?”
“诶你没看到吗?那你怎么说你看到了?”
“娘子觉得为夫应该看到什么?”
二人相互对视,叶昙头一歪,“你先说你看到的是什么?”
润玉:……
“为夫担心你会受凉,便假意说已经看到了,其实什么都没有看到。娘子体贴为夫,再让为夫看一次吧?”
“这样。”
叶昙这次抬起了右手,撸起寝服至手肘,然后摆在润玉眼前。
“你仔细看看?”
只见那光洁雪白的手臂上,似有片片龙鳞反射着银色的光辉。
“娘子果真进阶龙族。”
叶昙嘻嘻笑道,“还不是托了夫君的福。”
“娘子平安无恙,这点血又算得了什么。”
“我知道,”她往润玉怀里靠了靠,“我都知道的。”
——他连仙寿都可与她共享,那一点血当真不值一提。
她又道,“我忘了说,你穿这件天帝朝服,威严庄重,好看极了。”
彩虹屁听多了,润玉已能坦然接受,顺便再反夸几句。
“为夫只是穿这件好看,娘子却是穿什么都好看。”
“不是吧,”叶昙撇嘴,“我要穿什么都好看,那你应该画得手都断了才对,可我只见着我穿白衣裳那一副。”
“为夫冤枉。为夫确实画了许多,也都小心收藏。为了不让外人窥探,还特意在画卷外贴了卷名。至今为止,只那一幅不慎流出。”
“我的脸也不算丑,这么谨慎收藏做什么?”
润玉叹息,“为夫想到,若是随意摆放叫外人撞见,难保不会有人起觊觎之心。思及此处,为夫便如芒在背、如坐针毡,恨不得将那个想象中的人立时千刀万剐。”
——这真不如谨慎收藏。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娘子正是无意看见,才回深夜前来与为夫相认。”
她顿了顿,“那是你想象不到,我在你的寝殿门外站了多久,才凑起足够多的勇气推门而入。”
“为何不直接进来?”
“因为我怕。”
叶昙回道,“我怕你已经放下了那四十四万年,画那幅画只是一时兴起,也根本没想过我会真的出现,见了面对我客气疏离。等我说我想要你的血,你只觉得我想借着从前的情分,捞上最后一笔。”
“是为夫的错。为夫早该广布六界,寻找娘子踪迹。如此我们便可早日再见,娘子也不必担惊受怕、身心俱疲。”
“只要你认我,什么时候都不晚。”
叶昙施法,取来了书桌上的一副画卷。
那是一个明媚艳丽的少女——眉黛修长,双眼含笑,点点朱唇,巧笑倩兮,身形旋转,衣袖翻飞,发带飘扬,柔美万千,不似真人。
题头:念吾妻。
著诗:四十四万载,叶昙一霎间。
落款:昭朗帝君。
她道,“画技不减,依旧这般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举目四顾人不至,聊以作画慰旧情。”
润玉深吸一口气,“不止这幅《念吾妻》,还有《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娘子若想看,为夫明日便将那些画卷全都拿出来,给娘子好好看看。”
叶昙笑了,“看我自己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看你来的赏心悦目。如今想来,那虽是四十四万年,可你没有丁点老去的痕迹。我以为是你当过天帝,受天道眷顾所以不会变老,原来不是这样。”
她轻柔地摸着润玉的脸颊,“因为你真的只有一万六千岁,所以你不会老去。”
“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在真实世界相遇,今后便能共赴白首。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不管是何种艰难险阻,为夫亦不会退却半分。”
“我知道,你从未失信于我。”
说了这么多,瞌睡虫悄无声息缠上了叶昙。
“我又困了。”
润玉莞尔一笑,轻柔的吻便陆续落在额间,然后是鼻尖,最后是唇上。
“——娘子,好梦。”
*
莲沼和童谣初来天界便要上任,平日没多少时间陪着叶昙。
叶昙表示没多大关系,甚至提议若他们遇上棘手事件,不必找别人直接来问她。不管事大事小,她都有办法解决。
直叫这两爹娘哭笑不得。
这一日,她闲得无聊,便在御花园看看逛逛,恰巧撞上一群鸟族。
“参见胧夜公主。”
“今日走了大运,碰见鸟族族长还有诸位。”
人潮当中,有一人身形高挑,羽衣白裙,容貌迤逦,分外显眼。
“这位仙子未曾谋面……”
“鸟族鹤仙素羽,参见胧夜公主。”
她的容貌十分契合叶昙的审美,于是叶昙毫不吝啬称赞道,“素羽仙子果真人如其名——绰绰神姿,婷婷仙骨,头镶一点朱砂。清霜素羽洁无瑕。居浅泽,闲庭信步;出深谷,展翼齐霞。堪可谓,当今儒雅,绝代风华。”
“公主谬赞,小仙愧不敢当。”
叶昙摆摆手,“足当、足当的。我所见过的鸟族之人,属素羽仙子仪容最盛。”
隐雀捋胡子说道,“胧夜公主称赞,素羽你便领受了吧。”
她便婷婷袅袅走上前来,附身行礼。
“谢胧夜公主厚爱。”
“实话而已,又有何谢?”
