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月生香》一位猛禽

1、叛徒

　　幽幽冥河贯穿黄泉之域，滔滔河水载着帝氏一族数百年的辉煌成铸奔腾不竭。
　　黄泉之域，天下唯一人鬼妖魔共生共住之地，热闹繁华不分昼夜，不似传说中那般哀嚎遍地烈火重重，反倒山清水秀，如桃源梦境。
　　帝氏一族世代掌管黄泉，每一代会有一子继位黄泉之主，掌魑魅魍魉，号十殿阎罗，成为维护修仙界河清云庆的一介中流砥柱。
　　黄泉领地虽然葱蔚洇润，繁盛富饶，暗地里却被其他地域的修士称为“诅咒之域”，其原因有二。
　　一是黄泉之域没有月亮，千百年来的夜晚只有一片漆黑无边。
　　二是帝氏一族每一代男孩在成年前必须要经历生死之争——只能活下来一个男孩，成年后继承黄泉之主。
　　曾经有的帝家男孩不信邪，不愿兄弟相争，结果却是一代五子在成年后相继暴毙，无一生还。
　　在这些诅咒的禁锢下繁衍的帝氏男子往往天生心狠手辣，阴毒邪厉，说他们是被黄泉培育出来的一支天生为王的血脉也不为过。
　　然而这一支战斗民族中出现了一个叛徒。
　　帝月揣着刚刚从藏书阁最里头刨出来的两本食谱，悄无声息地往自己房里走，他似有意避开阳光，阴影之下显得他皮肤更加冷白。
　　在兄弟们都急着修炼功法免得死于他人之手的时候，他却兴致勃勃地读着食谱。
　　他微微垂着眼，推开庖屋的门，刚刚蒸在灶上的梨花糕正散发着淡淡甜味。
　　帝月从藏书阁到庖屋这一路上毫无防备，破绽百出，用其他兄弟的话来说，就是在找死，随便谁来一剑，他必会当场血流如注，抱着他心爱的食谱不太安详地离开这个不欢迎厨子的氏族。
　　“咣——”
　　说什么来什么，一把冷剑从屋顶突袭而来，剑身上雷光如游蛇，朝帝月面门破风而去。
　　帝月并未停下脚步，他偏了偏脑袋躲过剑气，把两本有些年岁的脆弱食谱小心翼翼地放在灶台上，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正对上刺客突来的一掌。
　　帝月轻轻抓住刺客的手腕，任那刺客如何用力也挣脱不开，他像是嫌麻烦，面无表情地上手扭断了刺客的脖子：
　　“我应该告诉过你们，不应该对我出手。”
　　“这代五子就剩你一人，帝贠大人不杀你难不成等着和你一起暴毙？”
　　帝贠，帝月名义上的哥哥。
　　一黑衣女子从房梁上跃下，腰上挂着一把燃着炽火的赤金鞭，挑眉看着帝月，“倒没想到你这天天泡在庖屋里的小废物还有几分能耐，本以为一只虾米对付你足矣，看来还是需我亲自动手。”
　　帝月淡淡抬起眼，澄澈日光顺落在他额上，女子微微一怔——帝氏男子都生得极好，面前的少年却更加出尘，眸光一现便是一轮杏花玄月，眼里的戾气丝毫遮掩不住那张绝色面庞。
　　“帝贠不杀我也不会暴毙，”帝月视女子为无物，自顾自揭开锅盖欲将那盘梨花糕盛出，“他爹就是个聪明人。”
　　“笑话！我看你是死到临头吓疯了！”
　　女子冷笑一声，她是帝贠手下最出色的杀手，而帝月不过是个人尽皆知的只会看食谱的废物点心，这时候还一口一个“他爹”“他爹”。
　　帝贠和帝月是同代兄弟，帝贠的爹难道不也是帝月自己的爹么？这小子说什么胡话呢？
　　她话音未落，鞭藤已至，烧着烈火的鞭子朝帝月心门扫去，她就是用这把鞭子替帝贠葬送了他其他的兄弟。
　　“我给过你们机会。”
　　帝月徒手抓住赤金鞭，那熊熊真火却伤不到他，鞭子被他抬手一扯，轻而易举地脱离了女子的手掌。
　　“赤金！”
　　女子失色喊道，然而那鞭子却陡然失去了灵气，像一团麻绳一般被帝月捏在手里。
