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月生香》一位猛禽

2、恶犬

　　“坊主，您消消气，为那泼妇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管事欧阳看归辰神色就知出事了，他们坊主的脾气放眼天下都算得上刁蛮，哄归辰可比处理刚刚那种闹事的要难得多。
　　“我有那么精贵，气一下就能气坏了？”归辰好没气地接过欧阳递来的茶水，“给我查，她是哪个疯狗的内人，那混账东西以后休想再进暗香坊。”
　　“是。今日放她进来扰了您午睡是我的过失，我自当领罚，以后绝不会再……”
　　“领什么罚？闭嘴忙你的去吧，偶尔过错一二罢了，说得像我小肚鸡肠又穷凶极恶一般。”
　　归辰一掌将茶杯拍在桌上。
　　“哎呦坊主，今天这一闹丢了好些客人，你还养不养得活我们啦？”
　　二楼的领头舞姬金纱披肩，柔媚倾城，趴在楼梯栏杆上看着归辰调笑。
　　这坊里也就她敢与归辰斗上两句嘴。
　　“养不活我就把你那镶了宝石的舞裙拿去当掉。”
　　归辰凶道。
　　“那可是奴家的命！”
　　舞姬装作害怕的样子，“我说您是不是没在家里供财神？这个很灵的。”
　　归辰往常都不会再搭理她，今天却顿了一顿，悠悠道，“供了。”
　　“啊？”
　　舞姬的笑容僵住，“见鬼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您居然信这个？”
　　“嗯。”
　　归辰点点头。
　　因为暗香坊能够为掌管混沌之域的混沌李氏带来大量银钱收入，归辰又被称为混沌小财神，他所谓的家里供了财神爷，其实是挂了张自己的绝美画像。
　　“竟然您都开始信神佛了，这世道是要变了吗？坊主您要不给我放几天假，让我出去看看是不是连鸟都学会了沉水，鱼都能上岸跑了？”
　　“滚。”
　　归辰作势要打她，小舞姬嬉皮笑脸地躲开，正欲再皮两句嘴，突然睁大眼睛，被吓傻了一般愣愣地看着归辰。
　　“发什么呆？”
　　归辰在小舞姬眼前扫了两下，话音未落，只觉得身后风声古怪，随即脖子一疼。
　　“砰——”
　　“操，什么东西？”
　　归辰被闯入暗香坊的东西抓着脖子摁在地上，撞得他眼冒金星，满面晦气。
　　“坊主！”
　　“坊主哇！”
　　欧阳和舞姬一同惊叫道，坊里的各位具是吓得长大嘴巴——完蛋了，坊主定会气得六亲不认，把他们通通抓去陪他通宵打麻将，谁要是不小心赢了坊主的钱，就会被切碎了拿去喂鱼。
　　“不认得我了？”
　　帝月压在归辰身上，一手按住他的双手腕，另一手抵在他脖子上。
　　见鬼了！
　　归辰原本快要溢出那双漂亮星眸的怒意在见到帝月的一瞬间悉数散尽，他视死如归地看着帝月，平日骂人如同弹棉花的辰坊主半天没吐出来半个字。
　　暗香坊内的空气如同静止。
　　还是小舞姬最先反应过来，推了欧阳一把。
　　“大胆！快放开我们坊主！”
　　欧阳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地冲向帝月，想把他们可怜的坊主给捞出来。
　　“别动！”
　　归辰呵止，盯着帝月未曾挪开过目光，朝欧阳吩咐道，“叫唤什么？回一楼去待客去，都给我散了。”
　　“是、是……”
　　身边的小厮丫头们都知道惜命，眨眼间散得干干净净，二楼大厅瞬间只剩帝月归辰二人。
　　归辰一直注意着帝月左眼下那一道细细的伤痕，泛着比雪脂般的皮肤更深一些的肉色，那道伤口似乎已经历经许久岁月，可并未淡去。
　　好像在一块绝世无双的无暇美玉上刻了一刀，归辰不禁心想，什么人会有这么狠的心，能够在他这张脸上留下伤痕……
　　该死的，真晦气，尽想些不该想的。
　　归辰闭了闭眼稳定心神，再度睁眼时一双桃花眼中只剩下清朗狡猾。
　　“有何贵干啊，小阎罗？”
　　归辰微微抬眸，看了眼被帝月撞坏的窗栏桌椅，“上百年的泡桐木，看你长得漂亮的份儿上给你打个折，等会一楼结账。”
　　“我不是阎罗。”
　　帝月忽略掉归辰的第二句话，面色冷淡，周身杀伐之气并未减淡。