今天叶昙穿的是一套月白衣裙,挽白色及地披帛。此色淡蓝至发白,在阳光映射下衬托得人闪闪发亮,耀眼无比。
二位美人同时出场,免不了旁人一阵窃窃私语。
“好久没见过这么剑拔弩张的场面。”
“当然了!所有风头不都被那穗禾独占嘛。她那么小气,岂会让别的美人分走属于她的视线。”
“你们说这三位相比,谁更胜一筹?”
“不好说、真的不好说。”
“我喜欢素羽仙子,她看上去更娇柔,我就好这种。”
“我还是觉得胧夜公主更美。你们不觉得,她身上有种超凡圣洁的美感吗?”
……
这些声音没有逃脱叶昙的耳朵。
自从进阶,她的听力就变得异常灵敏,再说这些人的声音,严格说来也并不小。
素来不喜在容貌上计较高低,她便以有其他事为由推脱离开。
本以为能够就此远离这群人,没想到栖灵苑的车队正好从大后方经过。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个笼子突然摔在地上,里面关着的奇禽异兽顿时满地乱跑、漫天乱飞。
叶昙淡定站立。无他,因为隐雀最先吩咐属下,务必严加保护好她。
她看向鸡飞狗跳的人群,当中素羽的身影亦十分显眼。
毕竟一帮子火系鸟族当中,就她一人施展水系法术,且招式优美、动作利落,实在赏心悦目。
片刻之后,这点躁动便结束了。
“公主受惊了。”
叶昙轻摆手,“无事,谢族长相护。”
“安全起见,小神还是派人护送公主一程吧。”
“谢族长好意,却也不必如此周章。”她笑道,“天界当不会处处有此骚乱。告辞!”
谁知还没走上几步,素羽竟跟了上来。
“公主身无武侍,小仙甘为护卫,保公主近身安全。”
——就说,这目的是不是太明显了?
叶昙刚想婉言拒绝,却在抬头的瞬间将素羽一把用力拉至身后,手上迅速起诀拍出,一个大型护盾便罩在了附近这群人身上。
然后就是一阵激烈的冲撞声,
众人抬头去看,发现原来是一只漏网之鸟——朱雀在半空偷袭他们。
此情此景,众人关注不一。
有人才知道叶昙原来会火系法术,也有人看到了她右手腕上那串灵火珠,而隐雀则睁大眼睛观察着护盾上的花纹,然后震惊地说道,“这、这分明是琉璃净火?!”
朱雀不知道这些,只见一击未中,便左顾右盼打算逃离。
叶昙收了护盾,冷笑间左手手臂抬起,手掌虚握,一把紫黑雷电长弓于手心凝结。
朱雀鸟见那紫黑雷电箭矢,居然转身加速拍打翅膀遁走。
“康庄大道你不走,炼狱无门偏闯进来。”
一语双关的话,和长弓箭矢一并迸出。
众人便见那越飞越远的朱雀鸟,被疾驰的箭矢射中,在空中被紫黑火焰缠绕,哀嚎着一头栽了下来。
旁边栖灵苑的仙侍还想去捡,叶昙边收法术边淡漠地说道,“不用去找了,你找不到的。”
仙侍顿时呆住。
她回身,关切地问向这一群人,“大家都没事吧?”
面面相觑、寂静沉默之中,隐雀率先开口道,“胧夜公主怎会琉璃净火?”