　　修仙者以法器为媒介进行修炼，法器是一个修士安身立命的根本，法器脱手，战败已成定局。
　　可她这把赤金鞭是帝贠大人特地赏赐给她的极品宝器，已经认她为主，颇有灵气，怎么可能被帝月就这么夺走？！
　　“这鞭子倒是不凡，不是黄泉之域的东西，帝贠身后是什么势力？”
　　帝月扔掉手里的赤金鞭，如鬼魅般已经站到了女子面前，他掐起女子的脖子，“他从哪儿弄来的这鞭子？”
　　女子啼出的一口血溅了帝月满身，她拼命照着帝月的肩膀飞踢一脚，趁机溜出帝月的桎梏，朝他地上的赤金鞭奔去。
　　“你这小疯子果然不该留！”
　　“哦？”
　　帝月冷冷看着女子像抓住希望一般抓住那根破鞭子，好似有些嫌麻烦，他拍掉肩膀上的灰尘后突然出现在女子面前，一脚踩住她刚刚抓住法器的手，一手抵着她的脖子将她按入玉石灶台。
　　女子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那一瞬间被捶碎。
　　“帝贠他爹当初就听我的话，不与我为敌，我护他成为黄泉之主，安定数十年，不是挺好的？怎么帝贠就想不开？”
　　“你、你、你至多十四岁，你在说什么——唔！”
　　帝月手上微微用力，女子满脸胀红，只能无助地张开嘴巴，泪眼翻白，发不出声响。
　　“听起来确实很年轻。”
　　帝月嘴角微抿，似笑非笑，让那女子不寒而栗。
　　“我忍让过帝贠一次，你又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别怪我赶尽杀绝。”
　　“你、你、你到底是、是什么——”
　　帝月眸色冷淡，淡漠地看着那女子在自己手下瞳孔放大，面部抽搐。
　　他突然想起什么，手上微微松劲，温热甜糯的梨花糕随即被塞入刺客口中。
　　“唔、唔唔……”
　　女刺客百般挣扎，力气敌不过帝月，被迫吞入一块梨花糕点。
　　“最后问你一次，这鞭子谁给帝贠的？琼华梦还是混沌伊甸？”
　　当今修仙界三足鼎立，琼华梦与黄泉之域实力相当，混沌伊甸则处于衰败之中。三方势力互相制衡，最忌讳暗中勾结。
　　“我不知、我真的不知……”
　　“那换个问题，”帝月叹了口气，“这糕点，甜吗？”
　　“什、什么……”
　　女子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帝月。
　　帝月像是终于对她有了些兴趣，但依旧是一副看着死物的眼神。
　　她不知道帝月想干什么，这个帝月就是个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
　　女子满眼血泪，颤抖着点了点头。
　　“可惜，我自己尝不出来。”
　　帝月摇摇头，悄无声息地折断女刺客的脖子，嫌恶地擦干净手上的糕点碎末，隔着帕子捡起地上的那条赤金鞭。
　　鞭把上有一道暗纹，用灵力探析才能发现。
　　“暗香坊……又是归辰。”
　　帝月冷嗤一声，周身狠厉戾气环绕，如鬼影一般潜入阴影之中。

　　暗香坊，被称为平康夜都，乃修仙界红楼一绝，因其坊主周身常年盘桓的一股特殊异香而闻名。
　　这本就是个暧昧绮丽的寻欢之所，加之有关其坊主的传说轶闻梦幻非凡，给这座红楼平添了几分勾人的仙气。
　　传说坊主归辰异香环身，远闻若松林中沉淀的香灰，细嗅则如梨花软雨，风雪拂面，极易引人沉瘾。
　　传说坊主归辰是梨花仙君下凡，脖颈上还印刻着一块梨花状的胎记。
　　传说坊主归辰矜贵若仙，每晚都要化作梨花汲取天地精莹，所以才难得见上他一眼。
　　传说……