　　“你们黄泉之域的小崽子被我们统称为阎罗。”
　　归辰眨眨眼，“上次我们说好分道扬镳，没事不要再相见，你突然来我暗香坊做什么？莫不是对我念念不……”
　　“啪——”
　　归辰准备好的揶揄话语被扔在他面前的赤金鞭活活堵了回去。
　　“送我礼物？非神器我可不收。”
　　法器之中珍稀强悍者被称为宝器，而宝器之上，上万件中有那么一件灵力精淳，极玄极尊之器能被称为神器。多数神器都天然伴生于天赋异禀的修仙者，掌握神器者，必将大有一番作为。
　　“上面有你们暗香坊的暗印，你给帝贠这等宝器，是迫不及待想让他杀了我？”
　　帝月意味深长地盯着归辰。
　　“帝贠是什么野猪土狗，我不认识。”
　　归辰想了一会儿，更加坚定地摇摇头，“我暗香坊乃天下第一花楼，什么大买卖没有？在我们这儿买卖个宝器很正常。”
　　他瞥了一眼那赤金鞭，“而且这种级别的我才瞧不上眼，根本不会经过我手，再说，我怎么舍得杀你啊？”
　　帝月微微一怔，只听归辰继续道，“你还欠我们暗香坊不少钱呢，前前后后破坏那么多东西，贵着呢。”
　　他忍住了掐死归辰的冲动。
　　“你真的未与帝贠勾结？”
　　“废话，他巴结我还差不多，我勾结他？他也配？”
　　“我那便当赤金鞭与你无关。”
　　“本来就无关。”
　　归辰悄悄翻了个白眼，扭了扭脖子，“帝月大人，我们起来说话行吗？我这月亮石的地板躺起来着实有些硬。”
　　“你……”
　　帝月看着归辰那张明若星辰的面庞，叹了口气，“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归辰认真地摇摇头，近些日子他已经被这天杀的帝月掐了好多次脖子，次次都只是问他这样的问题。
　　“不是不记得你，我们之前从未认识过。我看不是那什么帝贠要勾结我，是你想拉拢我，和我套近乎吧？”
　　归辰顿了顿，得寸进尺道，“不好意思，我们混沌伊甸不掺和黄泉内的斗争，而且我也代表不了混沌李氏。”
　　他这话说得不错，混沌伊甸的掌门李胤有一子一女，大儿子李乐平是世间罕有的双神器拥有者，小女儿李乐清虽没有神器，但聪明伶俐，总之没有归辰这个养子什么事。
　　“听懂了的话就撒开手，掐疼了我可是会发火的。”
　　归辰淡淡笑着看着帝月，语气里带着些威胁。
　　然而帝月不为所动，掐着归辰的手也并未放松，他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双眼却落满沧桑。面对归辰一脸被讹认栽的表情，他小声道：
　　“胡说。”
　　“啊？你说什么？”
　　归辰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没有听清，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
　　帝月松开归辰的脖子，还没等归辰松松筋骨，又一把掰住他的下巴，强迫归辰抬起脸。
　　“那这张脸是谁给你的？”
　　又是这个问题。
　　归辰心里已经把帝月问候了许多遍，可不知为何他对着帝月就是发不出脾气。
　　“羡慕我天生绝色？哎、你他妈轻点，捏疼了。”
　　归辰只是嘴上骂道，却由着帝月掰着他的脸左扭右看。
　　帝月，黄泉之域的小公子，没准就是下一任黄泉之主——通俗点儿就是阎王爷啊。
　　归辰可不想因为一个没忍住出手打了帝月而惹得黄泉之域直接把他们混沌伊甸给吞并了。
　　而且他似乎也打不过帝月。
　　“你的神器呢？”
　　帝月不依不饶，几乎把归辰摸了个遍。
　　“上次为了救你自爆了啊，猪脑子怎么记性那么差？”
　　归辰无语，早知道他几个月前就不该突然良心发现去多管闲事，本以为见义勇为做了件好事，没想到惹到了这么个偏执又不讲道理的帝月。
　　绝不能让帝月发现他身上的秘密。
　　“是么。”
　　帝月拎起归辰的衣领，一把扛起他，一眨眼的功夫就带着归辰蹿出了暗香坊，于呼啦啦的风声中朝城郊的荒山林野奔去。
　　“你他妈等我把衣服穿好，我精贵着呢，着凉了你赔不起！”