“你们为何如此惊讶?”叶昙好奇发问,“我会这个招式,很奇怪吗?”
“令尊水神俢水系,令堂风神习风系,那公主当修习其中一类法术或者双.修才对,怎么……”
他的意思是,叶昙是不是变异了,居然用火系法术。
叶昙犹豫着低头,“实不相瞒,”忽而仰头绽放出一个灿烂笑容,“我曾师从一位火系大宗师。为了让我能够掌握火系法术精髓,她不遗余力、倾囊相授,就只差没把她的内丹直接给我了。如此关照,我也不能令她失望不是。”
“敢问尊师高姓大名,可否递帖求见?”
她深沉地摇头,“她已不在这个世上。”
——意思是,死了?
隐雀暗叹息,“如此宗师悄然陨落,实属惋惜可叹。”他又指着那串火灵珠问道,“那这个?”
叶昙抬起手,亮出雪白腕间上鲜艳的红色手串,弥天大谎张口即来。
“陛下恩宠,允我去宸极挑一样宝贝。我一眼便看到这串手钏,于是带了出来。”
“公主好眼力,这可是万里无一的灵火珠。六界之内,仅有两串。”
“我知道,”叶昙笑得没心没肺,“所以我才选了这个嘛。”
隐雀又试探性问道,“此物异常珍贵,陛下当真半句话也未曾言说?”
“陛下?!”
她忽然捂嘴小声惊呼,众人看得不明所以。
“隐雀族长这般好奇,不如直接问陛下吧。”
叶昙朝后方点点下巴,这群人便向后望去,这才发现来了浩浩荡荡一行人。
为首的是天帝陛下,水神和风神紧随其后,再来就是太巳仙人、上元仙子以及一众水君。
“参见陛下,见过诸位仙上!”
“听闻御花园有异,本座便过来看看。”润玉视线从隐雀等人一闪而过,落在叶昙身上,“胧夜也在,没事吧?”
叶昙走到爹娘身旁,乖巧地抓着她娘的手臂小声回道,“谢陛下关心,胧夜无事。”
润玉朗声问道,“隐雀族长,方才发生了何事?”
他便回道,“禀陛下,方才栖灵苑车队的牢笼翻倒,跑出几只奇禽异兽。小神刚好在此处,便命部下严密护卫公主、再助栖灵苑仙侍收回。”
“仅此而已?”
“确是。”
——其实也没说错,只是少了她后来的英勇事迹。
叶昙转转眼睛,没有多说什么话。
润玉一看她的表情,就知事实不止如此,便召来栖灵苑的人,询问是否灵兽情况。
仙侍扑通跪地,“禀陛下,灵兽均已抓回,除了……”他看向叶昙,面露难色,“除了……”
“说。”
“一只朱雀。”
“为何?”
“朱雀在半空偷袭,胧夜公主便张雷弓、射火箭、护众人。而那朱雀中箭之后……”他艰难地继续道,“已燃烧殆尽,尸首无存。”
润玉看向叶昙,“果真?”
“陛下恕罪。”她不好意思挠挠脸,“胧夜没想到,那朱雀会这么无耻,居然半路偷袭。这一气之下,便没控制好力道,不慎将其烧杀。方才未曾言明,是怕陛下会降下责罚。求陛下宽恕胧夜欺瞒之罪!”
润玉眨眼,转头对隐雀说道,“若非栖灵苑仙侍上报,族长是准备替胧夜担了此责吗?”
隐雀淡然颔首,“惊扰公主,本属隐雀之罪。揽下此责,亦是分内之事。”
“族长不愧为鸟族之首,大人大量。”
莲沼便和童谣走到隐雀身边,以表感激。
润玉旁侧就只有后面稍远的太巳和邝露,以及身边只差几步的叶昙。
他状似无意说道,“胧夜的披帛脏了。”
叶昙本能地低头查看,却没发现披帛有异常。于是她走到润玉身边,抬起双手左右拂看。
“请陛下明示?”