　　“哪儿来的鲫呱子在这里吵闹，脑子里进了荞麦皮不成？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暗香坊大厅，牡丹绚烂雕梁画栋之处，“难得一见”的坊主归辰正捧着一把瓜子，垂眸瞥着面前浓妆艳抹的女人。
　　整个厅堂都因为归辰而氤氲异香，馥而不浓，温软清异。
　　还混入了一丝瓜子的焦香味。
　　归辰披着件绣着白鹤的红色外衣，面容如撺着月光的白梨，软玉浸青墨，清秀世无双。
　　仙骨天成，却无柔媚，奕奕矫朗。
　　“就是你这狐媚子带着这一窝狐狸精骗我夫君钱财，我今天非要端了你们这窝祸害！”
　　“唉，吵得头疼，把她直接丢出去吧。”
　　归辰揉揉眉心，枕边白眼狼为了花楼的情人一掷千金，砸锅卖铁买美人一笑的事情他见多了，但暗香坊每笔买卖都是正当交换，总不能让这些妇人一顿哭闹就讹诈到一笔银子。
　　“你敢？！我娘家是琼华梦苏氏的门客，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妇人往地上一坐，大有泼皮无赖，不给钱不走之势。
　　“坊主，怎么办？她这一闹一层走了好些客人。”
　　暗香坊的管事欧阳凑在归辰耳畔，“她们家确为琼华梦门下附庸，放她回去恐会再次生事，不如我带人把她……”
　　欧阳悄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耍个无赖，罪不至死，”归辰摇摇头，警告似的看了欧阳一眼，“绑了丢出混沌伊甸，别让她继续丢人现眼，这一闹我能赔不少银子。”
　　归辰是混沌伊甸掌门人李胤的儿子，他们混沌伊甸百年前曾经繁荣无双，一统天下，可惜一场血腥叛战后气数已尽，衰落至今，整个李氏都靠着归辰经营暗香坊赚钱养家。
　　“坊主说的是。”
　　欧阳微微颔首，带着几个小厮朝那妇人走去。
　　归辰懒得再看，扯了扯披在身上的外衫转身要上楼。暗香坊一共三层，一层吃食打尘，二层寻欢歌舞，三层供归辰睡觉玩牌打麻将。
　　“哎呦——”
　　一阵嘈杂混乱，归辰皱眉回首，却见欧阳和几个小厮都被人打翻在地上，那妇人身边突然出现一个黑衣壮汉，周身灵力浓厚，修为不浅。
　　“我今天就要把你们这破坊砸烂，给我拆！”
　　妇人得意一笑，这壮汉是她娘家的高手，拥有一品宝器，收拾几个狐媚子不成问题。
　　“好大的胆子，现在连野鸡都敢对着我撒野了？”
　　归辰转过身，朝门外轻轻弹了一指。
　　刹那间妇人连同壮汉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甚至看不清是什么从归辰身后席卷而来，裹着二人将他们扔出了坊门。
　　“妖、妖怪，他真的是妖怪！”
　　妇人跪趴在地上，腰腹一阵生疼，她身旁的壮汉直直一口血吐出，倒在地上再起不能。
　　“谁是妖怪？”
　　突然有人出现在妇人身后，吓得她一个激灵，颤巍巍抬头，正对上一个面色冷白的少年。
　　那少年周身尽是杀伐戾气，整个人像是从冥河里爬出来的一只怪物。
　　“你、你、你又是谁、我、我可是有琼华梦、撑、撑腰、”
　　“那你打算如何？回琼华梦告状，让苏氏来踏平暗香坊？”
　　帝月蹲在她面前，如无星之夜的一双眼带着魅惑之术，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泉，荡起幽深的漩涡，将那妇人的心神勾了去，呆呆地如实回答他的问题。
　　“对、对，我要让那狐狸精不得好死。”
　　“那我可不能让你回去。”
　　帝月笑了笑，随即起身朝暗香坊内走去。
　　他前脚刚离开，后脚就传来街上路人的尖叫声，只见刚刚被从坊里打出来的一男一女脖颈处血流如注，当街而亡。