　　“别拽我领子，勒死了！”
　　“你这无赖揪着我头发了——呃嗝。”
　　归辰一路上骂骂咧咧说了不少话，不出所料地全被帝月当成了耳旁风，自己还因为喝了凉风而开始打嗝。
　　“看什么看，没见过——嗝，美人打嗝么？”
　　“你要带我去——嗝呃——哪儿啊？”
　　“……”
　　帝月实在看不下去，大发慈悲地找了个深不见底的沟壑，将归辰抡了一圈后丢了下去。
　　他记得受到惊吓就能止嗝。
　　“我——操——！”
　　归辰没想到他真的直接撒手。
　　他不会轻功，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一个死字。
　　帝月见他真的被吓到，半个嗝都打不出来，边坠落边乱扑腾，倒是真的没有神器护身。
　　他皱了皱眉，随即跃下山崖，紧随其后，要把归辰捞回来。
　　可惜他速度不够快，捞住归辰之前，归辰被峭壁上凸出来的山石蹭到了脑袋，直挺挺地被磕昏了过去。
　　昏死前，归辰愤恨地想，他这次一定要把帝月彻底骗走，绝不要再和这个小煞星扯上关系。
　　一直到星疏月朗，薄雾冥冥的后半夜，归辰才揉着后脑勺骂骂咧咧地醒过来。
　　他一睁眼就对上了帝月写满无辜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原本生得漂亮又魅惑，常年铺满双眸的冷戾之气此刻皆被收敛，愈发显得通透澄澈，让归辰想骂人都开不了口。
　　“醒了？还打嗝吗？”
　　帝月递给归辰一捧水，也不怕归辰润好嗓子后追着他骂个三天三夜。
　　“不打了。你解气没啊？小阎王。”
　　归辰就着他的掌心喝了两口泉露，并未指责帝月。
　　他平日一点就着的脾气，每每遇到帝月都会变成熄火的哑炮，归辰心想，这大概就是天生的克星。
　　“我并未生过气。”
　　帝月等归辰喝完水，从袖中抽出丝帕擦了擦手心，随手丢入泥里。看得归辰目瞪口呆，差点又没忍住要上去揍他一顿。
　　他居然嫌弃我？
　　“怎么了？”
　　帝月发现归辰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那你试探好了吗？你看，我现在确实一没神器二没神力，不然刚刚就不会差点摔死。”
　　归辰叹气，前几个月他出手把帝月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结果被帝月怀疑他掌握有已经消失了的驭血之术，三番五次地试探他。
　　修仙界并无话本中的仙术，修士通过修炼法器，以器为媒，才能发挥接近仙术的力量。而上古混沌李氏则赋有驭血之术，能够脱离法器的限制，以血生万物。
　　曾经的混沌李氏就是靠着这驭血术一统天下，繁盛百年，只可惜一百年前在琼华梦牵头下，修仙界造反叛乱，将混沌李氏的驭血血脉消灭殆尽，仅留了李胤这一支退居混沌伊甸，逐渐败落。
　　因此驭血之术几乎被视为禁忌，一旦被发现，必被群起而攻之。
　　帝月这个小无赖，不懂感恩，简直该打。
　　归辰又抬眼瞟了帝月一眼，腹诽他真是浪费了一副漂亮皮囊。
　　“嗯，”帝月点点头，“确实是花瓶一个。”
　　“哈哈，哈。”
　　归辰握住自己微微颤抖、想要往帝月脸上贴的拳头，转而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
　　“你也算打了我一顿，我们就此扯平。你小小年纪以后没事别出入烟花柳巷之地，影响不好。”
　　“你当真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帝月无视归辰的话语，几乎是额头贴额头地质问他。
　　归辰坚定地摇摇头。
　　“我没空和你有交集。”他顿了顿，想到什么又继续道，“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就当我当初救你不过是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