“原是本座误看了。”
叶昙偏头无语。
没多久,隐雀和她爹娘说完话,便领着素羽走了过来。
“此为我族鹤仙素羽,方才正是她出力最多,功劳最大。”
“既是有功,合该嘉奖。”
素羽于是推辞道,“分内之事,不足封赏。”
“便赐你千年火人参两颗,以示激励。”
“谢陛下赏赐。”
素羽侧首扬头,期待感激地望向润玉,那种~意思十分明显。
润玉见状,忽然明白叶昙为何会一箭烧了那只朱雀。想必在他们来之前,还发生了别的糟心事,不然她断不会那么暴厉行事。
“小昙,过来!”
童谣边招手边小声呼唤,待叶昙近了还特意说道,“你也太不注意了。即使陛下免了你的礼数,你也不该与陛下并肩而立,那可是……天后的位置呢。”
叶昙立刻低眉顺眼,“女儿记住了。”
润玉:无妄之灾。
*
是夜,润玉没等来惯例的唤龙咒。他又急又忧,整一个晚上都没合过眼,
第二天批阅奏折的时候,他听邝露提到,在来的路上,她无意瞧见水神和风神带着胧夜公主,神色匆匆地去了姻缘府,也不知要去做什么事。
——姻缘府,还能有什么事?!
“移驾姻缘府。本座也很好奇,水神风神伉俪情深,还去姻缘府求什么。”
“……是。”
姻缘府。
润玉一行人赶到之时,正好撞到莲沼、童谣、叶昙似乎已经办完了事,即将出门离开。
丹朱不喜润玉、更不喜润玉统领的天界,老早前便不辞而别。对此,润玉没有太大反应,还及早安排了别人暂代月下仙人一职。
“参见陛下!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请陛下恕罪。”
“无碍。”
“敢问陛下此行所为何事?”
“你上报奏折,说姻缘府堆积事物太多,恐难以准时述职。本座着实好奇,便亲自赶来一看。”
“得陛下挂心,小仙感激不尽,必日以继夜、鞠躬尽瘁,不负陛下所托。”
“这便好。”
此时,润玉仿佛才发现莲沼几人在场似的,诧异地问他们为何也在。
莲沼冷静地拱手行礼,“禀陛下,小神为私事而来。”
——私事!
童谣火上浇油着说道,“来姻缘府,自是为了求取红线。”
——红线!!
代任月下仙人也回道,“水神仙上方才拿了天蚕红线,说是为了儿女婚事。”
——婚事!!!
润玉立即看向叶昙,不料童谣突然闪身挡在叶昙身前,阻碍了他的视线。
——大事不妙。
“女儿,这红线你得拿好,千万别弄丢。”莲沼凉飕飕地说道,“或是错给了别人。”
“……什么?”
童谣一拍叶昙后背,叶昙只能被迫改口道,“哦、哦好。”
润玉简直要被气死。
夜里。
左等右等也等不来唤龙咒,润玉心里七上八下,实在耐不住还是离开了璇玑宫。
往常从不设防的洛湘府,今夜居然有仙侍在巡查外围。
他避过仙侍,然后走到距离叶昙小院最近的一处围墙。看了一会儿、听了一会儿,确定墙内外再无人经过,便纵身一跃……翻了进去。
只是他今夜运气不是很好,这才刚刚站定,正准备查看周围情况,却见莲沼、童谣、叶昙站在回廊外,瞪大眼睛齐齐盯住了他。
——请问,此时该如何解释这一切?他没读过这种书,有些反应不过来。
半晌后,莲沼率先发问,“天帝陛下,为何不从前门、经仙侍通传而入?”
——还不是怕被拒之门外吗!
润玉努力淡定回道,“方才本座见有一黑影钻进洛湘府,担心尔等安危,等不及仙侍通传便翻墙而入。幸而及时相遇,探知你们尚未劫难,本座便放心了。”
三人:扯谎可以更厉害一点呢。
童谣冷着脸说道,“谢陛下爱护,稍后我们会彻底排查府内人员,以防混入奸细生变。正值夤夜,不便久留陛下。小昙,”
叶昙低头上前。
“……你送送陛下吧。”
“是。陛下这边请!”
润玉颔首,“诸位驻步。”
“遵旨。”
一直沉默着走到大门附近,叶昙猛地回神揪住润玉的衣领,将他拉到视线齐平处。
“你被抓了个现行呢,陛下!”
润玉握住她的手,“娘子息怒,为夫也不想这样。”
“不想怎样?不想被当场抓住,还是不想翻围墙进来?”
“两样都不想。为夫知道这样不对,但为夫真的走投无路了。”
“所以龙急跳墙?”
润玉赶紧表忠心,“为夫唯恐娘子心生芥蒂,更怕岳父岳母以此迁怒娘子。”
叶昙松开手,轻拍几下抹平润玉的衣领。
“……没有。”
润玉追问,“没有什么?”
“没有芥蒂,也没有迁怒,你想多了。”
至于她娘连夜查看她左手臂上的守宫印,并且陪.睡了一夜……还是不要告诉他吧。
“那白天你们为何去姻缘府求红线?”
叶昙闷声笑道,“我一个表亲托人带来一封书信,说是想要一根红线送给心上人。所以我们才会去姻缘府,而非你猜测的我爹娘准备给我另寻婚事。”
润玉长舒一口气,“吓死为夫了。”
“看出来了,”她打趣道,“陛下从前没有机会做翻墙这种轻佻浪荡之事。如今尝试一番,请问滋味如何?”
“翻墙属实新鲜……就是被当场抓住,太过难堪。”
叶昙哈哈笑着推开了洛湘府的门。
“陛下慢走。胧夜等会儿要去南天门给人送红线,恕不能远送。”
润玉也笑道,“本座要去布星台观星,亦需经过南天门。既然顺路,便与胧夜同行。”
“胧夜遵旨。”
二人行至南天门,等了一会儿也没等来叶昙的表亲。
于是叶昙嘱咐守卫:若是有人来找她,便让人再等一会儿,她晚点儿会回来。
守卫喏喏称是。
布星台。
润玉和叶昙遇到了教导仙官布星的邝露。
“参见陛下、见过胧夜公主。”
“免礼。”润玉回道,“上元这个时候还没歇息,竟在布星台操劳。”
邝露谦卑答道,“禀陛下,今夜天狗食月,需人彻夜值夜。上元不放心他一人在此,便特意来看看。”
“辛苦你了,这些事本不必你亲自到场。”
“上元职责所在,不敢称劳。”她看了一眼叶昙,“胧夜公主曾言及师从星象大家,可有兴致试试布星?”
叶昙噗嗤笑了,“你一说布星,叫我不禁想起当初和那位,”她顿了顿,“……先生吧——我这么称呼过他——学习排星列象之事。”
润玉不明原因哼哼。
“好玩确实好玩,我也学得很开心,可谓一段快乐自在岁月。”
润玉忽然问道,“夜神一职尚且从缺,胧夜可有想法?”
她摇摇头,“胧夜可扛不住整夜不睡。”
“敢问尊师,”邝露连忙补充道,“可有兴趣赴天界任职?”
“上元仙子美意,胧夜只能婉拒。同先生相伴多年,我对他最是了解,知他并不寄心于此。”
她弯起嘴角,转头看向润玉。
“比起仙职尊位,他更愿做个自由自在、逍遥快活的散仙。”
润玉含笑对视,“然后和毕生挚爱,寻美好宁静之地,安稳度此余生。”
“陛下说的是。”
另二人忽然觉得,他们在此纯属多余。
返回南天门时,有一人正和守卫闲聊等候。
见润玉、叶昙来了,他便冲上前说道,“表妹,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好久。”
叶昙无语,“谁让你晚了,我等你快一个时辰!实在等不下去,才出去走走消磨时间。”
“嘿嘿嘿对不住,你也知道我脚程不快,能在这个时候赶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接过叶昙的红线,眼睛却在旁边人身上打转,啧啧点评着。
“我的好表妹,你真让表哥甘拜下风。这才来天界几日,你就找到了如意郎君!”他上下打量着润玉,“我好像没见过这位仙君,敢问尊姓大名、现居何处、家有几口、担何仙职?”
叶昙难堪地抚上额头,“……你闭嘴吧!”
“为什么闭嘴?我是关心你才问这些。还有别的我没问到呢。”话匣子一打开,他又喋喋不休道,“修为几层、月俸几石、多久升迁、何时提亲?”
润玉都惊呆了,似乎还没见过嘴巴这么碎、说话这么直接的人。
说罢,他忽然一把鼻涕一把泪,万分含辛茹苦地说道,“呜呜呜,你终于有着落了,我以前一直担心你嫁不出去呢!”
“你胡说什么呀。我要你操心这事?”
“当然,”他振振有词,“谁让你要求那么高!相貌无可指摘,气质卓然超群,举止温文尔雅,才智学富五车,性格谦贞自矜……天上地下六界之内,哪里找得到满足你这么苛刻条件之人?我怕你会孤独终老,还忧愁得几晚上睡不好觉,现在想来是我多虑了。没料到世间真有这样的人,还被你搞到手了。记得大婚时请我和喜酒啊!”
“拿了红线,你赶紧走!”
面对叶昙毫不留情扫秋风,他梗着脖子最后问一句。
“你至少让我知道仙君姓甚名谁吧。”
润玉一顿,“在下不过是个……闲人,不值一提。”
“闲人?也行吧!反正你长了张好脸,今后安安心心、老老实实跟着我表妹,她会养你的……”
叶昙实在听不下去,挥出一阵风直接送他一程。
深呼吸几口,她转身对润玉和守卫说道,“家门不幸,请多担待。”
守卫不敢回答,润玉淡然答道,“令表兄快人快语,品行真诚。”
“……谢陛下海量。”
*
近来,天界一直有人在悄悄议论叶昙。
有人说她的择婿标准十分之高,六界几乎没人符合,她的表哥都担心得连夜赶来劝她;
还有说她和陛下有些暧昧,大晚上的两人还去布星台,说是去观星,其实是谈情说爱;
更有人在恶意猜测,这是水神、风神在献女固宠,为的是在天界站稳脚跟、永保不坠……
当这些谣言传进莲沼和童谣耳中,他们长久不能言语,只能召来叶昙询问此事因何而起。
叶昙眼都没眨一下,“爹娘不必惊慌,此风由来已久,无需尽信上心。等有新的谣言传出来,这些旧的便无人再提。”
“天界都这样?”
“对啊,你们说天界的人无不无聊?”
莲沼和童谣只能作罢。
——但别人可不是这么认为。
听到这种传闻,再回想着这些时日,天帝对胧夜公主格外恩宠,他不由找到邝露,看能不能从邝露处打听到内幕消息。
“女儿,你说陛下对胧夜公主是不是太关心了?就算她是权臣之女,也不用做到这个份上吧。”
“爹,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莫非你到现在都没看出来吗?”
他双手一摊,“看出什么?爹什么都没看出来。”
邝露酸涩地答道,“爹还记得,陛下称呼梦中之妻为什么?”
“好像是……叶儿?”
“那胧夜公主的名讳呢?”
太巳捂嘴小声回道,“叶昙。”
“对啊,”邝露正视他,“叶、昙!”
太巳惊呼,“叶……难道胧夜公主就是陛下梦中之妻叶儿?!那人居然不是一个梦,而是真人吗?天哪、天哪!”
邝露半垂着头说道,“陛下从未有一刻真正忘记那个梦,还有他的叶儿。这些日子,陛下也只是在和我们演戏,让我们以为他已然清醒。是我们想得太过轻巧——陛下这些年如何熬过来的,我们有目共睹。若有一个……那样真心实意爱他的女子,陛下怎么可能轻易忘记呢?
“更别说她好不容易才出现在陛下身边,自然是要加倍疼惜。我敢断言公主之位只是暂时的,她迟早会成为这个天界的天后,成为陛下真正的妻子。”
太巳越想越可怕,“天后?!那锦觅仙上呢?”
“锦觅仙上已经被陛下送离天界,至今未曾苏醒。天后之位如此重要,万不可能因为一个沉睡之人从缺。总有一天,立后一事会被再次提起。到那时,爹说谁会是最适合的人选?”
“陛下本就对她念念不忘,如今亲爹是水神、亲娘是风神,她还得了公主之位……天界没有几人能比她更尊贵的了。”
邝露又道,“一个公主位份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她稍微展现出一些才能和意愿,陛下就会把她提拔到最高的位置,立刻封神也不是没有可能。届时一门三尊神,天界独此一份,离天后之位仅一步之遥。”
“我的露儿,你当如何是好!”
“女儿……能有什么事?”
“你、去休息着,让爹想想办法。”
——太迟了。
四十四万年的夫妻之情,连锦觅仙上都无法相比,更何况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她?
*
本是安静的一天,却被一声清戾的凤鸣生生打碎。
叶昙仰视着天际那只眼熟的赤红凤凰,叹息着闭上了眼睛。
——旭凤,复生了。
受此事影响,新任战神人选迅速被提上议程。
叶昙虽被封为公主,但严格说来她只挂了个名,并无实权实势,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参与朝政。她听爹娘说,润玉要举办比武大试,选拔武艺最高之人册封战神。
于是她明白,大好机会来了。
这次比武大试非同凡响,足以让天界津津乐道好几万年。
不只是因为其规模空前,而且最终拔得头筹之人,居然是初入天界、年仅一万六千岁的胧夜公主叶昙。
比武大试一开始,在听到“十云”这个名字时,润玉就明白叶昙也参了进来。只是一时猜不准她是好玩还是另有所图,便也没多说什么。
直到最后,太巳宣布这个‘十云’技压群雄,向众人宣布为最终胜者,他才挥出法术破了叶昙的幻术。众人如梦初醒,“十云”原是胧夜公主叶昙。
叶昙转身看向被她踢下擂台、此时一脸懵逼的众武将。
“诸位对于我的武艺,还有何不满之处?”
众目睽睽输于阵下,在场武将毫无指摘,只能拱手说道,“公主武艺卓群,我等心服口服。”
叶昙望向擂台前的太巳仙人,“请问册封仪式何时开始?”
太巳仙人手足无措地看向润玉,“陛下……?”
“即刻开始。”
“是!”
——露儿说得没错,叶昙当真即刻封神了。
她谦卑俯首跪地,接下那封方才填入名字的册封御旨。
“小神谢过陛下。”
“爱卿……请起。”
比武大试结束之后,莲沼和童谣身边挤满了祝贺的仙友,嘴里都在说“虎父无犬女”“青出于蓝”“大开眼界”“前途无量”,叫二人根本招呼不过来。
和目不暇接的他们相反,叶昙仍站在空荡的擂台,挥舞着手里的长剑,眼里带了戏谑看向上头的润玉。
润玉摇摇头——胡闹。
叶昙嘟起嘴——哼哼。
一个人影穿过人群踉踉跄跄地跑到擂台边,拍着擂台地面兴奋地说道,“小人愿追随战神仙上!”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她脑袋一偏向下一瞟。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唤作沅缃。”
“为何要追随我?”
“仙上武艺卓绝!”
“就只因为这个?”
沅缃期待地仰视叶昙,“小人做梦也想成为仙上这般英勇无畏之人。”
叶昙深吸一口气,“准了。明日你便来洛湘府随我一道上值。”
“是!”
这么随便收人,简直惊呆了一众武将。
“仙上,这、这不好吧?”“似乎于理不合。”
叶昙闭眼一笑,“……谁叫她是第一个表明心志的人,我拒绝不了。”
*
洛湘府有了新水神和新风神,再出了个新战神,一时间风头无二。
叶昙翌日便去校场巡视、检阅天兵。
在那里,她又遇到了一个熟人——俢魄。只是这个俢魄做着文职,平日记载一些日常公务,所以昨天比武大试上,这二人没有碰到面。
“原来你们都在这里,”叶昙喃喃说道,“我应该早点回来的。”
俢魄和沅缃面面相觑,复又问道,“仙上?”
她震震衣袖坐在上位,“都和我说说前任战神和废后那些事,务必详实准确,不得篡改编造。”
“……是。”
下值的路上,叶昙走着走着,在某一个十字路口忽然停住了。
左边是洛湘府,右边是栖梧宫,再往前是先贤殿。
——先贤殿。
她似乎愣住了,腿脚不由自主迈向前方。
守卫听说她奉陛下之命,特意巡查先贤殿的结界,故未作阻拦让她通行。
瞄过悬空陈列的排排灵位,叶昙看到了「废帝太微」、「水族簌离仙上」,旁边是「赤焰天王旭凤」,再过去便是「德善仙尊洛霖」。
叶昙虚空摸着那个灵位,眼里泪光闪烁。
“没想到,我们竟会是以这种方式再见……爹。”
九霄云殿。
邝露正在向润玉呈贡御品,仙侍忽然通传战神求见。
“传。”
不多时,叶昙踏着稳健步子来了。
润玉便笑道,“来得好不如来得巧。适逢下界进贡,胧夜看看可有心仪之物?”
粗粗扫过一眼,叶昙拿起一枚玉戒,比划着戴在右手食指。
“小神中意这个。”
“还有吗?”
“没有了。”
这么说着,她望向润玉的眼神却闪着亮光。
“……胧夜似乎有话想说。”
一旁的邝露听闻预备退下,被叶昙抬手拦住。
“上元仙子无须避嫌。”
润玉逐渐凝重,“何事?”
“小神听闻,先水神和先风神于四年前罹难一案,至今不曾破获。”
对此,邝露只能解释说,人证物证尚未齐全,真凶暂时没有头绪。
叶昙垂眸,“小神自幼闲来无事,便喜翻阅刑侦著作。陛下若是信得过,不如将此案交予小神查办。小神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缉拿凶手归案判罚,以慰二位上神英灵。”
润玉紧盯她道,“你既开了口,本座便将此事全权交付予你。”
“谢陛下。”
“上元退下吧。”
清场之后,润玉挥袖走来。
“叶儿,你决定好了?”
“虽说现实里我和他们素不相识,”叶昙神色带着惆怅,“但我在梦境中唤他们为爹娘几近四十四万年。如今他们二位惨死,我不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我知道,你迟早会和我提起此事。”
“我刚从先贤殿出来,发现只立了他们一人灵位。为什么?”
“因为先帝只让先水神……我明白你的意思,明日我会安排先风神的灵位进先贤殿。”
“不会为难你吧?”
润玉笑道,“小小要求,怎算为难?只是你不熟悉这里情况,又该如何查案缉凶?”
“我听说了些旧事,好像没有发现现实的人和梦中的人有什么不同。旭凤还是那个旭凤,穗禾还是那个穗禾,就连锦觅……也和我预料的差不多。”
“你似乎猜到凶手是谁。”
“有本事、有胆子做这种事的人,除她之外,不作二人想。看来没有我掌舵,她彻底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你指穗禾?在你来前不久,她便叛离天界,此刻应隐匿在魔界某处。旭凤得以复生,想来便是陨丹和穗禾二人所为。”
“陨丹?什么意思?”
润玉答道,“陨丹在锦觅体内生了灵智,爱上了旭凤,还枉想夺舍。我托师尊取出陨丹,之后她成功化形,我又给了她九转还魂金丹。”
“我就说旭凤这么快便复生了?”
叶昙玩味地勾起嘴角。
“都没关系。左右我领了战神一职,便去趟忘川边界巡视驻军。如此,我可一方面打听旭凤复生后的情况,一方面伺机将穗禾缉捕回天界。她做了此等罪大恶极之事,我怎能让她逍遥法外。不管她身处何地,我也要、我也会将她抓回来!”
“然后呢?”
“该是你秉公执法。”
“旭凤,你打算如何……”
“他并不认识我,”叶昙顿了顿,“我会看着办的。”
“那你早去早回。”
“好。”
*
半月后,战神叶昙带着叛徒穗禾返回天界。
看着狼狈毁容的她,润玉脑海里却浮现起梦境那个位至火神、内敛忠诚的穗禾。
“真令人惋惜,你本可不必沦落至此。”
穗禾啐道,“假惺惺!这一切不正是拜你所赐!”
“她比你识时务、明正道,才得一生尊崇。若看到你这般,也该庆幸自己早日弃暗投明吧。”
直听得穗禾一头雾水,不过她也没来得及多问,便被天兵严肃押走。
不久,天界便宣告六界——
德善仙尊及先风神罹难一案由战神破获,罪大恶极之犯系鸟族叛徒穗禾,今已被战神捉拿回天界;
赤焰天王旭凤复生,前与叛徒斡旋,后与战神联手,无奈为叛徒所害不幸再陨,特昭告清白之名;
叛徒穗禾屠戮上神、叛离天界,废除一身修为,关入毗娑牢狱,累受冰火雷之刑,永世不得释出。
经此一役,叶昙凶悍之名彻底打响。
数日之后,天界便传出天帝和战神大婚之信。
——叶儿,你我便可再续夫妻之缘。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